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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的宗师——宫白羽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中国文学网 王庆安 参加讨论

    看过武侠小说《十二金钱镖》、《联镖记》、《偷拳》、《武林争雄记》、《血涤寒光剑》等作品的人,大都熟悉活跃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武侠小说作家宫白羽。他被誉为“中国武侠小说的一代宗师”、“中国的大仲马”。著名武侠小说作家陈文统,因为最崇拜梁慧如、宫白羽而改名“梁羽生”。金庸高度评价宫白羽的作品,说他“对中国武侠小说的发展作出过一定贡献,堪称三四十年代武侠小说文坛上一代宗师”。
    出生青县马厂
    宫白羽,是他专门为写武侠小说而起的笔名。学名宫万!,改名竹心,笔名杏呆等。1899年9月9日出生于河北省青县马厂。宫白羽原籍山东东阿。其祖父宫得平是个老秀才,在故乡做县吏,因为遗失了库银,便携妻带子逃难,不久病故。其父宫文彩是三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早年投军驻防直隶青县马厂兵营。马厂兵营于同治十年(1871年)建立,始终是拱卫京津的重要军事基地,成为闻名遐迩的战略要地。中日甲午战争后,清政府在马厂创建“定武军”,首次贯彻“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办学方针,在引进先进教法、调整军事机构、更新军队编制、培养指战人才、提高作战能力等方面,进行了大胆而且有益的尝试,被当做加强军事实力、挽救清朝政权灭亡命运的“救世良方”,而得到了晚清时期洋务派的认可,誉为“中国第一批近代化的军队”。史学家称马厂“定武军”为“北洋军阀的鼻祖”、“小站新军的奠基石”。袁世凯接管“定武军”后开始了小站练兵,把马厂、小站编为陆军第四镇。此时,宫文彩正是北洋新军里的一名管带(中等第三级,相当于现在军职中的营长)。
    宫白羽幼年时在马厂,家道小康,生活无虞。后随父调防迁入东北、天津。1913年移居北京,宫白羽先后在朝阳大学附中、京兆一中求学时,便在《述志》的作文中,表达了他日后“讲学著书”的理想。他从小就嗜读评话、公案、侠义小说,15岁即开始尝试文艺创作,给北京各报刊投稿,评点社会时事。1918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堂。因父病故,家道中落,被迫辍学。他非常喜好文学,尤其对“五四”以来的中国新文学作品爱不释手。宫白羽有志于文学事业,并初步受到新文学运动的影响,兴趣由翻译小说转移到白话文上来,并立志做一个“新文艺家”。他具有一定的中英文根底,后来一边工作,一边从事新文学创作。常写些小品文,投登各报。20世纪初,家境败落,买不起书,就经常利用各种机会偷偷读书,或者借书来读。
    结识鲁迅先生
    宫白羽非常崇拜当时有名的大作家周作人。1921年初夏,偶然得到周的家庭地址,便斗胆写了一封信。信末,他抱有奢望,还开列出几本书名,恳请借书给他阅读。想不到的是一周后,他竟接到回函,并寄来《欧洲文学史》、《杜威演讲集》等书,还言明有的书不必归还。奇怪的是,信末署名不是“周作人”而是“周树人”。这就是鲁迅先生“1921年7月29日致竹心”的第一封信。
    竹心先生:
    周作人因为生了多日的病,现在住在西山碧云寺,来信昨天才带给他看,现在便由我替他奉答几句。
    《欧洲文学史》和《域外小说集》都有多余之本,现在各奉赠一册,请不必寄还。此外我们全没有。只是杜威博士的讲演,却有从《教育公报》拆出的散叶,内容大约较《五大讲演》更多,现出寄上,请看后寄还,但不拘多少时日。
