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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低沉的哮叫，一只伸出的爪子，一双冰冷的眼睛盯住前方。我感受到它吐出的气息，像一股火焰穿透夜空。 这只黑豹，打破了宁静，闯进我阅读的夜晚。它带来的不仅是漂亮的身姿，重要的是送来一股精神的清风。黄昏时我看到一个男人，孤独地坐在窗前，手中的香烟飘出的烟雾在指间蒸腾，一缕缕，缭绕在记忆里…… 蒋蓝的新作《动物论语》（重庆出版社2008年出版）是一本独特的书。这里边包含了对动物的历史和文化学的分析，成分复杂，光怪陆离，仿佛蒋蓝的灵魂在动物身上的附体。蒋蓝在书中一口气写了五种豹子，这些豹子从他的笔下腾空而起，进入时空隧道，在地球的另一端，在未来的岁月，它们将成为大地上的群雕。 蒋蓝不是动物学家，也不是坐在书斋里的学者。他没有穿上消毒的罩衫，手持知识的手术刀，走向麻醉动物的手术台，划开美丽的皮毛，解开生命的骨骼，精心地炮制标本，然后挂在墙上，供人们了解动物的构造。诗人蒋蓝是一条血性汉子，他一直在和强悍的动物们对视，进行面对面地交流。目光在空中撞出火花，文字在咝咝的燃烧中刺破人间的空寂。不管动物如何凶猛，在这样的目光下都会变得驯服。蒋蓝是猛兽的知己，人间的异类。 诗人王川说：“蒋蓝仿佛是动物部落的人类酋长，在它们身上发现了更为绚丽、生动的人间诗学，这种发现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和文化的魅力。他以文化为经，学术为纬，将动物定位在他的诗学坐标上，进行宏观和微观的透视，于是，在他的观察下，具象的动物拥有了灵异的符号学意义。”蒋蓝的精神背景在开垦中变得越来越广阔。时间堆积的思想形成了一座山峰，坚挺地固守在那里，不会随时流的涤荡而四处漂移。上面蔓延了坚韧的野草，拔出了参天大树，各种动物自由快乐地在这里栖居。它们的蹄音，敲碎了黄昏，嚎叫声扯破了夜的寂静，山间充满了活力和生命的气息。在动物的身上，蒋蓝发现了美，发现了诗性，它们是蒋蓝投放人类的一张试纸，测试人的情感、思想、大爱和大恨。 蒋蓝对动物充满敬畏，一只只动物，从身边经过时，他都会疼爱地抚摸，把更多的情感投入进去。为它们洗去风尘，擦去眼睛里的泥沙，让它们回到大地的本质中，恢复天性。 蒋蓝的目光中装满了精神的冷冻液，把在眼前流过的东西，冻结在透明的时间的水晶体里，保存鲜活的气息。 “猫既是空间的拾荒者，又是置身黑暗的贵族。近距离地观察猫眼，我们总能够在这一镜像里发现被妖魔化的世界以及周遭飞舞的丝线，它像一对收集黑暗里纯粹物质的宝石，宝石里盛开着金玫瑰，以证明黑暗深处的威力和想像，并控制与现实的高度和距离，使我们无法靠近。”蒋蓝是坚毅的，没有寻一条老路，去叙述一件事，而是在古老的动物身上涂上时代的新釉，搬弄出来。他以诗人的敏锐，发现猫的眼睛是一朵宝石中盛开的玫瑰花，这一意象，展现了诗人的创造力，写下了生命的体验。四川特殊的地理环境，养育了蒋蓝的生命，也滋养了他的精神。他的语言，布满了岩石的纹理，朴实、透明而华美，少了水肿的浮躁。 蒋蓝既吸收了西方的文化，又融入了丰富的传统精神。他的文化储备，在精神的火炉中熬炼，打造出的剑，涂上了诗性的寒光。 文字经过作家生命的抚摩，发生了激烈的撞击，当它们在纸上呈现出来的时候，也创造了另一种生命。 文学不是寄生虫，依靠别人的施舍，跟随在别人的后面。一个作家应该吸收不同的思想光电，在自己的天空放电，形成厚重的雷雨云。大量的思想光电，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亢奋地狂奔，终于在一个夜晚，蕴积的雨云，产生了裂变，一声石破天惊的响雷，划开了天空，文字的雨，夹着情感的风，在纸的大地上降临。 蒋监的《挽马》是一篇让人流泪的文字，文中这样写道：“我想到了挽马的眼睛。那是马车起程时，我看到的最后的马了，也是我第一次观察它的眼睛。眼光总是下弯，眼角糊着眼屎和一些透明的液体；眼光白蜡蜡的，是对天空的直接复制，什么都没有，空旷而绵延，疲倦而深远。我不可能对这双眼睛赋予任何比兴，它拒绝了一切企图深入内在或者强行赋予的努力，几条逶迤的血丝山路一样主宰了它的全部世界。马重重喷了几个响鼻，斜瞟了我一眼……”读这样的文字，我感觉到毛孔透出的凉气凝固血液，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蒋蓝注定是诗人，他没有停留在书房中想像生活，编造一些离奇的、刺激感官的情节。蒋蓝的苦难不是臆造出来的，而是活生生的经历，艰苦的生活把他的精神打磨得灵敏而尖锐。我看到在“石板上燃烧又熄灭的马蹄印”，马一点点地远去了，然而一股说不清的情绪逼近我，压榨我，让我难以承受。蒋蓝又一次写到了眼睛，这对他有特殊的意义，眼睛是动物的灵魂。猫和马的眼睛不仅是不同类型的，反映的世界也不同。蒋蓝不是停在物的表面上，而是举着思想的火把，一步步走进眼睛的深处，触摸心灵的跳动。 蒋蓝的文字，像一粒红红的川辣子，尖尖的，体积不大，吃一口却能辣出一身汗，回味余长。蒋蓝喜爱火，他的精神之火，燎起冲天大火，舔噬了世俗的野草，吞掉毒瘤。烧后的大地，等待来年的春风，吹出又一茬的嫩绿。 我注视黄昏中独坐的蒋蓝，缠绕的烟雾，像一头头豹子，扑向黄昏的大地。奔跑的声音，震颤寂静的空气，蒋蓝和它的动物们，一起走向广大的远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