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看过捷克作家博·赫拉巴尔的小说《我曾经伺候过英国国王》,就直接看了由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你会整整地缺了一口气,至少小说和电影一起融化出来的文学气质和影像,失去了它特殊的冲击力和魅力。 对于我们中国观众,捷克的小说和电影,都不是特别熟悉。也许中老年一代的观众中,还有人能隐隐记得上个世纪50/60年代由哈谢克小说改编的电影《好兵帅克》,可是同是那个时代,几乎和哈谢克诞生在同一个城市、走过布拉格同一座大桥、漫步在同一个街道上的卡夫卡,我们却晚了几十年才相遇。西方文学评论家以为,由于卡夫卡的出现,现代文学有了质的变化。渐渐地,我们才认识到,捷克是一个文化多么深厚的国家,多少文学大师在那里诞生。如今,我们大家都知道居住在巴黎的捷克作家昆德拉,他是在用法语写作,但是对于昆德拉崇拜的赫拉巴尔,我们大多数中国读者依然是陌生的。 幸运的是我们看到了由赫拉巴尔两篇小说改编的电影:《严密监守的列车》(1966年荣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还有《我曾经伺候过英国国王》(2007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这两部影片也都是由同一个导演——杰瑞·门泽尔完成。 小说《我曾经伺候过英国国王》里,赫拉巴尔对于每一个细节的描述,都是那么精确,让你读着文字的时候,就产生了视觉的效果,每一朵小花,每一道菜肴,都让你馋得口水欲滴,你似乎已经走进了门泽尔的银幕;可是当你在看影片的时候,影片中大多数的转场和叙述,是主人翁——那个小个子捷克人,用自己的画外音来完成的。这时候,你痴迷地看着讲究的画面、认真地听着,又觉得像在阅读赫拉巴尔的小说,那么随意、流畅和自由。特别是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它准准地打在人物的动作中,与他们一起停顿、跳跃、转动。你不能想象,导演在拍摄之前,是如何把音乐就设计好了,他让他的人物,像拍戏曲片似的,做好了前期录音,然后,拍摄的时候,放着音乐,让他的人物踩着旋律登场了。 影片展现的是二战前后,德国占领布拉格的景象。像以往很多捷克片一样,赫拉巴尔和门泽尔总是让你面对着残酷的战争笑了,笑得肆无忌惮,但是非常痛心。你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那战争的荒谬就触到了你的神经。当战争结束的时候,原以为是一个幸福生活的开始,但是清洗资本家的时代开始了,于是小个子捷克人正陶醉着的百万富翁的梦,开始在那里摇曳:他原可以逃避这个灾难,因为在二战中,他曾经救过一位反抗运动的战士,而现在这位战士正是这场清洗运动中的领导人物,他悄悄地保护了小个子。偏偏不能理解的荒谬诞生了,小个子一辈子的梦想,就是成为百万富翁,于是他不断证明自己是百万富翁,并拿出了各种各样的证据,让自己最终可以加入到这个被清洗的队伍里,以此来证实自己梦想的成立;最终他被抓进了劳改营,那些真正的资本家们却根本看不上他……人物的命运,就这样被时代捉弄着。直到最后,他被判处了15年的徒刑。 影片一开场,颠覆了原小说的顺时针叙述的结构,第一个镜头,就是监狱的大门打开了,已经是老年的小个子,从监狱里被一个高大的看警提勒出来,他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于是花白头发下面的蓝眼睛,也变得更加湛蓝了,他神采奕奕,画外音说道:“我曾经被判处十五年徒刑,但因为大赦,我只服役了十四年又九个月。”仅一个“只”字,在他第一句话结束的时候,影片的黑色幽默已经展现了,你就知道下面该如何解读影片了。 捷克的作家和他们的电影人,都带着一份理想主义。所以,当1968年8月,前苏联的飞机和坦克,以及全副武装的士兵,占领布拉格的时候,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对这个非法占领不肯公开表示支持和拥护。于是,像赫拉巴尔这样的作家就受到新上台的权力的制裁,两部即将出版的新书,被送进了废纸回收站,已经上架的书,被撤了下来。赫拉巴尔躲到乡下的小屋,带着他破旧的打字机,18天里,一口气写完了《我曾经伺候过英国国王》。手稿完成后,他将它撂在一边,没有检查、没有加工。结果这稿子成了手抄本,无数读者自发组织传抄,5人分工,2个星期抄写出10册,再过2个星期,10册又成了100册……另外还有几家自行刊发出版的复印本,以9号铅字体出版。就这样,这部小说在民间传阅、转抄20年后,才得以正式出版。这时候,赫拉巴尔依然保持了它的原状,没有做任何修改。 如此伟大的小说,要继续在影片中保持他的伟大,是对导演修养的考验。在开拍的时候,赫拉巴尔去世已近10年。当大家翘首期盼着电影问世时,它没有辜负观众,我们不得不认可导演的努力,显然门泽尔是从本质上通透地理解了赫拉巴尔,他献给观众的是一部经典的当代作家的文学电影! 原载:《文汇报》2009-07-1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