    借书处本是好事,但一时恐怕不易成立。宣武门内通俗图书馆,新出版书大抵尚备,星期日不停阅(星期一停),然不能外借,倘先生星期日也休息,便很便利了。
    周树人 七月二十九日
    周树人何许人也(因周树人约在1919年才起用鲁迅笔名),宫白羽原先一点也不知道。虽然他早就读过鲁迅先生的小说,却还不知道周树人就是鲁迅。
    宫白羽双手捧着这封信和一本本梦寐以求的书,这意料不到的惊喜,使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周树人先生怎么会给他复信,怎么会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寄来许多书。
    当时,宫白羽是个邮局分拣,与他的爱好志向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他很早就想离开邮局,去干自己乐意干的事。他立即给周树人回了一封信,推心置腹地谈了自己的苦闷,并谈了自己的计划和决心。信发出了,宫白羽又觉得言犹未尽,第二天又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决意辞去原职继续求学。信中并附上自己以前写的两部短篇小说《厘捐局》和《两个铜元》,请求指正。并在信中大胆地询问,可否上门去求教,当面表示谢意。
    两封信发出后,终于过了两个星期,宫白羽又收到了鲁迅先生给他的第二封信。信中除鼓励他努力进取外,表示愿意将他的两篇小说推荐到北平《晨报》附刊发表。从此,他的《厘捐局》和翻译的五六篇契诃夫的小说,在《晨报》附刊等刊物上陆续发表。在信中,鲁迅同时告诉宫白羽可以在家中接待他。于是,他既未事先约定,也未打电话,就兴冲冲地跑到位于北京西直门内八道弯的鲁迅先生家里去了,不料扑了一个空。宫白羽只得事后给鲁迅先生写了一封信,说明此情况。又过了几天,宫白羽又收到了鲁迅先生给他的第三封信,信中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对他的白跑一趟表示歉意,令宫白羽十分感动。
    竹心先生:
    昨天蒙访,适值我出去看朋友去了,以致不能面谈,非常抱歉。此后如见访,先行以信告知为要。
    先生进学校去,自然甚好,但先行辞去职业,我以为是失策的。看中国现在情形,几乎要陷于无教育状态,此后如何,实在是在不可知之数。但事情已经过去,也不必再说,只能看情形进行了。小说已经拜读了,恕我直说,这只是一种sketch(速写),还未达到结构较大的小说。但登在日报上的资格,是十足可以有的;而且立意与表现手法也并不坏,做下去一定还可以发展。其实各人只一篇,也很难于批评,可否多借我几篇,草稿也可以,不必誊正的。我也极愿意介绍到《小说月报》去,如只是简短的短篇,便介绍到日报上去。先生想以文学立足,不知何故,其实以文笔作生活,是世上最苦的职业。前信所举的各处上当,这种苦难我们也都受过。上海或北京的收稿,不甚讲内容,他们没有批评眼,只讲名声。其甚者且骗取别人的文章作自己的生活费,如《礼拜六》便是,这些主持者都是一班上海之所谓“滑头”,不必寄稿给他们的。两位所做的小说,如用在报上,不知用什么名字?再先生报考师范,未知用何名字,请示知。
    肋膜炎是肺与肋肉之间的一层膜发了热,中国没有名字,他们大约与肺病之类并在一起,统称痨病。这病很费事,但致命的不多。《小说月报》被朋友拿散了,《妇女杂志》还有(但未必全),可以奉借。
    不知先生能否译英文或德文,请见告。
    周树人八月二十六日
