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研究作为影响广泛与深远的社会理论思潮,会对心理学研究和理论构建产生很大影响,极大地促进心理学的发展。倘若从文化研究的立场与理论审视、分析心理学,会对心理学有新的认识,发现心理学的一些问题症结,并找到有效的解决途径与方法,实现心理学的理论突围,使心理学摆脱困境。 一、文化研究与心理学的相似性 (一)文化研究 文化研究(cultural studies),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对文化的研究,而是20世纪50年代产生于欧美的一种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理论思潮与研究范式,是对文化进行跨社会阶层、跨学科的研究之研究,是一种高度实践性、社会现实性的知识活动,是一个非常复杂、没有统一界定的新兴知识探求领域,是包括许多传统、理论和方法的有关文化的种种多学科研究,其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具有高度的灵活性。它涉及范围很广,可以说是漫无边际,它研究一切有意义的对象,尤其是与权力有关的东西。澳大利亚学者S. During认为:“文化研究是正在不断流行起来的研究领域,但是它不是与其他学科相似的学院式学科,它既不拥有明确界定的方法论,也没有清楚划定的研究领域。”[ 1 ](PP·1-2)文化研究不仅是跨学科的,而且从其产生之日起就不愿甚至拒绝或反对成为一门学科,刻意打破学科界限,不追求拥有一种界线明确的知识或学科领域。因为其产生和发展的动力部分来自于对现代性学科或科学的反叛或挑战或不同的结构化学科话语的碰撞。正因为如此,导致文化研究的内涵或概念的模糊性、歧义性、多样性,可谓众说纷纭。尽管如此,通过对不同的文化研究加以分析,还是可以发现它们具有某些共同特征,如多学科性或跨学科性、边缘性、语境性、大众性与公共性、开放性、实践性与现实性、批判性。 多学科或跨学科性是指文化研究的起源、所涉猎的问题和研究方法涉及众多学科,是多学科视界的交叠,而不固定于任何一个学科研究视域。文化研究没有什么单一学科起源,其母体学科众多;它所研究的问题不单一,研究众多学科研究的问题;它没有固定的研究方法,而是依据所要研究的问题采用适当的研究方法,既可能是某一学科的方法,也可能是多学科方法一起使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一方面文化本身是多学科共同关注的对象;另一方面它探讨文化与一切其他社会生活或活动领域的关系,试图阐明和诠释文化与社会之间的复杂关系,由此不得不与其他学科尤其是人文、社会学科联系起来。从文化研究所探讨的内容与范围来看,许多方面与心理学有关,由此导致它与心理学的相互影响。 边缘性包括两层意思,一是文化研究处于现代性学科的边缘,不是也不愿成为现代意义上的学科;二是文化研究总是力图代表社会中的边缘人或边缘群体,力图为他们服务。就前者而言, R. Hoggart在创建伯明翰当代文化研究中心时就强调,文化研究没有固定的学科基础。这一论断确立了文化研究的基调,使它总是在各式各样的学科间游荡,而不能并且排斥成为一门学科。就后者而言,文化研究发展出一种尝试重新发现与评价被忽视的边缘群体的文化实践机制,“文化研究为被剥夺者辩护,代表被压迫的、沉默的、被支配的个体与群体的声音,为在统治性话语中没有声音的人们以及在统治性政治与经济等级中没有地位的人们说话。”[ 2 ](P573)对支配性权势集团及其文化的批判和对被统治的社会边缘群体的文化反抗资源的挖掘,是文化研究的灵魂与精髓。其伦理取向与价值立场始终坚决站在最少拥有此类资源的、被压迫的边缘群体一边。 语境性有两层含义:一是文化研究本身具有语境性,其理论只适用于一定的范围;二是其研究对象或内容具有语境性,在不同文化背景中它所研究的东西不同。就前者而言,文化研究是一种话语的建构,它不期望和追求理论或知识的普遍性或普适性,而是以问题为中心或取向,其理论与方法依赖于它所提出和研究的问题,而问题依赖于它们在其中产生并赖以存在的背景。因此文化研究的理论与实践需要被历史化、实践化、地方(本土)化,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地方,必须根据当时当地的社会历史文化状况加以改变或调整。