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部影片的考量,通常参照一定的类型系统,对于《一代宗师》来说,这个系统是武侠类型片。王家卫在电影中引入了通俗的武林争霸与江湖恩仇的故事套路,他也因此遭到部分电影观众的“围剿”。作为反类型的作者电影的代表,王家卫的电影从来都未受制于任何类型的桎梏。 讲故事只是电影的一个基础,好电影一定是传递了某种情绪,而不是人物之间廉价的情感纠葛。从电影的本体性来说,《一代宗师》是一部真正可以用来叫做电影的电影,它通过对叶问、宫二、宫羽田、一线天、定连山等不同武林宗师的人生境界的理解,通过对人物内心的推拿定夺、环境气氛的铺设营造、打斗场景的细节展示,传递了一种电影化的诗意情绪,可以称其为诗意武林。 在《一代宗师》中,这种诗意首先表现在王家卫摒弃了传统的叙事架构和完整的人物线,把紧凑的主线叙事转化为松散的群像叙事。在这部反映“逝去的武林”的电影中,王家卫在8年的筹备之中,从最初想拍“一个人”的念头演变成拍“一群人”和“一个武林”的野心。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看完影片之后,觉得结构支离破碎、人物有始无终的原因。于是有人质疑,影片到底是在说“一袋宗师”还是“一代宗师”?对于一部电影来说,这样的追问未免过于匠气。 杰出的导演往往都是言在此而意在彼。作为华语导演中最杰出的代表,李安和王家卫可谓双峰并峙,前者的《卧虎藏龙》一直被当做武侠片的一个标杆,如果扒下武侠这个外衣,其实李安表达的是他电影的一贯主题——“欲望”,只不过这种欲望被表层热闹的打斗所掩盖;王家卫也对武侠有自己的理解,“武侠就是功夫,功夫就是时间”。如果要高度提炼王家卫电影一贯的主题,那应该是——“时间”,从这个角度来说,李安是欲望大师,而王家卫则是哲学诗人。 在王家卫的电影中,时间从来是打通的,无论角色是武林高手还是毒枭警察,题材是古装的亦或是时装的,王家卫永远立足于当下人的情感状态,用诗意的语言去表达人生的“沧桑”(侯孝贤总结自己的电影是表现人的苍凉,王家卫则认为自己的电影表现“沧桑”)。所以,《一代宗师》讲武林是假,讲人生的沧桑是真,我们宁愿相信,王家卫再次用了一个华丽的功夫片的外表讲了些做人的道理,“人活一世,有人成了面子,有人成了里子,都是时势使然”、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说人生无悔,那是赌气的话……生若无悔,该多无趣啊”、“我选择留在我自己的岁月里了”…… 作为影像诗人的王家卫,他的电影从未遵循丝丝入扣的戏剧性叙事逻辑,这是王家卫独特的电影美学。就如同不应该用小说的标准要求诗人作诗,我们也无需要求王家卫必须给人物关系和故事结构一个说法。在公映的130分钟的版本中,王家卫照顾到现代观众的接受习惯,使用了通俗的编年体作为时间上的结构,以避免人物存在的无所依据,但是王家卫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风格,在每个时间的节点上,不同的人物呈现不同的情感状态,而在将来的4个小时版本中,王家卫会把这个风格化放大,他倾向于章回体小说的结构,如此一来,人物线会更加斑驳,人物的情感状态以及人物关系会更加缺乏表层的因果关联。这是现代电影最大的表现形式——遵循心理逻辑以及生活逻辑。 除了在叙事上的超脱传统之外,《一代宗师》的诗意更在于它继承了王家卫一贯的超脱现实的影像风格。在王家卫的影像世界中,总会有那么一点跳脱、一丝奢靡、一份诗意,拒日常生活经验于千里之外:大特写、升格镜头、唯美的灯光布景、时代和动作以及细节场景的不遗余力地展示都让他的电影充满了极强的形式感和风格化特征……在《一代宗师》中,那是宫二复仇的东北火车站段落,是叶问大展拳脚的那个雨夜场景,是宫二为父送殡时的漫天飞雪的情境,是叶问和宫二不断交错时一个脉脉的眼神……唯美诗化的镜头让时间驻足。宫二和叶问惟一一场功夫切磋戏处理得到位得体。在金楼的一段打斗之后,二人在一起过招的特写画面经过升格处理,既拉伸了时间,也延宕了情感,这种调度方式形似《卧虎藏龙》中玉娇龙与李慕白二人在竹林上的那段竹叶滑过人脸的段落,李安把那场戏叫做“意乱情迷”,而王家卫也通过这个镜头奠定了叶问和宫二几十年的情感基调——欲拒还迎、欲说还休。二人的感情配合着王家卫式的慢板音乐,似乎将我们拉到《花样年华》中的那种用眼神交流的暧昧情境。(杨天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