    又过了一段日子,宫白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终于叩响了鲁迅先生的书房。在他眼前,鲁迅先生身材并不高,特别显眼的是唇上的一小撮胡须。他深深地给日思夜想的鲁迅鞠了一个90度大躬,诚惶诚恐地说:“我在您面前只是一个小学生,我是怀着朝圣般的虔诚来听取您的教诲的。”鲁迅先生双手把他扶起来,在藤椅上坐下,微微一笑,说:“我不是圣,中国也没有圣。鲁迅只不过是一个姓鲁名迅的平常人,写点儿平常的文章罢了,普通得很。”在谈话中,鲁迅先生关心地询问了他的生活。当宫白羽几次恳求鲁迅先生谈谈自己的创作经历和体会时,鲁迅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好谈的,反而向他推荐和介绍叶圣陶和许地山的小说。
    宫白羽第一次见周树人的印象是“作人先生的温柔敦厚的面容和谈吐”(引自宫氏自传《话柄》)。宫白羽发表译作是鲁迅的倡议,鲁迅1921年8月26日信中说:“不知先生能否译英文或德文,请见告。”宫白羽还说:“周作人先生把契诃夫小说的英译借给我;我译出五六篇。”
    以后,鲁迅又与宫白羽通过几次信(注:《鲁迅日记》记载有遗漏),给他寄书看,帮助他修改稿子,并向多家报社推荐。宫白羽也写出了一些新文学作品。后来出版了小品集《灯下闲话》和短篇小说集《片羽》、《心迹》等。
    正当宫白羽在鲁迅先生的鼓励下开始走上新文学道路时,接二连三的挫折,一次次无情的打击,使他的文学美梦成了泡影。于是,宫白羽决定辞差卖文,并求教于鲁迅先生。鲁迅回信说:“我以为是失策的,以文笔作生活,是世上最苦的职业。”宫白羽没有听从鲁迅的劝告。卖文不足以养家,他就去当编辑,干校对,可是他一心想的却是创作,到哪儿也干不长。因此直到晚年,他一直对自己走向文坛,特别是写武侠小说而悔恨不已。
    宫白羽性情孤僻,脾气很大,对朋友热情,可是好顶嘴抬杠。在当税吏时,曾被人怀疑有盗窃行为。后来真犯被破获,他才得以洗白,但他心里却留下一个深刻的创伤。从此他一改过去对人郑重的态度,变得嬉笑怒骂,调皮喧闹;人们却反而觉得他诙谐可笑、倜傥可亲了。然而秉性难移,一喝了酒,仍常发脾气骂人,比如何仁甫、吴君邑等老朋友,被他骂得不敢再登门了。
    后来,宫白羽虽然写了不少畅销的武侠小说,却始终抱着强烈的自责的态度:“不穷到极点,我不肯写稿。”“这些无聊的文字能出版,有了销场,这是今日华北文坛的耻辱,我可不负责。”(引自宫氏自传《话柄》)。
    正当宫白羽生计维艰之时,恰好天津一家报社以高额稿酬邀请他写武侠小说。也许他也意识到“活着是人生的第一要义”,终于勉强俯就。一部《十二金钱镖》博得了“挑帘彩”,此后,他用“白羽”为笔名写作的武侠小说十分畅销,一发而不可收,经济状况不仅大有改善,而且与此前有云泥之别了。
    后来他还出版了一本名为《话柄》的自传体散文集。书中专门附上鲁迅先生给他的书信的手迹,并在扉页上请天津名士王伯龙题了一首诗:
    弹铗长歌气倍豪,
    淋漓大笔写荆高。
    炉边沉醉无名姓,
    万古云霄一羽毛。
    尽管宫白羽功成名就,但对自己的武侠创作不但抱愧,而且蔑视。他自感名花堕溷,魂断蓝桥。他深感辜负了鲁迅先生对他的殷切期望,觉得无颜再见鲁迅,就自动断绝了交往。
    尽管如此,鲁迅还是深深地记挂着这位文学爱好者,并在日记中备录。1955年编辑《鲁迅全集》时,天津《新港》杂志的一位作家将鲁迅寄给宫竹心的7篇信件全部取走,收入《鲁迅全集》之中。
    宫白羽常说鲁迅是位认识人和认识事物深透、处事果断坚强的伟人,他说:“鲁迅先生透视的刺人的眼和辛辣的对话……鲁迅及其著作充分表现他的品质高尚、热心待人、处事灵活的英明。”鲁迅帮助宫白羽改稿、荐稿,曾对《厘捐局》文中一位受压迫的老人,用“可怜”二字,鲁迅将之改为“只是”,并专门说明改动的理由,写信告诉宫白羽“‘可怜’二字近乎感叹”(据宫氏自传《话柄》)。宫白羽为此写道:“我以为这一封信,可以看出鲁迅先生为人来;第一,他告诉我作小说不可夹叙夹议;第二,他告诉我他的不苟精神。‘世故老人’是(高)长虹攻击他的恶谥,我却以为这四字正说尽了鲁迅的特长。先生对自己的作品认为满意的是‘孔乙己’,他说:‘这一篇还平心静气些。’但我喜爱的却是他那篇‘药’,和‘彷徨’中的‘伤逝’。”(据《话柄》)。