就后者而言,由于不同时期、不同地方具有不同的文化、现代性霸权、政治与权力关系、权力结构、限制与被限制等,因此文化研究的目标、对象与内容等也不相同。 大众性与公共性是指文化研究关注的是有较少话语权的大众文化与生活,力图为普通大众服务,为其争得话语权。 开放性是指文化研究始终保持对各种文化、理论和方法的开放姿态与宽容性,积极接受各种新的理论与方法,并不断创新,生产新的理论、思路与方法。 实践性与现实性是指文化研究关注现实生活或现实问题,积极投身于现实的社会实践中,努力解决当前社会实践或现实问题。 批判性是指文化研究永远不满足于现状(包括社会现状和理论现状等),永远以批判的精神或态度挑战各种权威,批判各种具有话语权的理论包括自己的已有理论、学科和社会群体等。可以说,批判性是文化研究的最基本特征,也是它持续发展的不竭动力。 (二)文化研究与心理学的相似性 文化研究是涉及众多学科的一种取向,它与心理学的关系更是密切。由上述对文化研究的分析来看,它在许多方面与心理学相似。如心理学也具有跨学科性、边缘性、语境性、开放性、批判性等。 心理学既源于多个学科,同时在其发展历程中不断从其他学科汲取营养并也向其他学科积极输出。心理学一直是一个边缘学科,尽管心理学家力图使它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科学大家庭中的一员,但其在自然科学中的边缘地位一直未能改变。心理学具有语境性,不仅其研究对象具有语境性,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文化区域有不同的形态和表现,而且其理论与方法也是产生于特定的语境中,具有一定范围内的实用性、合理性。尽管心理学家在不断追求心理学的普适性,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什么具有普遍适用性的理论与方法。心理学从其产生之日起,就一直对其他学科开放,一方面它积极去涉猎其他学科领域,对其中的一些问题进行研究,并对其他学科产生影响,另一方面也自觉接受其他学科的影响,并且其他学科也涉猎心理学领域,研究心理学研究的问题。在心理学发展进程中,充满了批判与否定,可以说,心理学的发展史就是一个否定与批判的历史。在心理学产生之初就存在着各种理论的相互批判,在其发展中更是产生了许多不同的相互质疑的理论流派或取向,尤其是其主流心理学思想不断地遭受批判与否定。可以说,批判与否定是心理学发展的巨大动力。 正是心理学与文化研究具有众多的相似性,再加上文化研究所涉足的领域许多与心理学有关,因而二者之间相互影响也就在所难免。尤其是一些心理学家主动引进接受文化研究的思想理念与方法,对心理学加以改造,构建出一些颇有价值的理论与方法体系,形成了一些新的心理学取向。当然,文化研究与心理学也有很大差异,比如心理学是学科,其主流一直以成为像物理学那样的自然科学为目标;主流心理学坚持普遍主义,追求普适性;许多有影响的心理学家对心理学的分化(裂)和心理学走向其他领域以及其他学科研究心理学问题(被很多人称为心理学被蚕食)深感担忧。不过,尽管有这样的差异,也挡不住文化研究对心理学的影响。 二、文化研究影响下的心理学理论突围 (一)突破狭隘文化观枷锁,关注当前现实问题和当代人存在 随着心理学的发展,逐渐产生了对文化的兴趣,出现了与文化有关的多种取向。心理学对文化的基本态度是:文化是过去形成的影响人的行为的表面语境因素;不同文化代表文化进化和发展中不同进化程度或不同等级(如从传统到现在、原始到文明、落后到先进),体现了文化进化的基本过程,文化形成和发展具有某种必然性和客观性;文化是一种准独立(自)变量,行为是依存(因)变量。 而文化研究可改变上述心理学的态度。它采用文化人类学家的观点,认为“文化是我们关于我们自身的故事。”研究文化应主要研究现在。文化研究在英国伯明翰大学发轫以来,它一直关注和研究当代人的存在,集中探讨现在而非过去。在文化研究的影响下,一些心理学家把文化看作为符号或意义系统,从符号及其意义对人的心理和行为的影响或建构角度进行研究;也有心理学家把文化看作为工具尤其是精神生产工具的制造、掌握和运用过程,由此重视活动在人的心理形成和发展中的作用;也有心理学家从个体对文化或社会因素的选择、利用方面进行研究,重视个体的主观能动性。不过,我们认为,依据文化研究的思想与理论观点,应当把文化视为人的自我优化过程及其积淀,是人类不断自我发展与完善的一种状态或过程。如果这一论点成立,那么心理学就应当关注当代人的文化行为,关心当代人尤其是当代边缘群体的存在与优化。 