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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人的祖先原居住在黄河流域一带，由于战乱和饥荒，经历几十代南迁而来。现代的客家人主要聚居在广东梅州市所辖各县及广东北部的一些县市。梅州市作为客家人的历史、文化、经济的中心，也被誉为“客都”。这一带是山区，生活和生产条件的艰苦和落后锤炼了客家人勤俭吃苦和崇尚文化的优良传统，而客家妇女在这方面反映出来的特质和美德尤为突出。美国传教士罗伯史密斯早年在梅县居住多年，著有专著《中国的客家》，其评论道：“客家妇女，真是最值得赞叹的了，在客家中，几乎可以说，一切稍为粗重的工作，都是属于妇女的责任。你如果是初到客家居住地方的话，一定会感到极大的惊讶，因为你将看到市镇上做买卖的，车站及码头上的苦力，在乡村中耕田种地的，上深山去砍柴的，乃至建筑房屋时的粗工，灰窑瓦窑里的工人，几乎全是女人。……原来客家因山多田少的关系，大部分男子壮丁，到南洋去谋生，或是到军政界去服务了，在家中多数只有老年人或幼小的孩子，因此，妇女在家中便成为主干。”可见，客家妇女在旧社会里，无论干家务，干农活，也无论是干粗活，干细活，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这位传教士还在他的书中写道：“比较客家的男子来，妇女所受的教育，机会是很少的，但她们多数很聪颖，当他们在山中砍柴时，常常是一面劳动，一面唱她们自己所创造和喜爱的山歌，而且一问一答，应对如流。会唱山歌的男子便会唱起含有爱情词句的山歌，向女方挑逗，往往因此成就良缘。现在这种特殊风格的客家山歌，在东方民俗学中，已占有重要地位了。” 所谓山歌，乃是民间流行的歌曲，是乡村农民大众所唱的歌谣，正如《辞海》所注：“山歌为榜人、农夫、牧童、樵子所唱之歌也。”客家山歌，在粤东山区，多数中老年人都能唱，带有醇厚纯朴的乡土气息。山歌是客家人喜闻乐见的文学形式之一，歌词通俗，比喻生动，语多双关，每句七字，四句落板(也有五句落板)，一、二、四句押韵，有韵味，有音调，有时还添加花腔。通常男人唱山歌多唱G调，称为“大喉”，女人及孩童多唱C调及D调，称为“子喉”。客家山歌的一个特点是它的地方性，在语言方面反映在衬字，衬词和衬句的运用上。使用衬字、衬词、衬句的不同就可听出是什么地方的山歌。例如梅县山歌多用“嗨、哟、啊、咪、咓”，兴宁山歌常用“咯、唉哉、骆涿心肝、刁嫂子、二招麻”，五华山歌则用“阿里妹、阿哥哩、黄草帽”等。这些没有意义的衬字、衬词一般分别安插在单词后边，每句最后一个字必用衬字。例如兴宁山歌： 罗岗(就)行上(时)长排(个)岗(啊)，没衣(又)没着(时)(唉哟朋友)唔排长(哦)…… (注：“唔”即“不”) 这些衬字、衬词(即括号内的)虽然没有具体内容，但它们是各县山歌风格的标志，唱起来也能起到加强感情、增强语气的抒情艺术效果。客家山歌的内容十分广泛，有唱山河壮美的“风光山歌”，如传统的蕉岭长潭山歌等；有吟唱劳动场面的山歌，如大埔的“林工号子”，节奏强而高吭，以节拍来协调劳动步调，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在各个革命历史时期，还有很多的“革命山歌”。这些革命山歌的歌词，不少是套用山歌、五句板、民间小调、汉调进行创作的。例如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中，流传在丰顺八乡山的《十送妹》、《行军歌》、《粤东支队队歌》、《军民对唱》等几乎家喻户晓，有力配合我闽粤赣、粤赣湘边区军民向反动派进行战斗，直到取得最后胜利。正如丰顺八乡山歌所唱的一样： 条条大路曲弯弯，一通通到八乡山， 东江工农齐暴动，要为农民把身翻。 X X X X 九斤钢板打成刀，唔曾套柄齐人高， 哪人敢做反动事，颈筋包有铁皮么？ (注：“颈筋”即“脖子”) 客家山歌更多的是情歌。男女双方萌发爱情常常是从唱山歌开始的。在粤东农村，妇女爱唱山歌往往甚于男子。有一条梅县山歌就这样唱道： 客家山歌特出名，条条山歌有妹名。 条条山歌有妹份，一条么妹唱唔成。 (注：“么”即“没有”，“唱唔成”即“唱不成”) 所以，人们都说，客家妇女既是劳动的能手，也是唱山歌的歌手。1965年郭沫若来梅县考察时，就写下了这样赞美客家妇女的诗句： “健妇把犁同铁汉，山歌入夜唱丰收”。 客家妇女爱唱客家山歌，客家山歌爱唱客家妇女。客家情歌歌词十分丰富多采，大都歌唱纯真的爱情或鞭挞封建世俗。例如梅县有一首传统山歌是这样唱的： 新打茶壶锡捞铅，你话锡来我话铅。 你话锡来唔话锡，总爱锡里正有铅。 (注：锡与惜，铅与缘，在客家话里谐音双关) 你爱交情讲过来，只交人情莫交财。 交情交到九十九，行路唔得坐轿来。 这类情歌完全摒弃了金钱与物质的引诱，充分表现了劳动人民的健康的恋爱观和纯洁的精神境界。 描写爱情的山歌千千万，内容上大致可分为“引歌”、“发问”、“爱慕”、“离别”、“相思”等类别。山歌的表现手法十分多样，有的十分直率，有的十分含蓄，欣赏价值很高；语言运用十分准确、鲜明、生动，常采用起兴、比喻、双关、夸张、借代、顶针、叠字等修辞手法，使山歌唱起来娓娓动听，情深意切： 引歌。是双方对歌时的开场白。常采用起兴的手法，挑逗对方对唱。如梅县松口的这首传统山歌，表现了女子的豁达无畏的气魂： 松口行上甘露亭，敢唱山歌怕曼人。 阿妹好比诸葛亮，唔怕曹操百万兵。 (注：“曼人”即“谁人”) 发问。当双方有意对歌时，询间对方的情况，用山歌来初触情丝。如： 大风吹落路上尘，借问阿哥哪里人？ 问真阿哥哪只屋，阿妹上落好行情。 X X X X 上塘菱角下塘莲，一心都想娇娇莲。 半夜宰猪无火看，问妹心肝在哪边？ 从以上对唱中看出，女方大胆主动，毫不掩饰；男子有意追求，却怕女子无心相向，“半夜宰猪无火看，问妹心肝在哪边”，一语双关，情趣盎然。 爱慕。是热恋时唱的歌。男女双方互诉钟情，表达双方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如兴宁的传统山歌： 送妹一条白手巾，朝晨洗面暗洗身， 手巾肚里七个字：永久千秋唔断情。 (注：“暗”即“晚上”) X X X X 山歌唔系考声音，总爱唱来意义深。 恋妹唔系论人貌，总爱两人心合心。 X X X X 一步行来两步企，行前三步又想你。 今日同妹嬲一下，落霜落雪唔盖被。 X X X X 月光咁清风咁凉，看见亲哥在井旁， 家里还有半缸水，假作挑水会情郎。 X X X X 生爱你来死爱你，江山能改情难移。 阿哥若系寅时死，妹死唔等到卯时。 离别。表达双方离别时的切切情意。梅县松口山歌有两首唱得很真切： 催人出屋鸡乱啼，送郎离别水东西。 挽水西流么办法，从今唔养五更鸡。 X X X X 送郎送到渡船头，一条江水向东流。 哪有利刀能割水，哪有利剑能分愁。 X X X X 相思。表达夫妻分别后的眷恋、挂念和辛酸。旧社会，客家山区“盲婚”风气甚浓，婚姻由父母包办，常以“童养媳”、“等郎妹”、“隔山讨”等方式嫁娶。正如清代著名诗人黄遵宪在诗歌中写的一样： 嫁郎已嫁十三年，今日流头侬自怜。 记得初来同食乳，同在阿婆怀里眠。 许多妇女的丈夫出外谋生后，十年八年甚至终生回不来见面，妻子操持家务，耕田作地十分艰辛，终日厮守空房“守活寡”，精神上倍受折磨。客家山歌《金罂嫂自叹》吐出了这类妇女的苦水： 十五唔敢看月光，过年唔敢着新装； 心中有话么人讲，一生孤枕守空房。 X X X X 紧想紧真紧难捱，想来想去到鸡啼。 怕听人家奶喊嫂，怕看堂前祖公牌。 X X X X 唱山歌，在旧社会里是客家妇女与世俗斗争的武器。在梅县松口，就有歌仙刘三妹用山歌斗倒封建才子的故事： 相传在唐代，梅县松口有一位刘三妹，长得聪明伶俐，以擅长唱山歌而闻名遐迩。一天，刘三妹在河边洗衫，看见上游漂来一只船，站在船上的是一个秀才。这位秀才声言要找刘三妹对歌。他开口先唱： 讲唱山歌崖过多，船上载有七八箩。 拿出一箩同你对，唱到明年割番禾。 (注：“番禾”即“晚造水稻”) 刘三妹暗自好笑，随口唱道： 河唇洗衫刘三妹，借问先生哪里来？ 自古山歌松(从)口出，哪有山歌船载来! (注：客家话“松口”与“从口”同音，此处为谐音双关) 秀才一听自知不是对手，赶快掉转船头，溜之大吉。 这个传说后来随客家人的迁徙到了广西才有了刘三姐斗歌的故事。 