    第一篇小说《白刃青衫》
    宫白羽的文坛生涯,始于1926年在北京《国民晚报》做编辑,后来该报停刊。1927年,张恨水在《世界日报》主编《明珠》副刊,邀宫白羽作武侠小说。于是,宫白羽的第一部武侠小说《白刃青衫》便刊在《世界日报·明珠》上。
    这部小说,既像武侠,又像侦探,不伦不类,没有引起读者注意,宫白羽只写了两章便停止了,1931年才将此著续稿写完,刊于天津《益世晚报》。“文苑奇才”、《益世晚报》报主编吴云心是同宫白羽共过患难的老友,他曾对宫白羽开玩笑地说:“你这小说又像武侠,又像侦探,不伦不类。宫大爷,你停了吧。”宫白羽却说:“我正写得带劲呢,非写完不可。”当时虽写完了,但他对此自己也不满意,直到1942年他厌烦武侠小说时,才交天津正大书局出版。
    宫白羽这第一部武侠的书名用得很乱,大约有《白刃青衫》、《青林七侠》、《粉骷髅》等题目,最后是1947年6月由上海协和书店以《青衫豪侠》书名出版。1992年出版的《宫白羽武侠小说全集》即据此版本排印。
    宫白羽有较好的文学、历史修养。20世纪30年代中国击技小说初起,他为一家7口人的生计,不得不把自己在文学创作中的聪明才智集中于此,开始了武侠小说的创作生涯。宫白羽迫于生计,无奈地拿起了笔。他在自传体散文《话柄》中的“自序”中写道:“凡是人总要吃饭,而我也是个人。”“一个人所已经做或正在做的事,未必就是他愿意做的事,这就是环境。环境与饭碗联合起来,逼迫我写了些无聊的文字。”这“无聊文字”,宫白羽指的就是武侠小说。可是大出宫白羽的意料之外,他的武侠小说却一再畅销,使他一发而不可收。后来,评论家叶冷(本名郭云岫)曾撰文说:“宫白羽的武侠小说,故事外形尽旧,而作者的态度、思想、文学技术,都是清新的,健康的。”“体现出大大超出武侠小说本身的一种艺术魅力。”这恐怕也是宫白羽所始料不及的吧。
    在天津闯荡
    1928年宫白羽在北京实在活不下去了,初夏只身闯天津。宫白羽重来天津,还不是盲目的。他在北京困居时,也经常向天津《东方朔》等副刊投稿,以文学相交,得识吴秋尘。吴秋尘此时已是青年名记者,离开《东方朔》被天津一家民营大报《商报》聘去当采访部长,兼任副刊《杂货店》编辑;王芸生是该报总编辑,老板是王镂冰。吴秋尘、王芸生,都是王镂冰聘请的。宫白羽赴津,便投靠吴秋尘。吴秋尘正得《商报》老板信任,宫经吴介绍,通过考试合格,便在《商报》经理王镂冰手下当文书,每月只有十多元的薪水。
    宫白羽回忆这段生活,曾在《话柄》中写道:“民国十七年我在S报(《商报》),与云心兄服务经理部,给W(王)经理当书记。我两人对坐一桌,面面相觑的,俟W经理的排揎,有几次太难堪了,我两人反倒相视而笑。苦挨一月,他(吴云心)调为采访,我兼充校对、编辑,才算熬出来,不常在王经理眼皮底下挨骂了。”《商报》很会使用、培养人才,但老板不会爱惜人才,不会容纳人才,不多几月,宫白羽、吴云心和吴秋尘先后被解雇,王芸生受不了老板的盛气,也离了《商报》,被《大公报》收罗进去,委以重任。彼时的《商报》几乎成了新闻记者养成所。这样一拨儿新人换旧人,《商报》训练出来的报人,居然很不少,散在平津各报;谈到能力,都能对付两下子,这是王经理的功劳。
    宫白羽很快到另一家报社编琐闻,不久又被解雇。他自信能力不比别人差,怎么首先被解雇的是自己?他此际渴望进《大公报》或《益世报》,但天津这两家大报婉言谢绝了。这是为什么呢?宫白羽开始恐怖了!他常听人说:“一个人总得有人缘!”没有人缘,岂不就是没有“饭缘”?宫白羽在北平便缺乏“人缘”;领导和同事都承认他有才,肯吃苦,就是太犟,爱抬杠,不大听领导的话,“我行我素”,终于换来没有“人缘”,经常丢失“饭缘”。宫白羽怎么会没有人缘呢?他后来理解到:原因复杂,忿激,乖僻,笔尖酸刻,世故粗疏,这还不是致命伤;致命伤是“穷书痴”而从前是阔少爷!宫氏,在30年代自我嘲讽“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仅仅能够伏案握管,怎能生存?
