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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图像时代文学的使命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中国文学网 张雅玲 参加讨论

    近几十年来,随着市场经济和高新技术的发展,包括文学在内的人类的精神活动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人类的精神生活越来越让位于物质生活,诗歌等各类文学艺术变得越来越乏力。在这个一切都强调速度因而一目了然的图像比千回百转的文字更受到欢迎的时代里,文学作为与图像艺术同样悠久的艺术门类,它的历史命运和所应承担的使命是怎样的?
    一
    早在19世纪初期,黑格尔的艺术难题已成为时代关注的焦点。在黑格尔那里,艺术是对绝对理念的感性表现;在古希腊时代,艺术曾是人们所必需的,占据着生活中最崇高的位置;而进入到偏重理性与理智的工业化社会,智性的抽象思维以绝对优势战胜了“相对低级”的感性的形象把握,依赖理性的工业生产与交换已在人们的生活中成为支配性力量,在人们的精神城堡中,淘空了的信念急需一个替代品来填充,物欲得到了空前的膨胀。在理性发达的时代,艺术遇到了困难。
    20世纪初期,弗洛伊德在与荣格的对话中,也曾从完全不同的角度无奈地表达了文化必将寂灭的忧虑。众所周知他的泛性论。“无论在一个人身上或在一件艺术品上,只要显现出灵性,他便对之加以怀疑,并拐弯抹角地认为这是受压抑性欲的表现。任何无法直接从性欲方面来加以解释的,他便转而认为是‘精神性性欲’”。鉴于此,荣格对他说:“这种假设要按逻辑推论下去,便会导致作出文化寂灭的判断。文化因而便显得只是一种闹剧,只是受压抑的性欲的病态的结果。”弗洛伊德肯定地回答说:“情形就是这样,而这正是一种厄运,对此我们无力与之抗争。”弗洛伊德的理论深刻地影响了人类对自我乃至人类文明的认识。在他看来,文学艺术乃至人类文化均是人类性欲的表现,而这一无法摆脱的厄运将使人类文化这一漂浮的城堡最终寂灭倾覆于人类的欲望之海。
    2000年秋,美国加洲大学教授米勒访问中国,他分别在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做了一场报告,感伤地宣告了他与他的老师德里达一致的忧虑——文学的终结。希利斯·米勒认为在全球化时代,电子媒介极度膨胀的时代,文学及文学研究是否将继续存在是很值得怀疑的,因为不是文学用文字媒介去完整地表现人类主体情感,而是文字媒介造就了文学这一人类独特的情感生活方式,所以,就如文字媒介先规定了印刷书写时代人的精神感受方式一样,新的电子传媒与读图时代的到来,也必然会塑造出新的人类感受方式,旧的感受方式将受到强烈的冲击而改变。而这种改变将导致“文学,哲学,精神分析学,甚至情书的终结”。
    从黑格尔的艺术难题被提出至今,二百年过去了,艺术的生存环境确实愈来愈恶劣,艺术确实遇到了难题,艺术的某些沦陷与异化确实已难以挽回,但艺术并不曾消亡;弗洛伊德的泛性论的提出至今一百多年过去了,确实曾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人的意志和社会的价值取向,在这一理论的笼罩下,人的道德确曾受到强烈摇撼和考验,但所幸的是,不证自明,文化并未因此而寂灭。德里达与米勒从媒介革命的角度来立论的文学终结论,由于时间距离太近,或许还难以用时间中的事实来论证它的非可然性,但也许可以从理论的角度来尝试。
    二
    赞同米勒的人们往往惊讶于信息时代的措不及防。电子技术使一个又一个色彩缤纷的电视画面不由分说地呈现在你面前,像电影中的特写镜头,把一个细微的细节极大限度地放大在你面前,充斥你的视野,由不得你选择,有一种强迫性。在你还没来得及做出接受或者拒绝的判断之前,它已完成了它要施加于你的作用,所以,有人认为,“在媒介面前,我们没有主体的选择与坚持能力。”或许,我们会想,虽然每一个画面是带着强迫性来到我们面前的,但我们仍可以从浩如烟海的媒介图像中为自己选择自己所需要的。但事实是,疲惫的人们往往只是根据流行来确定自己的兴趣和嗜好,而惰于费心思去思考自己真正需要什么。“最流行的需求包括:按照广告来放松、娱乐、行动和消费,爱或恨别人所爱或恨的东西,这些都是虚假的需求。”[1](P6)但正是这些虚假的需求郑重其事地占据了人们生活中的重要位置,人们对像他人一样地拥有广告中美妙无比、光怪陆离的商品充满了信心,空洞的心灵被信息充满。而这种表面上的丰富,恰恰体现着深度的贫困——个体存在的独特价值被悬搁。