在现代，客家妇女用山歌来鼓舞斗志，投身革命的也不乏其例。 张剑珍烈士，是1925年投身革命大潮的女赤卫队员，是当时五华县的“红色山歌手”。她常唱山歌来鼓舞姐妹们参加革命： 一日西来一日东，穿州过省去进攻。 阿妹虽然年纪小，心雄胆壮打先锋。 她被捕后，伪警卫队队长张九华无耻地引诱她做他的小老婆。张剑珍是唱山歌“回敬”他的： 人人话崖共产嫲，死也不嫁张九华。 红白总要分胜负，白花谢了开红花。 (注：“嫲”为女性) 这条山歌表现了中国妇女的大义和贞操，后来被收入在《革命烈士诗抄》。 梅县女英烈吕进娣用山歌壮胆，是唱着山歌英勇就义的，表现了大无畏的革命精神： 崖今打靶么相干，兄弟姊妹心放宽， 十八年后又好汉，到回梅县杀狗官。 兴宁山歌《铁姑娘》同样表达了中国妇女渴求解放和坚信胜利的信念： 人人话崖铁姑娘，铁石心肠铁石肝。 崖铁石心肠来革命，要把人民来解放。 (注：“崖”即“我”) 客家妇女唱山歌、斗山歌的确才华横溢，歌思敏捷，出口成章。现代客籍诗人李金发在一篇《岭东恋歌序》中写道：“客家有些聪明的女人，可随口唱歌，恰合她所表示的意思，如七言诗之入韵，其辞句组织的妙丽……有时是大诗人所不及的。”时至今日，在梅州市所辖的梅县、兴宁、五华、蕉岭、平远、大埔、丰顺的村村寨寨，逢年过节，工余农闲，会前会后，山歌擂台四起，对歌彻夜不断，其盛况难以言状。 传统客家山歌还有许多是称颂客家妇女的品性和能千的。贤惠和尊老是客家妇女的美德，有条梅县传统山歌是这样唱的： 客家妇女真唔差，勤劳贤惠会当家。 看到家娘发热气，专门买到洋参来炖鸭麻 (注：“鸭麻”即“母鸡”) 这首山歌在一九八九年世界客属联谊会上演唱时博得台湾省和世界各地的客属来宾捧腹大笑。还有一首梅县传统山歌则更具体形象地唱出了客家妇女的优良品质： 新打镰刀紧磨紧利紧发光，老妹紧大紧会劳动生产会写会算会弹会唱样样工作都在行。 (注：“老妹”即“妹妹”) 老妹千祈唔嫁十字街头好食懒做花花假假的郎当牯；(注：“郎当枯”即“二流子”) 老妹千祈爱嫁深山壁角里的烧灰打灰战天斗地勤勤俭俭会划会算老老实实乌乌赤赤背囊上晒到起松光节水涿呀去都会弹走的劳动郎。(注：“水涿”即“雨淋”) 这是一首典型的梅城叠字山歌，唱起来轻快，似如连珠，把客家妇女许多优秀品质详尽地表达出来。 由于历史和自然造成的贫困，客家男子都不愿留守家中而愿出远门谋生，家中只好留下妻子儿女和老父老母，因此，家务、农务，养子、教子、敬老、尊老全集妻子于一身。客家妇女也都成了“四头四尾”的能人强人。所谓“四头四尾”是指“家头教尾”(养儿育女，注重家教)“田头地尾”(耕田作地，勤劳吃苦)、“灶头锅尾”(操持家务、克勤克俭)“针头线尾”(缝补编织，样样在行)对于客家妇女的多能和贤良，有一首客家民谣《好姑娘》说得很生动很具体： 勤俭姑娘，鸡鸣起床。梳头洗面，先煮茶汤。灶头锅尾，光光张张。煮好早饭，刚天光。洒水扫地，担水满缸。吃完早饭，洗净衣裳。上山捡柴，急急忙忙。淋花种菜，炖酒熬浆。纺纱织布，唔离间房。针头线尾，收拾柜箱。唔说是非，唔敢荒唐。爱惜子女，如肝如肠。留心做米，无谷无糠。粗茶淡饭，老实衣裳。越有艰险，唔贪排场。就无米煮，耐雪经霜。捡柴出卖，唔蓄私囊。唔偷唔窃，辛苦自当。人客到家，细声商量，欢欢喜喜，检出家常。鸡春鸭卵，豆豉酸姜。有米有麦，晓得留粮。晤怪丈夫，唔怪爷娘……能够这样，真好姑娘！ 客家民谣的主要形式是童谣。它整齐优美，每句四格，双句押韵，一韵到底，象快板琅琅上口，很有音乐美，全诗围烧客家妇女的“四头四尾”多层次，多侧面地尽情讴歌，具体生动地、如数家珍一般把客家妇女美德跃然于纸上。 时代的列车把客家妇女推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四化建设需要客家妇女继续发扬优良传统，自强、自爱、自尊、自立，也需要客家妇女克服由于封建思想的束缚而长期积压下来的弱点，为四化建设撑起半边天。 参考文献： 1、《客家研究》(同济大学出版社，1989年1月) 2、《客家风采》(梅县报社出版，1986年6月) 3、《梅县地区民间歌曲集成》(梅县市文化局编，1981年6月) 原载：《惠阳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