    武侠小说的创作
    后来,宫白羽又在天津办了一所小学。1937年,抗战爆发,天津沦陷,作为安慰人生的主要工具,武侠小说在沦陷区尚属空白。为顾及生计,宫白羽不久与另一名武侠小说作家郑证因合写了《十二金钱镖》(卷一)上半部,自己独立完成了这本书的下半部,在天津《庸报》连载发表,在当时很受读者欢迎。他首次以“白羽”署名,取义一为欧洲谚语“对懦夫给予白羽毛以贬之”,二为杜甫诗句“万古云霄一羽毛”。从此开始了他一发而不可收的武侠创作。不久他的稿酬也从每万字1元一下涨了一倍多。接着宫白羽就继续撰写了许多和《十二金钱镖》故事有关联的作品,形成了“钱镖四部稿”。
    《十二金钱镖》系宫白羽开宗立派之作。此书共有17卷(集)、总85章,共120余万言。前16卷写于抗战胜利之前,故事未结束;是因白羽业已名利双收,不愿再写“无聊文字”。1946年,白羽为了维持生活,不得已重作冯妇,遂又补撰末一卷,更名为《丰林豹变记》,连载于天津《建国日报》。
    《十二金钱镖》继承章回小说的写作技巧,描写的是袁振武(飞豹子)和俞剑平(十二金钱镖)师兄弟结怨而导致20年后劫镖寻仇、比武斗智的故事。前传《武林争雄记》和《牧野雄风》(在《十二金钱镖》之后出版)则倒叙师兄弟反目的经过和袁振武离别师门、寻求绝艺、独闯辽东的故事。续集和别传则叙述了俞剑平的晚辈,以及钱镖正传中其他一些人物的后续故事。一部《十二金钱镖》,开头便是寻找劫镖人,写了十多本,仇人还未公表出来。可是读者却都急坏了。那时的连载小说家就有这样出奇制胜的本领。这些作品包括《血涤寒光剑》、《毒沙掌》和《联镖记》等等。宫白羽的作品都十分生动,对人物刻画得深入,风趣。对《十二金钱镖》中乔茂这一个角色的塑造就是个很好的例子。直到今天,海外写武侠小说的作者们莫不乐道他的作品,并认为至今还有着深远的影响。并为这一个历史阶段,带来了一个鲜明的文学现象。宫白羽的《十二金钱镖》,之所以甫一问世便赢得广大读者喜爱,艺术魅力经久不衰,是因为宫白羽并不像前人那样胡编滥造,将武侠小说写得荒诞不经,而是严格遵循鲁迅的教诲,将武侠当“人”来写,写他们的七情六欲,写他们崇高光明的一面,也写他们渺小自私的一面,写他们无能与无奈的地方,通过他们来揭示社会、人间之不公平,揭露官商勾结、好人并无好报的黑暗现实。在文艺观上,宫白羽的确是深受“五四”新文学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影响,写出了现实人生的真实面。虽然都是武侠故事,却又没有脱离平常人的社会生活,饱含了作者坎坷人生的体验与感受,因而更深地打动了人心,加上宫白羽练笔多年,文字功力较高,又极善于揣摩人物心理,因此小说中塑造的人物形神兼备,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偷拳》也是宫白羽重要的作品。说的是,清代冀南广平府少年杨露蝉偷拳学艺的故事,杨露蝉为学拳赴陈家沟寻访太极陈,为陈所拒,后杨露蝉扮哑巴混入陈府为佣,潜入陈邸,历尽艰辛,终于学得惊人艺业,名震京师。它一方面通过杨露蝉三年假装哑丐,受尽磨难,自投太极陈门下偷学太极拳,表现“侠”的卓绝不拔、忍辱负重的精神;一方面写杨露蝉入陈门前的5年被太极陈拒之门外,到处拜师,遇到了多少“伪侠”。由此批判了武侠世界不副实的一面。杨露蝉满师时受太极陈庭训,太极陈居然一反平日的孤僻倨傲,告诫徒弟:“要虚心克己,勿骄勿狂。多访名师,印证所学;尊礼别派,免起纷争”,“千万不要挟技自秘”,“你不要学我”。这种绝非平常的“反省”,既是批判武侠中的假冒伪劣,又充满了现代人的自尊自重,是宫白羽为武侠小说贯注的现代精神。那时正是举国迷武的时代,宫白羽作品立刻横扫全国,观武谈武习武热,几年高烧不退。宫白羽却强调学武要刻苦长期习练,而不能靠短期读一本秘诀便轻而易举地成为武林高手。
    宫白羽继创作了《十二金钱镖》、《偷拳》后,几年间又出版了十几部作品;加上他的其他文艺创作、杂文和译文,总字数不下千万,一举成为中国有名的武侠击技小说家。20世纪50年代初,又为香港《大公报》写了《绿林豪侠传》。当时《大公报》的副刊编辑,乃是后来成为武侠小说名家的梁羽生,后来梁羽生写信给宫白羽之子宫以仁说:“我最初写武侠小说,亦是受令尊影响的。”
    难能可贵的是,在旧中国的背景下,宫白羽并没有利欲熏心或迎合不良心理,而是凭借文人的良知和对文学的追求,以严肃认真的态度对待武侠小说的创作。他一扫流行的陈套,主人公都不是嘴里可以吐出宝剑来的神侠,而是长期勤学苦练绝技的普普通通的人。他将武侠当“人”来写,虽然是武侠故事,却又没有脱离平常人的社会生活。小说通过写人揭示社会,揭露人间的不平等,从而反映了社会的黑暗现实。
    据宫白羽在《我当年怎样写起武侠小说来》一文中披露,早在其成名作《十二金钱镖》问世前,他就写过两篇“失败”的武侠小说:第一篇是《粉骷髅》(《白刃青衫》),内容影射媚日汉奸褚民谊;“因为反对武侠,写成了侦探小说模样”——时在“九一八”事变之前。第二篇是《黄花劫》,“写的是宋末元初,好像武侠又似抗战”;末了不知不觉地把抗日名将张自忠也写进书去,对“前方杂牌军队如何被逼殉国”,深致愤慨──时在“九一八”事变之后。正因有前此失败经验,故抗战当年他着手撰《十二金钱镖》时,虽一样是采用借古讽今的创作手法,却将“讽今”的焦点由政治现实转移到社会现实上来。他在《话柄》中曾就此说明其创作态度:“一般武侠小说把他心爱的人物都写成圣人,把对手却陷入罪恶渊薮。于是设下批判:此为‘正派’,彼为‘反派’;我以为这不近人情。我愿意把小说(虽然是传奇小说)中的人物还他一个真面目,也跟我们平常人一样;好人也许做坏事,坏人也许做好事。等之,好人也许遭厄运,坏人也许得善终;你虽不平,却也无法。现实人生偏是这样!”
