菲茨杰拉德的小说,已经被改编成电影的有很多,《本杰明·巴顿奇事》(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是最新的一部。不过如果看过原作,你大概会惊呼编剧手中的手术刀游走的面积之广,电影好似一个全身整容的人,除了名字和最核心的前提,其他都变得快要不认识了。那原本只是菲茨杰拉德给《科利尔周刊》(Collier Weekly)写的一个短篇小说,基本上有着观察日记的性质:一个生下来就是一个老头的人,如何在这个世界当中生存,如何结婚生子,如何参军打仗,如何尝试去耶鲁和哈佛上学,如何在几十页的篇幅当中度过漫长而短暂的一生。 但是编过《阿甘正传》的埃里克·罗斯(Eric Roth)动过刀以后,这个故事发生了巨变,变成了一个时间的寓言。布拉德·皮特(Brad Pitt)饰演的本杰明·巴顿变成了一个类似于《人总是要死的》和《奥兰多》一类故事中的人物,以违反所有科学定律的方式过完了自己的一生。除了名字与内核之外,可能还留在电影当中的菲茨杰拉德元素,就只有永远的美国南方。大卫·芬奇把巴顿的家乡从巴尔的摩换到了新奥尔良,而主人公巴顿依然是家庭富足的小开,哪怕他真正的家是在一个死亡如人来客往的养老院。病床上风烛残年的凯特·布兰切特饰演的戴茜,在“卡特里娜”飓风来临前的一刻,回忆巴顿和她的一生。不论是讲述故事的模式,还是魔幻的故事本身,都颇有些让人想起卡尔维诺和博尔赫斯。 在这部片子筹划的前期,导演过《阿甘正传》的朗·霍华德(Ron Howard)也曾经作为导演的人选被考虑过,但霍华德毕竟更适合塑造那些简单、阳光、一身正气的角色,像巴顿这样的角色,似乎和霍华德的气场互不相融。但如果让邪气十足的提姆·伯顿(Tim Burton)来导演,又恐怕会把那份笼罩菲茨杰拉德一生的南方韵味吹散,变成一个彻底的童话故事,与此时的新奥尔良难有瓜葛。这样想来,在《十二宫杀手》(Zodiac)里面把过去的氛围还原得好像伸手可及的大卫·芬奇,就的确是这个故事最佳的导演人选了。 在巴顿的故事当中,人们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自然是舞台上引人入胜的角色,而舞台的布景——新奥尔良,却也是人们难以觉察但更加重要的布景。皮特和布兰切特说的一口软软的南方口音,在新奥尔良的夜雾当中,几乎能让人感觉到空气里来自密西西比河与墨西哥湾海水的味道。这是菲茨杰拉德所爱好的,美国南方的味道,正如雾气弥漫的夜晚,布兰切特在凉亭上起舞。美国南方女孩的美丽和倔强,和《乱世佳人》里的郝思嘉隔着半个多世纪,仍然回响不已。 为了讲述这样的故事,特效也是必不可少的。正如当年《阿甘正传》大量使用数码特效,将阿甘塞进每一个历史时刻去打酱油而载入电影史一样,这部电影为了突出时间的魔力,对皮特和布兰切特的造型也大下苦功,已经被视作了不起的技术突破。《色·戒》的配乐亚历山大·普拉特(Alexander Plat)为影片所作的配乐,小心地融入电影的每一时刻,丝丝入扣,也十分值得称道。 和《阿甘正传》的相似性,也是话题所在之处。二者都是有残缺的主人公,都出生在大时代的背景之中,不过巴顿始终努力要躲在历史的角落。他的一生也会闯入战争,同船的兄弟尽数战死,但他们实际上只是在战团的边缘;就好像布兰切特也曾经是舞蹈大师巴兰钦最钟爱的舞者,却因为车祸而离开舞台。而阿甘却被设定为那个历史照片当中总是出现在大人物身边的人。阿甘有着亚拉巴马平原上的直接,而巴顿则充满了南方白人的精致,总是欲言又止,眼神深不见底。在小说当中,巴顿出生在南北战争之后,而电影则将他的生日变成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那天。唯有这样,才能看到大卫·芬奇的新奥尔良,这个在“卡特里娜”飓风中几乎毁于一旦,让无数热爱爵士乐的人们为之痛苦的城市。这样的安排也许会有人认为是在讨巧,但“卡特里娜”飓风过后,新奥尔良的确需要一部发生在那里的电影,来回忆那些往昔的荣光。从爵士乐时代的代言人作家菲茨杰拉德那里借一个故事,来放在爵士乐之都新奥尔良,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恰当呢? “有些人就在河边出生长大,有些人被闪电击中,有些人对音乐有着非凡的天赋,有些人是艺术家,有些人游泳,有些人懂得做纽扣,有些人知道莎士比亚,而有些人是母亲,也有些人,能够跳舞。”电影结尾,旁白里的巴顿这样说。他和所有这些人一样,只是生命的过客,他们的生活或许卑微,或许毫不起眼,但在电影当中,透过巴顿的眼睛,能看到他们的灵魂。这也许是大卫·芬奇至今最了不起的电影。 原载:《第一财经日报》2009年01月0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