事实上,从心理学和文化研究的角度看,文化应当是人的心态和行为,是人不断优化自己的活动或行为过程。它既包含着历史的积淀,体现出人的心路历程,也包含着当代人优化或发展自己的行为或活动,体现出当代人的心态,同时,这两方面密切联系,当代人的心理和行为要受到历史上积淀下来的文化心理特质的影响或制约。因此,心理学主要应当研究现在,即使是对过去的研究,也是立足于现在,服务于当代人的更好存在与发展。 (二)突破静态研究文化的局限,强化动态研究尤其是对文化进行动态研究 在文化研究之前,心理学基本上是从静态视界看待与研究文化,把文化作为不变的制约或影响人的心理活动或行为的变量,着眼于历史文本中的心理和行为的分析。而文化研究则不然。文化研究自诞生到现在,都着眼于动态的东西,研究文化的生产、再生产以及不同文化之间的动态关系及其变化。约翰生指出:“文化研究是一个过程,是生产有用知识的一种炼金术。”[ 3 ]不仅如此,文化研究本身就是一种动态过程,今天研究这样的东西,明天就可能变化为其他东西;今天是这样一种形态,明天就可能变为其他形态。其变化或动态性完全取决于文化行为或实践,取决于它所涵盖的政治、意识形态、经济状况、生活方式等之间以及它们结合在一起所形成的系统的不断变化的动态平衡,并在某种意义上会在人们的选择、意义建构、理解与诠释等中改变方向,被重新界定、定型。这表明,倘若从文化研究的立场与观点出发,心理学更应关注并加强动态研究。正因为如此,在文化研究影响下,文化的动态变化观被愈来愈广泛接受。许多心理学家开始从文化发生学角度研究心理或行为。他们认为,心理学应关注文化实践或活动,弄清人之存在问题,探究人更好存在的方法或路径。 文化研究认为,文化发展是不同阶层尤其是主流与非主流的文化行为之间的对立斗争与交流融通、控制与反控制、排斥与反排斥、吸收与反吸收、学习与反学习中进行的,文化行为间的矛盾、斗争与相互吸收是文化发展的一大张力。倘若人们把注意焦点集中于文化起源、形成与发展、变迁进程,可清晰地发现文化行为与心理特质间的并存与对立、借鉴与斗争、同化与反同化、模仿与反模仿形成了文化动态演变的多彩画面。“流行”或“时尚”与生活方式的变迁明显表现出这一特征。由于文化及其之间关系的变化体现出它所代表的不同种族、阶层或地位的人的心理和行为及其关系的变化,因而,心理学研究文化实际上是研究这些心理与行为及其之间关系的动态变化。另外,在心理学中,也存在着不同文化的对立、斗争与吸收、融合,如科学主义文化与人文主义文化、西方文化中的心理学与其他文化中的心理学、研究主流群体还是边缘群体、研究精英阶层还是边缘阶层等的对立与相互借鉴。文化研究一方面使人们对这些问题重新认识,把它们视为心理学发展的张力,正是它们导致心理学研究范围的扩展、方法论的演进与理论和实践的深入;另一方面也使人们更加全面地关注人的心理和行为乃至心理学本身的动态性。 上述分析表明,文化研究会引发心理学从人的心理的动态演变上进行研究,探讨心理和行为的演变过程、影响因素及其张力,以便更好地为当代人的心理发展服务。 (三)突破普遍性与方法中心禁锢,以问题为中心,突出心理和心理学的语境性 自科学心理学诞生以来,一直以心理和行为的共同的一般性的东西为目标,追求心理学理论与方法的普适性。但文化研究认为,人的心理和行为具有语境性,关于它们的心理学理论也具有语境性。如前所述,文化研究的一个最基本的特征是语境性,其研究对象或探讨的问题以及所建立的理论都具有语境性。当其理论被从一种社会文化环境移植到另一社会文化环境,从一个历史时期移植到另一历史时期时,它必须在新的空间和时间重新语境化,否则就没有什么价值或效用,甚至还会有消极的反作用。L.Grossberg认为,文化研究是“极度语境化的”,其理论、政治、问题、对象方法以及承诺都是如此,“对于文化研究而言,语境就是一切,一切都是语境”,它是“一种语境化的关于语境的理论”[ 4 ](P8)。如果把其中的文化研究换成心理学也可以。这是因为: (1)不仅人的心理和行为具有语境性或文化独特性,即不同文化或不同语境中的人的心理和行为存在差异;而且他们的心理和行为观即“民俗(通俗)心理学”也不相同; (2)不仅心理学在不同的文化或语境中所关注的问题不同,而且心理学理论与方法也具有文化或语境适用性,即一定的理论与方法仅适用于一定的文化或语境,当它们被用到其他文化或语境中时,必须要重新语境化,即根据新的文化或语境加以修改或调整。如此说来,倘若把文化研究的语境观及其语境性特点引入心理学,用它来重新审视心理学问题,可以引发对心理和行为的性质与特点以及心理学的性质包括其知识与方法的性质与特点有新的认识,发现其存在的问题,更好地开展心理学研究并恰当运用其知识与方法。 (四)突破学术论禁区,关注日常生活中普通人或特定文化的心理学思想或“理论” 自心理学产生以来,心理学家们从科学观与学科观出发,对心理学的性质普遍持“学术论”,认为心理学研究是一种学术活动,心理学知识是心理学专家或学者依据一定的科学方法和程序所构建起来的系统的具有一定结构的心理学知识或理论体系,是专门性或专业性知识;其研究是学术精英们所做的事,需要有一定的科学程式、工具、技术和方法,其目的是探求真理,获得关于事物的本质或规律的客观性的正确的知识。这样,心理学主要是学术精英们的话语表达。这与文化研究为边缘群体争夺话语权的理念与做法格格不入。 从文化研究的理念与观点出发,心理学不应只关注心理学家们的观点和方法,同时也应关注普通人的心理学思想或“理论”。正因为如此,受文化研究的影响,一些心理学家开始关注日常生活中普通人的心理学观,开始把心理学作为生活中存在的心理学。他们认为,心理学知识是包含在特定文化中的普通人对心理和行为的看法、思想或理论,它本质上是一种生活中的心理学,与专家、学者运用各种科学手段和方法,通过抽象概括所构建的系统的心理学理论体系不同,是当地文化中的有关心理现象和行为的“常识”,包括当地普通人对人性、世界、人与各种事物的关系等的看法,日常行为规范、心理活动和行为的基本方式和认知方式,赋予对象的意义、对意义的解读以及由此对人的心理活动和行为的制约等。任何人对心理所做的任何探讨都可以被称为研究;它以了解自身为目的,着眼于自己更好地生活或存在;不同人的研究和知识都有自身合理性和目的性;多彩的文化塑造了无限丰富的人类和人性,人们之间的交往是跨文化交往与对话,心理学应关注具体历史文化时空中的人,帮助人们理解多元文化背景中人性的多样性,真正学会尊重和欣赏异文化中的他者,并在极具差异或不可通约的文化或话语之间牵线搭桥[ 5 ](PP·387-396)。 所有这些都表明,文化研究使人们对心理学知识和研究的性质有了新的认识,使心理学开始关注民众生活和普通人的思想观点,开始走进公共领域。依据文化研究的开放性与包容性,我们认为,上述两方面的知识与研究对心理学来说都需要。事实上,这两方面知识与研究并不是完全割裂的,而是相互联系的。日常生活中的人们会运用心理学家们的知识与方法,而心理学要增强其价值,真正为社会服务,就必须关注普通人的看法,投身于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活中。 (五)突破学科性限制,追求心理学的公共性,实现心理学的公共领域化 心理学究竟是一门学科还是一个公共领域?似乎是一个毋庸争议的问题。心理学家普遍认为是学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想赋予心理学科学性,使它有一定的科学地位,成为自然科学一部分。这是自冯特以来心理学家们的梦想与奋斗目标。经过近一个半世纪的努力,心理学的学科体系基本建立并逐渐完善,心理学的科学性逐步得到其他学科承认。 不过,倘若从文化研究的立场与观点出发,心理学不应只注重学科体系的建立与完善,而应同时也关注其公共性,否则会限制其发展。从上述心理学与文化研究的相似性分析可以看出,心理学不是一门学科,而是一个公共领域。其理由是,心理学不完全具备成为一门学科需具备的三个基本条件:专门的话语(言说)系统、专门的技术与方法系统、一定的社会需求[ 6 ](PP·72-78)。(1)心理学不具有能借以把自己与其他学科区别开来的专门话语系统,没有构成学科所具有的公认的专门概念、原理等知识系统与结构,其概念、术语和原理大都是从其他学科借用过来的,同时其知识又成为其他学科的素材; (2)没有自己独特的研究对象与内容,不仅其研究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吸引着许多学科,成为它们关注和研究的内容,换言之,是众多学科共同研究的领域,如智慧或认知是人工智能、计算机科学、神经科学、哲学、语言学、计算机科学、人类学等众多学科的研究对象,难怪斯彭斯等著名心理学家会对心理学被其他学科蚕食现象感到十分担忧;(3)不具备自己专门的方法论体系或普遍有效的方法与技术,它们能够使该学科的人很好地理解其知识性质、话语及其表达的意义、知识与研究的合法性或正当性,并借以把它与其他学科区别开来; (4)不像一般学科那样追问某些特定问题,对已经构成现行专业点的极少几个问题进行持续的关注,采用某类特定的术语研究相对稳定特殊的某系列事件,有意识或故意排挤、压制与抵制其专业范围之外的东西。