    上个世纪30年代末的叶冷,将宫白羽的特点总结为两条,第一条是借鉴大仲马,“描写人物很活,所设故事亦极近人情,书中的英雄也都是人,而非‘超人’”;第二条是借鉴创造堂吉诃德的塞万提斯,“作武侠传奇而奚落侠客行径”。以鲜明的人物个性和深广的社会背景来反映现实生活,故能开创新派。
    宫白羽塑造人物形象与驾驭语言艺术,真是运用自如,下笔有若神助,的确妙不可言。台湾著名武侠小说评论家叶洪生评语道:“阅此忽叹:天下之妙文,无有出自白羽之右者!而其刻画心理细、口语运用之精,即金庸辈每将为之倾倒望尘莫及。”金庸高度评价宫白羽的作品“寓意深刻,文字超凡”。宫白羽所著武侠小说的思想内容丰富、深刻而又现实,塑造的人物形象逼真,极易打动人心。这些书不仅在国内畅销,而且在东南亚地区也有影响。他的武侠小说,当时就被称誉为“北派武侠小说四大名家”之一。宫白羽的这些小说,有的至今还在翻印流传,或演绎为声像作品。
    “武林”一词的首创人
    自古以来,“武林”只有山名、地名、城名,而别无他指。最早用于书名者,系宋末周密所撰《武林旧事》,所述皆杭州(别称武林)之轶事,概与武侠不相干。
    宫白羽同道至交郑证因颇懂技击,曾推荐一本万籁声所著《武术汇宗》给宫白羽参考。万氏曾任教于北京农业大学,为自然门大侠杜心五嫡传弟子;其书包罗万象,皆真实有据,乃国术界权威之作。宫白羽仗此“武林秘籍”走江湖,并以文学巧思演化其说,遂无往而不利矣。
    宫白羽或由“文林”(泛称文化界)获得灵感,乃相对创出“武林”新词。其定义内涵远较“绿林”──典出西汉末年马武等豪杰亡命绿林山中为盗,见《后汉书·刘玄传》——为广,兼及江湖上黑、白两道。宫白羽衍创“武林”一词,用以通称武术界,遂约定俗成,沿用至今。
    开创“武打综艺”新风
    宫白羽在《十二金钱镖》第72章夹注中说:“羽本病夫,既学文不成,更不知武。其撰说部,多由意构,拳经口诀徒资点缀耳。”《话柄》中又说:“《十二金钱镖》初写时,我不懂武术,邀友人郑证因帮忙。”言下之意,似不以武功为重,然“文武之道,一弛一张”,实无可偏废。因此宫白羽既不能完全避开武打,乃自出机杼,全力酝酿战前气氛;对于交手过招则兼采写实、写意笔法,交织成章,着重文学艺术化铺陈。孰知此一“藏拙”之举,竟开创“武打综艺”新风,如战前试招、个人特写、虚实并用等,殆非其始料所及。
    谈起宫白羽开创“武打综艺”新风方面,还有很多。
    在拳掌方面──除武术界常见的太极拳、五行拳、通臂拳、劈挂掌、铁沙掌、八卦游身掌、点(、擒拿手、大摔碑手、十八罗汉手及“鹰爪力”(鹰爪功)外,白羽又创出“混元一力掌”、“大力千斤掌”及“弹指神通”!
