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多艺术家将创作的开端视作难题。第一个尝试、第一笔淡色、第一抹笔划将在一定意义上决定一切。现代社会由于更为关注个体性和主体性，开端的问题变得愈加重要。 宇宙演化：艺术绝对创造的原型 绝对创造的概念是否在本质上似是而非？艺术创造总有无数先决条件，比如艺术家的个人经验、所属的艺术群体和艺术运动，还有艺术自身的历史及艺术创造环境。为什么即使不可能实现，艺术家还是追求绝对创造的理念？ 在西方文化中答案很明了。在基督教的创造观念那里，创造被设想成creatio ex nihilo（“从无创造”）。而艺术创造常常被理解为类似于上帝的创造。 当然，在基督教的创造观念和作为绝对创造的艺术理念之间存在张力乃至差异。前者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先决条件：上帝。由于上帝的存在，创造才能展开。而后者是对抛弃任何给定条件的努力。此外，上帝的创造意味着上帝想要表达自己，以造物来显示自身的完满，而艺术家想要创造一些不同于自己的东西，一些真正的新东西。在这个意义上，基督教的创造观念不足以作为艺术绝对创造观念的模型。 但这并不意味着艺术之绝对创造理念全无原型。宇宙演化的过程能够满足上述有关绝对创造的标准，毫无限制，仅从自身进程中产生其形式和内容，万物产生于此并隶属于此。 自然创造艺术：零点创造理念的终结 如果艺术之绝对创造的伟大模型是宇宙演化，那么，首要的，即使一个人认为他的创造应当是伟大和成功的，也会意识到它与宇宙创造相比微不足道，最多只是宇宙创造的遥远回音和苍白模仿。从“零点”开始的艺术创造观念，与真正的最大创造力相比，显得无关紧要。意识到这一点，则不得不放弃绝对创造的激情。再者，排除前见这一绝对创造的必要条件无法实现，因为艺术产品有其不可逾越的根基，即宇宙演化过程，无此则不会有地球、人类社会、艺术机构，遑论艺术家和艺术作品。 这样一来，“零点创造”的概念就崩塌了。艺术家不得不将艺术归属并扎根于最典型的创造过程——演化。而如果接受演化的观点，艺术如何仍能作为独特之物凸显出来？也许通过一些方法培养一种与演化的典型创造特性之间特有的关联是一种选择。 首先，将艺术作为创造的类比，乃至试图与创造的最初来源产生关联。宏观的演化过程以微缩的形式在艺术中重复。由此，保罗·科利将艺术说成是“创造的直喻”，即上帝的作品。艺术家不自视为自主的制造者，而是自然之创造的一个容器或中介。 其次，将演化过程的典型特征作为艺术创造的核心主题和创造方式。艺术家能够选择偶然性或自我组织作为指导原则。这样，艺术就类似自然的运行。 再次，自然的直接表象可以成为艺术的着力点，使得事物在艺术作品中如同在现实中一样：自由地，凭靠自身，不被艺术家安排和叙述。更极端的观念是：自然自身孕育了艺术作品。换句话说，艺术像自然一样运作——自然创造艺术。 东西方的差异与交融 “零点创造”原来指艺术创造作为一个创造新世界的伟大、自由的努力。现在，这一理想被终结。现代绝对创造观念的消解很大程度上成为当代艺术的特征。艺术家不再打算创造代表自身的作品，而宁愿尝试介入一个语境、改变现成之物，或生产偶然、短暂之物，这些事物在其消失中实现自身。艺术先是精妙的创造，但最终消解为不再创造的状态。这或许已经成为现代性和向现代性之后转变中艺术的一般过程。 现代创造观念无论如何是一个典型的西方现象。相反，“零点创造”的观念在东方没有根基。在亚洲，人们不是依靠创造而是依靠传达。艺术家不把自身理解成世界的创造者，而是理解为践行者、工具和世界的一部分，其作品使自然变得可见。艺术家乐于发现，在其艺术活动中，自然更成其为自然自身，比在自然的表象中更加清晰。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将不仅说明西方的创造观念是如何崩塌的，还要说明西方思考艺术的方式如何与东方关于非创造的观念相融合。但这或者只是部分事实，有一个运动正好与此相反，即今天的亚洲艺术家又采用已被西方艺术家抛弃了的西方创造理念，突然间想要去“创造”？在很多方面，西方保存在东方中，而东方保存在西方中。 （作者沃尔夫冈·韦尔施系德国耶拿席勒大学哲学院教授、国际美学协会执行委员会委员） 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11-2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