这些方面与文化研究极其相似。“文化研究是一种愿望……是一项促成‘历史大联合’的事业……它的崛起是出于对其他学科的不满,针对的不仅是这些学科的内容,也是这些学科的局限性。”[ 7 ](PP·17-21)“在任何精确的程度上界定文化研究都是极其困难的,给文化研究划一条清晰的线索或说我们从一个侧面发现文化研究的适当领域是不可能的,指出足以标志文化研究之特征的整齐划一的理论或方法也是不可能的。”[ 8 ](P1)由此来看,心理学与文化研究一样,不是一个独特的学科,而是一个非常复杂、没有统一界定的知识探求的公共领域。因此,为促进心理学发展,应实现心理学的公共领域化。 上述分析表明,倘若从文化研究的立场出发,可以更容易且更好发现心理学存在的问题,并找出恰当的解决问题的措施与方法。文化研究认为,“任何学科不但只能掌握某一局部或某一环节,而且在学科建立的过程要有意识地忽略、排斥、压制与其对象、范围相关联的种种现象和过程,以求学科的明晰性。随着学科体制的建立,人类实践与社会生活实际上被高度抽象和严格剪裁而被清洗、置换得面目全非,许多重要的问题丧失在僵化的学科分界线的缝隙里。”[ 3 ]其结果是:使知识分子成为“专家”而脱离其他公共领域,把更多的人排除在外。由于文化存在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 9 ](PP·162-166),是“思考和认知的最佳途径”,由此决定了文化研究视界中的心理学应是一个关注普通人生活的公共领域[10](PP·22-25),是许多学科和流派或取向所涉足的研究领域。一方面它从其他众多领域中汲取营养和各种学术传统,借用和改造它们的术语和概念,同时其成果又向它们扩散,形成相互借鉴、相互促进的局面。 一般而言,公共性或公共领域型有两层含义,一是大众的公共生活领域,既是大众所关心的事业,也是一项关乎大众并为大众谋福祉的公共事业;二是众多学科关注或涉足公共学科领域。即是说,文化研究既把心理学引向普通人尤其是边缘人的生活及其心理学话语,要求心理学为他们服务,使心理学更加贴近生活,同时也更加突出心理学的交叉性、公共性,反映了当今科学发展的综合化或交叉化趋势。这两方面是心理学的最佳发展途径。 (六)突破表征论与摹写论束缚,采取意义观,研究符号及其意义 自认知心理学肇始以来,心理学把符号纳入自己的研究范畴,以符号为着力点研究心理和行为。之所以重视符号,是因为自1960年代起,人类社会开始逐渐步入信息社会,这是一个资讯与符号的时代,它由符号及其意义所支配。人类生活世界逐渐变为符号世界,人的思维逐步变为纯粹符号置换,符号产生新符号,新符号又引出更新的符号,像交通标志那样发出意义的符号形成与任何现实都不发生关系的纯虚拟的幻象世界。由此,符号取代了人本身,具有了人的生命,并建构出人生活或存在于其中的新的社会结构或秩序,迅猛膨胀的符号已经主宰了社会生活。由此,研究符号,实际上就等于研究人的存在或生活。与心理学的这种发展趋势相一致,文化研究也重视符号。它认为,人类所具有的符号化能力是文化赖以存在的基石,文化是指使人有独特生活方式的符号的创造和使用。但与心理学(主要是狭义的认知心理学)不同,它不是主要研究符号的产生、操作和处理过程,而更重视符号的意义,强调“再现”。“再现”首先是一个话语权的问题,即由谁来再现?怎样再现?一般而言,边缘(包括边缘文化、社会地位低、学术底层等)群体在社会生活中很少有话语权,因而很难再现自己,其再现要由“精英”阶层来实现,而精英的再现常是错误的再现,如西方的心理学家未能认识到文化差异性、合理性,而认为一些落后国家的人的行为低劣,心理发展水平低等。其次,再现是用符号对意义编码与制造,不仅是符后再现,更重要的是通过符号再现出意义。文化研究视世界、社会生活为符号或话语战场,视自身为符号及其意义再现的积极参与者与实践者。一般而言,人的行为是符号的意义作用之结果,是对意义的接收、解释和输出过程。因此,研究人的心理和行为,就应研究人所创造和使用的符号系统,探寻其意义。这即是说,文化研究要求心理学不仅要研究符号,更要研究其意义,把符号及其意义置于重心或中心[11](PP·359-386),研究正被人们用来“阐明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一种特殊文化内隐或外显的意义和价值”[ 3 ]的符号。 上述分析表明,文化研究会使人们对心理学研究内容有新的认识,进而拓展其范围,把心理学研究引向深入。当代一些心理学新取向采用了文化研究的立场与观点,把符号及其意义作为它们的重要范畴,由此建立了颇有价值的心理学理论体系和研究理念。 (七)突破主体性或个体主义樊篱,重视文化间性或主体(个体)间性 以往的心理学尤其是主流心理学以个体为研究对象,关注个体的心理和行为。但与之不同,文化研究关注文化间性和主体间性。文化研究首先注意到并重视文化间性,随后将之推广或延伸到主体间性。所谓间性,有两层相互联系的含义:一是指对象间的差异性、独特性,二是指对象的相互作用。因此,倘若心理学接受文化研究的立场与观点,必然会引发对心理学研究对象的重新审视或认识,重视对文化间性和主体间性的研究。事实上,在心理学中早已有人关注主体间性。维果茨基早就指出:人的高级心理机能的发展首先是作为心理间性而登台的。只不过由于社会制度、意识形态等原因,维果茨基的观点很长时间并未受到西方心理学的重视,只是到了1970年代,随着文化研究的影响力增强,心理学不可避免地受其影响,主体间性才重新被发现并受到重视。心理学之所以应重视文化或主体间性,是因为它太过于坚持个体主义,过度重视对个体的研究,由此引发了许多难以解决和解释的问题,降低了其社会适用性和价值,使其发展陷入困境。 间性不仅会导致心理学的新视角、新理念、新研究方法(文化发生学方法)的产生,进而扩展心理学的研究范围和内容,使心理学家发现人的心理是在有差异的文化以及主体间的相互作用中形成、发展和表现的,不研究文化和主体间的相互作用,就难以理解或阐明人的心理和行为,而且也能使人们更有效地发现、说明、解释社会发展中出现的新的心理现象和行为,并找到解决一些新的社会和个体心理与行为问题的有效方法或途径。当代的一些心理学新取向如建构论心理学、文化心理学等,受文化研究的影响,重视文化间性或主体间性的作用,建立起颇有价值的理论、方法与研究理念,增强了心理学的应用性,充分说明了文化研究及其间性观对心理学的重要性。 三、文化研究的启示与心理学的借鉴 (一)借鉴文化研究的批判精神,激活心理学的质疑与反思 质疑、提问、批判、思考是文化研究的基本特性,借鉴文化研究的批判精神,可增强心理学的批判性与反思性,引发对心理学的一些基本问题的新反思,对其发展问题的新思考,并在此基础上提出新的有价值的见解。当代心理学尤其社会建构论、文化心理学等新心理学取向明显具有这一特征[12](PP·296-299)。 心理学该如何发展?是关注普通人的生活还是突出其理论性或学术性?其他学科涉足心理学领域对心理学来说究竟是有益还是有害?文化研究可启发人们对这些问题作新的思考,提出新思想、新看法:它启发人们不要把心理学看成是纯学术的东西,而将之视为应投身于人的日常生活中,关注人的存在的领域;不应把其他学科的涉足看作是一种危机,而应视为一种机遇。除此之外,文化研究激活了人们的思考,进而提出许多颇有价值的问题[10](PP·22-25)。如人的心理或行为是否存在文化差异?是否存在普遍性的心理规律或心理学知识?如果无视文化,我们对人的心理和行为究竟能了解多少?如何判定人们所了解的东西是否真实?人的心理和行为的文化差异在什么条件下形成?如何形成和起作用?文化在其中起何作用?除文化外,其他因素是否也会导致如此差异?文化与心理或行为究竟是何关系?这些问题和其他重要问题是文化研究和心理学必然要询问的核心问题。 (二)借鉴文化研究的开放性,增强心理学的开放性、宽容性与包容性 开放性与包容性是文化研究的基本特征,它是非常宽泛的事业,其范围之广,涉及领域之多,难以罗列;它包罗万象、牢笼一切,关注一切有意义的东西;不仅研究文化,而且研究与文化相关联的东西,涉及政治、经济、传媒和科技等众多领域。若对之加以借鉴,会使心理学家们心胸宽广大度,以恰当的态度对待其他学科以及异己理论。自1950年代始,心理学与其他学科交叉、融合。一方面心理学为了使其研究更加深入,不断走向其他学科,引入其他学科的理论与方法;另一方面许多学科也开始涉足心理学研究领域,把原本心理学研究的领域或内容变为自己的研究领域或内容,使得许多传统的心理学研究领域不再为心理学所独有。对此,一些人十分担忧,认为心理学将有失去其独立存在的危险。但若从文化研究的立场出发会发现,心理学走向其他学科和其他学科走向心理学是它们共同发展的需要,是心理学的开放性使然。从历史上看,心理学的研究对象——心理现象从来都不为心理学所独有,而是多学科都要探讨的内容。只有多学科协同研究,才能更好地弄清人类心理的真谛。这就需要心理学具有开放性、宽容性与包容性。而文化研究会带来这样的启示。 心理学的开放性、宽容性与包容性增强,会导致心理学三个相互联系的积极变化:不同心理学流派或领域乃至不同学科之间相互借鉴、融合与互补,心理学研究领域或范围迅速拓宽和心理学知识日益丰富与深化。 