    其他的武林绝学也还罢了,但那“弹指神通”却非同小可!试看港、台武侠名著,如金庸《射■英雄传》写黄药师之“弹指神通”、卧龙生《玉钗盟》写慧空大师之“弹指神功”等等,皆照搞照搬,可概其余。宫白羽《偷拳》中另有所谓“蛤蟆功”,亦被“西毒”欧阳锋“盗”去也。
    在兵器方面──除世人所知的十八般武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棍、棒、拐、杵、锤、鞭、环等)外,另如“铁烟袋”、“混元牌”、“娥眉刺”、“跨虎槛”、“鸡爪双镰”、“青钢日月轮”、“金丝藤蛇棒”、“卍字梅花夺”、“子母鸳鸯钺”、“三棱透骨椎”等奇门兵器,则半出白羽意构。
    在暗器方面──江湖话叫暗器为“暗青子”;除一般常用的袖箭、金钱镖、飞蝗石外,另有“铁莲子”、“铁菩提”、“透骨钉”、“蛇焰箭”、“毒蒺藜”、“五毒神砂”、“子母神梭”等名目。其中后3种之威力、特性及手法妙用,对晚出的武侠小说影响颇大,唯亦各有所本。据万籁声《武术汇宗》之神功概论所云:“有操‘五毒神砂’者,乃铁砂以五毒炼过,三年可成。打于人身,即中其毒;遍体麻木,不能动弹;挂破体肤,终生脓血不止,无药可医。如四川唐大嫂即是!”此书写于民国15年(1926年),如非捏造,则“四川唐大嫂”至少是存在于清末民初而实有其人。于是“四川唐门”用毒之名,天下皆知;而首张其目用于武侠小说者,正是宫白羽。
    在轻身术方面——过去一般只用飞檐走壁、纵跃法、提纵术或陆地飞腾功夫,实罕见有关轻功身法之描写(还珠楼主偶有例外)。而自宫白羽起,则大量推出各种轻功身法名目;计有“登萍渡水”、“踏)无痕”、“一鹤冲天”、“燕子钻云”、“蜻蜓三点水”及“移形换位”等。究其提纵之力,至多一掠三数丈;此亦合《武术汇宗》所谓极限,大抵写实。
    宫白羽是相当全面的一位武侠小说家。他于武侠中写社会、写情、写“武”的套路、写“侠”的思想境界,都有不同的成就。他在武术技击的创新描写上也有贡献。他用传统术语、诗词典故、山水自然、动物象形、神话传说,来给各种掌法、兵器命名,增加了武侠世界的文学色彩,与还珠楼主、王度庐、郑证因一起,为后来的新武侠小说命名武技大大开拓了思路。就描写轻功的遣词用语而言,像“疾如电光石火,轻如飞絮微尘”、“隐现无常,宛若鬼魅”等等;凡此多为后学取法,且更驰骋想象,渲染夸张。于焉施展“凌空虚渡”,一跃十余丈乃至数十丈者,比比皆是,遂不堪闻问了。
    后起作家凡以“正宗武侠”相标榜者,由此学步,始登堂入室。
    对甲骨文和金文的研究
    宫白羽饱读中国典籍、博览西方名著,并翻译过英文小说。随着知识的积累,产生了重大志向。他37岁在霸县(今霸州市)中学教书时,对语言文字和语法发生了兴趣,为了进一步探讨,逐步研究甲骨文、金文。1943年他曾在《新天津画报》连载了20多篇这种笔记,总题目为《甲金证史诠言》,题目就能显示内容的非凡价值。在《立言画刊》上连载有《白鱼琐记》。
    以后,宫白羽调到天津通俗出版社任特约编辑。这个职位的责任是审阅将出版的书籍的文字,挑文字毛病,实际上也就是单纯的文字编辑。当时的录用人员,一部分实行供给制,一部分实行薪金制。宫白羽的待遇较特殊,是每月给车马费80多元。开始是整日上班,不到一年,便改成了每天只上午去一趟,下午可以回家看稿。白羽看了许多书稿,开始觉察到当时在文艺指导思想上有“左”的形式主义倾向,逐渐上午也不去上班了。过了一些时候,出版社也停发了“车马费”。宫白羽这种不满,曾在天津《新港》公开撰文批评。
    宫白羽自信能透过纷繁现象找出内在联系,探究中华文化的本原。大学者王国维先生提出“二重证据法”,就是拿考古实物跟文献记载相印证。这种研究方法近年才深入人心。宫白羽没有机会系统学习,连参考书都没钱买,竟能独立掌握同样的方法,并确立了语学探源、社会探源、古史探源等一系列重大目标。他认为这比早年纯文学的夙愿更能实现人生价值。
    新中国成立后,宫白羽曾出席第一次全国文代会。因研究甲骨金石之学,1961年被聘为天津文史馆馆员。他先后任天津《新津画报》社长、天津人民出版社特约编辑,被!为天津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天津作协常务理事。