    或许,这恰恰实现了媒介的目的与使命。《说文解字》中对“媒”的解释是“媒,谋也。谋合二姓者也。谋合异类使和成者”,对“介”的解释为:“介,画也。画部曰画,界也……田部界字乃后人增之尔。介界古今字。分介则必有闲……从人从入,人各守其所分也。”可见,“介”本与“界”同,原指在田间画出界限,显现出分别,再引申为事物之间的不同。而“媒”与“介”合在一起,则正是“谋合不同事物之间的不同以使之相同”,如今电子媒介的显著位置正是这一根本目的的最佳体现,无论其强度抑或广度皆非以往的媒介所能比拟。
    亦有人从叙事与逼真性的角度来论述电影取代文学的必然性。电影是一种高度逼真的图像的叙事艺术。一丝不苟的摄影机和高清晰度的感光胶片使人类的求真意志在高速而连续放映的图像故事中以令人肃然起敬的直接方式实现了。而相对于此,诉诸于文字的现实主义或新写实主义等文学则显得捉襟见肘,烦恼人生中的小林诉以万语千言的、一地鸡毛般的日常生活只要几十分之一秒的一个画面即可全部搞定,这使现实主义艺术的美学追求在电影的逼真性面前无助地失语。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说:“电影那分散注意力的要素首先是一种触觉要素,它是以关照的位置和投射物的相互交替为基础的,这些投射物以成批的方式投向了观赏者,因此,电影就获得了这种似乎仍被达达主义包装于道德之中的官能上的惊颤效果,也就从那种束缚中解放了出来。”[2](P38-39)在观赏电影的过程中,观众不必受文学所要求读者应有的如文字水平、文字感觉等先在条件的束缚,我们不再需要凝神静想,我们轻而易举地参与到故事中,我们和银幕上的主人公一起颠沛流离或欣喜若狂,我们完全忘记了自己,在电影的梦幻之旅中,我们获得了全身心的放松与酷似真实的沉醉。我们在电影中所获得的沉醉要比从文学作品中所获得的轻松、直接、容易、简单。在图像与声音的世界中,我们不断地被娱乐、取悦与迎合。我们的窥视欲望与视觉渴望均得到极大满足,电影在相当程度上怂恿了我们的感知惰性,人们满足于不费吹灰之力即可获得的快感。
    因此,有人担心文学将沦为电影的脚本,它将只为电影提供养料,成为幕后工作者,而在聚光灯下千娇百媚的将是电影这一后来居上的机械女神。但笔者认为,恰恰相反,图像媒介的先天不足恰恰证明了文学的不可或缺。强大的商业力量已促使电影把自己的触角伸向文学创作领域,他们以敏锐的触觉与眼光从文学的海洋中拾贝,更有影视公司不惜大笔财力物力笼络有实力的文学写作者为其提供原创作品。事实证明,虽有一部分文学创作者走向了电影的商业之旅,但这恰恰说明了文学是电影等图像媒介永不可缺少的强大根基,图像媒介技术层面的优势如没有文学作品的支撑将是没有生命力的镜花水月。
    并且,纵然电子图像媒介甚嚣尘上,但并非所有的人都对其唯命是从。有调查证明,电子图像媒介在经历了短暂的黄袍加身的风光之后,正面临全方位的困境:角色的困境、竞争的困境、利益的困境、格调的困境、舆论监督的困境等等。社会对一些图像媒介为抢夺观众的“眼球”而无所不用其极的容忍程度已达到极限,有人甚至强烈抨击一些电视节目“故事是瞎编的,人物是丑陋的,观念是陈腐的,审美是低俗的,堪称无聊之极!”如果说,以信息传递或娱乐为主的图像媒介因其制作周期的短暂而缺乏沉淀并因而先天地影响到其格调的高下,那么,众多创作制作发行周期长,艺术水准高超的电影电视作品则容易获得广大观众的认可。但需注意的是,文学并未因此而遭到忽略。相反,许多经典文学作品被成功地制作成电视或电影作品在荧屏上得到广泛传播之后,又掀起了该文学文本的热销高潮。“查尔斯·韦布的《毕业生》便是一个突出的例子。在影片问世之前,它只售出精装本500册和平装本不到20万册;改编影片大获成功之后,平装本的销售量突破了150万册。”[3](P306)若按图像时代的到来改变了人的感受方式,因而文学文本作为旧的感受方式的对象将受到冷落的理论,这一看了图像之后仍要阅读文学文本的现象将难以解释。
    那么,是什么促使人们在阅读了图像叙事之后仍有阅读文学文本的强烈心理需求呢?