就第一个方面而言,开放性意味着对其他学科、领域、流派或取向开放;宽容性意味着不轻易排斥、否定其他学科、领域、流派等的观点,而是认可、接纳它们,尤其是容许乃至欢迎相反的研究或观点的存在,积极分析其合理性;包容性是积极主动地汲取、借鉴其他学科、领域、流派等的方法和理论观点尤其与自己相反的方法和理论,把它们融入到自己的理论体系中,用它们来开阔自己的思路,打破自己的思维局限,反思、修正、完善自己的研究和理论。它们合起来会使得心理学一方面积极主动地走向其他学科、领域、流派等,学习、吸收它们的合理之处,由它们来丰富、完善自己,另一方面以宽大胸怀和高姿态欢迎它们介入乃至批评,视它们为合作者、沟通者、建议者、互补者而不是入侵者、敌对者。倘若如此,心理学中的对立与排斥和上述心理学家们对心理学被蚕食的担忧就会烟消云散,大家共同努力来搞好心理学,这对心理学的发展十分有益。 就第二个方面而言,开放性、宽容性和包容性会导致心理学的触角不断延伸,研究范围不断扩展,研究内容不断丰富,从而使得心理学开始走向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关注人类存在的各种问题。这样会使得心理学研究不仅涵盖了以往的领域和论题,而且还远远超出其范围;不仅研究素材迅猛增长,而且研究方向与方法日趋多元。并且,由于文化研究要求心理学关注公共领域,关注普通人的心理学知识,会使心理学不仅在基础理论方面,而且更在实践应用乃至知识创造方面得以快速发展[10](PP·22-25),凸现了心理学对人类生活的价值。比如,不仅要推广、学习西方尤其是美国的心理学(因为它比较完善与发达),而且应建构不同文化的心理学;不仅以主流文化的人为样本,而且研究边缘文化的人特别是大众;不仅关注知识分子(心理学家们)建构起来的理论或知识体系,而且研究、容纳日常生活中普通人的关于心理现象的知识、观点;既重视学术专家们所作的研究,也不轻视或排斥而是重视芸芸众生的探究;不仅以城市等经济发达、文明程度高的地区的人的心理或行为为规范或标准,而且应注意到心理和行为的多样性、差异性以及发展中地区的人的心理和行为的合理性;不仅注意到文化流向的单向性,而且认识到文化影响的多向性,关注中产阶级和贫困阶层。 就第三个方面而言,心理学研究范围的扩展和研究领域与视界的扩大以及其他学科的介入,必然会导致心理学知识的丰富与深化。自科学心理学诞生以来,尽管心理学已积累了丰富知识,形成了许多理论观点,但还远远不够,未能涉猎所有文化或所有人。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愈益认识到,心理学研究及其产品(心理学理论和模式)受制于它们源自并存在于其中的文化语境。这就要求心理学关注各种文化尤其是非西方文化中的人,获得关于他们的知识。文化研究可使得心理学开始以文化为立足点,着眼于人的心理和行为的相似性与差异性研究,这样既使得原有的心理学知识或理论有很大修正与完善,而且获取许多新知识或理论。比如,受其影响而兴起的社会建构论等心理学新取向都提出了富有见地的思想理论,这些理论丰富和深化了人们对认知或智能等本质的认识;神经科学等学科的介入和对联结主义与行为主义的宽容与包容,导致联结主义认知心理学的复兴和行为范式认知心理学的兴起,并与符号主义相互借鉴与补充,深化、完善和丰富了认知心理学理论。 (三)借鉴文化研究的语境性与历史本质主义,转变心理学的立场与理念 语境性是文化研究的基本特征,历史本质主义是文化研究的基本观点。文化研究既不枉称普遍性、本质性、基础性,也反对极端相对主义、反本质主义和反基础主义,它总是徘徊于它们之间,持一种比较中性的立场。它认为,后现代主义的绝对相对主义、反本质主义和反基础主义会导致理论与思想的虚无主义,无法形成自己的立场与价值取向;而极端的本质主义与基础主义,又会导致理论与思想的僵化与霸权,绝对化自己的立场与价值取向,进而保守、封闭、排他。在它看来,存在一定的本质或基础,它们是规范性判断标准,但本质和基础又是具体的、历史的、语境的,即历史与语境真实的,没有超越历史与语境的本质和基础。文化研究的这种态度和立场对心理学有很大的启发意义。在心理学中,存在着本质主义、基础主义、客观知识观或真理观与反本质主义、反基础主义、相对知识观或建构知识观之争。行为主义、狭义认知心理学(包括信息加工论、联结主义、行为范式的认知心理学)、进化心理学等都持前一种观点,而后现代心理学、叙事心理学、话语心理学、建构主义心理学等则持后一种观点。