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年代》在一些电视台成为2011年的开年大戏,编剧高满堂,导演孔笙,都是电视剧圈的要角。这部剧写的是1948年到1963年鞍钢的事情,因为最近关心1949年到1966年的中国电影,所以还没有开播,看到预告时,就劝一起讨论17年电影的学生关注这部作品。 《钢铁年代》以鞍钢为背景,当时鞍钢接到的一个大的任务就是为武汉长江大桥提供钢材,这是新中国第一桥。因此,观看这个剧,我一开始定位于创作者如何将重大的历史事件放置进入这部电视剧中,无论是国家大事件,还是鞍钢自己的历史大事件。但是,观看完全剧,创作者为了通俗大众叙事的需要,也为了表达创作者自己的思考,《钢铁年代》最终呈现了非常有趣的情节线和人物关系的面貌,这部剧集显示出一种试图将一个大型钢铁企业的历史转化普通的、基础的、民众的家庭伦理传奇剧。 历史事件不再是人物冲突动力的根本来源,创作者在“传奇”之后的诉求,是在非常单纯的冲突上不断纠缠、不断倾诉,故事主题最为简单的概括就是相爱的人无法爱成。 《钢铁年代》的故事,与其说是鞍钢的历史叙事,不如说是鞍钢职工宿舍幸福大院内的爱情传奇。当然,任何机构和组织的历史最终肯定要以“人”为载体,但是在这部剧中,鞍钢的历史事件不再是人物冲突动力的根本来源,这些事件只是让人活着有一个具体的物质性的环境和道具性的由头。 全剧是由一组核心人物关系的传奇爱情和家庭情感故事加上几对辅助的爱情故事构成的。最为核心的自然是陈宝国饰演的分厂厂长尚铁龙和冯远征饰演的分厂厂长杨寿山、以及他们爱上的同一个女人构成的,他们三人的故事贯彻全片。这个故事已经将传奇性推到了极致,电视剧在开始段落中,将观众的期待完全聚焦在尚铁龙和妻子的重聚场面的期待上,但是我想最为有着离奇想象的观众都依然对于他们重逢的离奇性有着一些意外。在尚铁龙的前妻以为自己丈夫已经死去而准备嫁给杨寿山的婚礼上,在战争期间曾经是死对头的尚铁龙出现在他们两人的面前。虽然这场蓄谋已久的重逢并没有在戏剧性上彻底让人撕心裂肺,但是足以证明这个剧的创作者趣味倾向。这个桥段中,创作者在这种趣味的“重口味”之下,却没有仔细分析究竟是女人走向死对头,还是这个对头被误认为是朝自己打黑枪的死敌,这二层对抗性对于尚铁龙究竟哪一层的冲击性更为强烈,从而让三个人真正完成层次分明的纠斗,而是简单地化为一个女人手持扫帚阻止了两个男人的殴斗。 这种设置恰恰显明了创作者在“传奇”之后的诉求,全剧的主线就在非常单纯的冲突上不断纠缠、不断倾诉,故事主题最为简单的概括就是相爱的人无法爱成,这种状况的起点是命运的捉摸,而无法消弭的则是伦理的困境。人物性格的冲突,以及各自对于道义的理解,造成了一个高度隐喻性的伦理故事——最终,这三个人相互相爱着,但是心都很累,女人在为了挽救一次车间事故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她的肉身终于溶于炙热的铁水,最终化为一块钢铁被男人埋葬。女性在这部作品中彻底成为一个墓碑性的高尚之外,所有的悲剧也不是这两位好男人造成的恶果,而被创作者不断诉诸于一个判断——“这就命运”。 所有的人没有试图寻求大历史中小人物的可能,也没有拒绝这种历史型构的合理性,创作者将对于历史的反思彻底转换为一种人伦叹颂。 同样如此,尚铁龙和日本女技术员加代无果的爱情,以及工厂医院女医生和前苏联援建专家的无果的爱情,也都被诉诸于“命运”。 “命运”在这个剧集中被等同于大的国族历史,这种历史的型构过程中,所有卷入者都无法再逃避,在此,所有的人没有一个试图寻求大历史中小人物的可能,也没有拒绝这种历史型构的合理性,也就是说,创作者将对于历史的反思其实彻底转换为一种人伦叹颂。创作者在全剧中也不断歌吟一种情愫,我们这代人必然承担这种命运的折磨,如同一个磨盘的磨盘心一样,在历史的滚碾下承受着至死不休的折磨,但是我们这代人的命运应该和这个历史一样,是必然可以翻过的。全剧没有诉求一个明确的翻过历史沉重页面之后的光明,但是对历史的代价必然要换来更为美好未来带着非常明显的期许。 《钢铁年代》的全剧和《金婚风雨情》的根本不同是,《钢铁年代》根本的诉求是讲诉这代人的牺牲,对于个体的情感体验的完美性的牺牲,或者说一种无法补偿的缺失,而寄希望对于这种缺失的抒写,在反思的起点上最终步入对于“命运”的某种重新思考的可能。虽然这种暗示很轻微,但是正是这种可能性才让全剧中最为感人的段落出现,这些最为感人的段落都是那种不得不接受缺失之后的情感压抑和宣泄。比如,两个男人精心省下的一盒红烧肉,由其中一位带给了已经回到乡下的女人,这个女人把一块肉再次喂入这个男人的嘴中,这个外部动作设计,就是这种发力的痕迹,也许观众可以面对,也许观众选择拒绝。再如,这对男性主人公在全剧的最结尾处,去照了一张合照。已经死去的女子自然在这张合照里缺席了,成了不在场者,而创作依然执着于两人在命运煎熬后的小小性格冲突,让一种带有暧昧的幽默来化解所有的失落。 创作者在书写那个时代背景的种种沉重时,给予那个年代一个彻底理想化的空间,作为鞍钢职工宿舍的这座院落完全成为真正心灵内部的理想国。 正是在于反思性上的非常隐晦,在《钢铁年代》中,另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呈现出来就是剧中所有的人物,所有的情感都是感人与和谐的。在剧中,情感三角关系也是如此,爱的竞争都是一种良性的竞争。在一方无法完成自己爱的使命的时候,甚至去鼓励对手接替自己勇敢地爱下去。作为第二代的金虎和门儿的爱情更是纯真到永恒的彻底理想化的爱情。 《钢铁年代》在书写了那个时代背景的种种沉重的时候,给予那个年代一个彻底理想化的空间,这个空间就是作为鞍钢职工宿舍为名而构建的“幸福大院”。“幸福大院”在此完全不存在任何悖论,在这里,这座院落完全成为真正的乌托邦,一座爱情的乌托邦,一座可以煎熬人的欲望,但是却没有罪恶、没有污秽、没有肮脏的乌托,在这里负面的情绪仅仅是爱的妒忌或者爱的纠结。正因为此,《钢铁年代》是以人的柔软又坚毅的情感来对抗历史的沉重的碾压,人的幸福和感动总如同在春天从车辙印中冒出的新绿。在全剧中,作为核心的场景的“幸福大院”对抗着真正的社会中的物质遗产——那些重工业的厂房和高炉。 我相信,在我们的现实中,“幸福大院”这样的单位宿舍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代人或者两代人的精神记忆,成为一个看似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是在某些时刻就会海市蜃楼一样出现在社会精神史的地平线上,在炙热钢水的映衬下,一座孤零零的大院成为心灵内部的理想国。 原载:《文汇报》2011-02-1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