    宫白羽晚年埋头钻研甲骨文、金文,想以研究金甲文的成绩,去冲淡他始终不愿获得但却已是既成事实的“武侠小说家”的头衔。然而造化弄人,他的研究持续到20世纪50年代末,后因患脑血栓而中止。宫白羽晚年罹患肺气肿,行动不便,却仍一心一意想出版他的考古论文集,惜此愿终未得偿。近年,《甲金证史诠言》经人整理,重新发表于香港的《中华国学》杂志,不久《天津文史》又转载。
    晚年的宫白羽
    1961年秋,年轻的冯育楠先生慕名至河北二马路寓所,造访已逐渐被人淡忘的宫白羽。据冯育楠回忆,宫白羽先生的居室10平方米左右,光线晦暗,陈设简陋,只有张小炕桌放在床上,这大约就是白羽先生写字、吃饭的唯一用具。住在这间斗室里的宫白羽老人,身材不高,头发稀疏,面容憔悴。天气还不算冷,但他已穿起一件陈旧的老式对襟棉袄,于是人显得更加苍老和衰弱。育楠先生说,一刹那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虽然有思想准备,但他落魄到如此地步实在出乎意料。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宫白羽?在交谈中,宫白羽先生拿出一份香港报纸,上面说宫白羽乃中国武侠小说大家,家有演武堂,十八般兵器俱全,宾朋满座……然后先生指着报纸苦笑道:“演武堂?我这间破房子漏了都无力去修。哈,十八般兵器、我家那把菜刀因为劈木头,都豁口了……”他虽然脸上在笑,心中却是苦闷的,那种笑意想起来就令人不安。
    冯育楠先生说,同样是写武侠小说的人,金庸、梁羽生功成名就,誉满华夏,宫白羽却贫病交加,在1966年辞世。是命运的不公,还是冥冥中有一种魔力在作祟?为何同为武侠文学大师处境却如此差之千里万里?育楠先生最后说,一看金庸原著改编的电视剧,我就想起了宫白羽,为老先生惋惜与不平。我以此来作为对他的哀思,仅仅如此……
    宫白羽在天津逝世时,享年67岁。
    宫白羽“后时代”
    宫白羽是中国武侠小说的大家。宫白羽的特点,和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等大为不同,他接受西方文学的影响较多,因此,在人情冷暖中饱含着一种对社会现实的反讽和批判精神;同时用看社会的眼光写武侠,又开创武打综艺新风,塑造一个社会化的“武林”,影响一直及于新武侠小说。
    早在1955年香港《大公报》编辑陈文统曾约宫白羽再写连载小说,其实“梁羽生”就是陈文统的笔名,他以此自认宫白羽为师。梁羽生对宫白羽崇拜有加,“梁羽生”这个名字中的“羽”,也就是宫白羽。
    宫白羽有名著近20种传世,可谓成绩辉煌,然而他决不以此为荣,反而视为“自掴其面”,似乎可怪。宫白羽的《偷拳》在20世纪80年代曾被一版再版,加上同名的连环画,印数至少有600万册,一般读者恐怕至今还能想起那位偷学太极拳的青年杨露蝉。其实宫白羽之名不仅在三四十年代的华北妇孺皆知,他对五六十年代港台武侠小说创作的影响,即使是金庸、梁羽生也是赞不绝口的。
    1987年在香港的武侠小说研讨会上,宫白羽与梁羽生、金庸并列为研究对象。
    发表于1938年的《十二金钱镖》,是现代武侠小说大师宫白羽的成名作,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深受海内外武侠小说爱好者的推崇和喜爱。《十二金钱镖》系列自问世后,一直在华人社会得到广泛的流布,后来宫白羽还被研究者誉为“旧武侠北派四大家”之一。上世纪80年代,宫竹心(白羽本名)的哲嗣把他的主要武侠作品“整理”、“改编”出版,后来又编辑出版了《宫白羽武侠小说全集》。到2001年,年逾古稀的宫白羽之子宫以仁,因讼单田芳评书《十二金钱镖》侵权胜诉,并获得赔偿。
    原载:《文史精华》2007年第8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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