它们各持己见,分别提供给心理学不同的立场与理论观点。但倘若从上述文化研究的立场与观点出发,我们可以比较容易发现它们各自的合理之处与不足,扬其所长、避其所短,并找出它们的切合点,把它们整合起来。 (四)借鉴文化研究的大众性与实践性,关注文化和人之存在 文化研究一直关注和研究文化和人的存在,以当代人尤其是边缘群体的更好存在为己任。这就启发我们,应确立文化和人之存在在心理学中的地位,关注和深入研究文化和人之存在尤其是边缘文化和边缘人:关注普通人尤其是社会中下层的人的心理和行为,并从他们的角度对他们进行研究(主位研究),为他们更好地生活和发展服务;关注普通人的心理学知识,即他们对心理和行为的看法或基本立场与观点,承认其合理性,并将之纳入到心理学的知识体系中,使之成为心理学知识的有机组成部分;既关注主流文化,更关注非主流文化,在它们之间牵线搭桥,促进它们之间的沟通和相互理解,为社会的稳定和谐发展服务;关注所有文化尤其是非西方文化,认识到文化差异性和相对合理性,反对把某一文化尤其是西方文化凌驾于其他文化之上,把某一文化中的心理和行为作为其他文化中的心理和行为的标准,如把西方人道主义观视为全世界都应遵守的规范,对其他文化中的心理和行为轻视、忽视乃至排斥与横加干涉;关注所有文化中的心理学即每一文化的本土心理学,特别是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心理学,注重其建设,给予不同的本土心理学民主平等地位,并采取措施促进它们之间的交流与沟通;关注非权威或学术边缘群体尤其是年轻心理学工作者的研究与观点,平等对待每一个心理学工作者,给每一个人同等发表自己看法的机会等等。 [参考文献] [ 1 ] Simon During. The Cultural Studies Reader [M].New York: Routledge, 1992. [ 2 ] Slary, J D, Whitt, L A. Ethics and Cultural Studies[A]. in L. Grossberg, Culrural Studies [ C].Routledge, 1992. [ 3 ] 单世联.当代西方“文化研究”的四个关键词[A].美术馆[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 4 ] Grossberg,L. Cultural studies, modern logic and thetheory of globalization [A]. in Angela McRoddie,Back to Reality: Social experience and Cultural Studies[C].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7. [ 5 ] Mcnamee,S. Bridging incommensurate discourses,Theory & Psychology, 2003, Vol. 13 (3). [ 6 ] 王洪才.教育学:学科还是领域[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6, (1). [ 7 ] 孙文宪.批判理论和文化研究的“问题意识”[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7, (1). [ 8 ] 曾军.文化研究的理论突围[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5, (1). [ 9 ] 周尚意.英美文化研究与新文化地理学[J].地理学报, 2004, (z1). [10] Matsumoto,D, Juang, L. Culture and psychology[M]. Wadsworth/Thomson Learning Inc., 2004. [11] Mackay,N. Psychotherapy and the idea of meaning[J]. Theory & Psychology, 2003, Vol. 13 (3). [12] 杨莉萍.社会建构论心理学[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6. 原载:西北师大学报2009年1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