    《汉语大词典》中对“媒介”一词的解释为“使二者发生关系的人或事物”。在电子图像媒介与受众之间,前者对后者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后者对前者的影响,在与媒介打交道的过程中,受众显得极其被动,而疲惫且贫乏的现代人似乎享受并满足于这种被动,于是,许多人沉醉于电子图像信息的繁荣,而将文学文本的阅读弃置或悬搁。
    然而,正如媒介乃“使二者发生关系的人或事物”,则一方对另一方的影响明显占统治地位显然是某种缺憾,至少,二者之间的影响应是相互的。且从选择主体的角度来说,在遥控器几分之一秒的自由按动下,陌生或熟悉的画面不期然地来到面前,如果他在自己主动的选择中反而使自己成为被动的被施加者,则这一选择从本质上来说是不自由的,被限制的,因而也是缺乏美感的。
    而文学文本(文字媒介)的阅读则在此点上显现出优势。阅读主体在阅读过程中的主动性会得到更大程度的实现,他可以主动而从容地选择文本,他可以主动而丰富地在文字中间展开想象的翅膀,在这样的想象中,身心都得到全面的自由。这样的选择是主动的,自由的,丰富的,因而也是美感丰沛的。
    小说家亨利·米勒说:“有朝一日电影取代了文学,不再需要阅读,我会举手欢迎的。你能记住影片里的面孔和手势,而你在读一本书时,却永远无此可能。”[3](P289)但是,对林黛玉或朱丽叶的感受与想象又岂是扮演林黛玉或朱丽叶的演员的面孔和手势所能给予的?也许图像可以提供叙事,但正是图像叙事中的凝固束缚了读者对艺术形象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丰富想象。因而,阅读了图像之后的受众在从被催眠般的沉浸状态中清醒过来之后,又产生了强烈的不满足感,这一不满足感促使他去寻求可提供无比丰富想象与韵味的文学文本,来重新阅读。在这一重新阅读的行为中,他将有可能为自己完成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林黛玉或朱丽叶,而不完全是银幕上被演员塑造出的形象。
    所以,在与图像媒介的角逐中,文学将是永远的存在与胜者。电子时代的来临并非文学的晚钟,而是如晨风中的号角,它告诉文学从此有了更为广阔的舞台和途径可以得到上演和传播。从印刷文学到网络文学到手机短信文学,文学没有消逝,文学也没有化整为零等成为图像的脚本,文学只是由于扩大了传播途径而增多了它的创作者和热爱者,文学将变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更加深入人心,深入生活。
    三
    长久以来,科技理性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似乎科技含量越多就越是好的。但电灯并没有使蜡烛终结,纳米衣料未使有着千百年历史的柔软可亲的纯棉布终结;高科技的瓷砖没有使实木地板终结;相对来说颇有科技含量的塑料玫瑰花并未使科技含量为零的新鲜欲滴的玫瑰终结。我们已陷入了科技的误区里太久。新的媒介方式并不可能颠覆人类经历了千万年的历史积淀而形成的心理机制,它或许会丰富我们的感受方式,但这远远并非意味着原有的感受方式的消亡,也并非意味着传统感受方式载体的消亡。
    马尔库塞在《审美之维》中说:“艺术的消亡,只有当人们不再能够分辨真实与虚假、善良与丑恶、美丽与丑陋、现在与未来时,才可能为人接受。这将是在最高的文明阶段存在着的完全蒙昧主义状态,这种状态的确有其历史的可能性。”[4](P176)马尔库塞在这里提到了艺术的消亡的历史可能性,那是在文明的最高阶段,世界被真、善、美充满和凝固,人们甚至不必去分辨今天与明天、现在与未来,一切均已完美到极至,人们将不再需要并且也不再可能为憧憬更美好的生活而获得并发展自己的想象力,在那样的世界里,艺术是有可能消亡的。但是,就我们生存的历史阶段来看,那样的高度文明的阶段似乎还很遥远,也许,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艺术在今天的存在恰恰是为了它们自己在明天的消亡。这是一个遥远的悖论。因此,“文学的死亡的比喻,老早就成为一种永恒的东西:也就是说,一旦对象和它的名称融为一体时,文学才会消亡。只要这种悖谬的状态还没有达到,为对象而发生的斗争,仍然要求助于语词去开展。”[4](P166)
    堕落的人类还有可能把这个世界建造成那样一个天堂吗?那里不需要对抗和梦想,不需要记载时间,因此也没有回忆和憧憬?不过,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人们不必再为生存挣扎,也许会有更多的人从事文学艺术也未可知。至少在现今的世界上,“艺术将永远是这个世界的对抗性的组成部分。”[4](P176)
    我深信,文学将是人类永恒的伴随。只要人类还在尘世里,还有梦想和回忆、爱与恨、伤与痛,就会有诗人,就会有文学。只要季节里的草原还能带给我们感动,我相信,就会有流浪的诗人用沉默的诗行来怀念故园的四季,在那些柔软或者粗糙的日夜,和那些安稳或者颠沛的岁月,将永远会有文学这一永恒的艺术圣地,虽然我们不能永恒,但我们会有幸在那里品咂永恒的生命之杯。巴赫金认为,作家都应该具有双重视野,第一视野是关注社会现实;第二视野是关注自身存在,同样,这也是文学的使命。在这个图像化的时代,我们所应该关注的问题不必是文学是否会消亡,而应该是时代的变化和发展为文学进一步探讨这些问题提供了哪些更为丰富的可能性。
    [参考文献]
    [1]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
    [2]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M].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1996.
    [3]茂莱.电影化的想象——作家和电影[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9.
    [4]马尔库塞.审美之维[M]李小兵译.南宁:广西师大出版社,2001.
    原载:《江西社会科学》 2007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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