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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周丈子美韶岁司同郡刘氏嘉业堂藏书楼管钥，八易寒暑，日理缥缃含精茹英，穷其窔奥。嘉业典籍宏富，版本精良，誉称东南璆琳。清季江浙三大藏家以还，其后劲而又度越其前修者也。周丈弘通淹贯，勤慎奋发，嘉业所藏，盛日超五十七万余卷，数十八万册强，悉加稽检，辑成总目，存在书楼；别录《嘉业堂钞校本目录》四卷，以随行箧。此四卷目，虽曰大.海一勺，实为菁英所托若掌之在熊也。嘉业藏书，宋椠珍本，以《四史》著闻，号为镇库。其眉山刊本《宋书》残帙，则《百衲本二十四史》尝采以补缺。至开庆一百十卷本《鹤山先生大全集》、淳熙戊戌本《窦氏联珠集》皆世所艳称。元刻百许，明版车载斗量，自余书刻，山积海容。然主人蒐书，平生措意所在，特重稿抄校本，故其所获至丰，至精且佳，又爱刻书，则所致孤秘，枣梨以行，于是老儒之占毕，介士之孤愤，系一线于不坠，主人之功为无不可没也。嘉业版行之书，几媲汲古，其出自稿抄本者，传先哲之精蕴，启后学之困蒙，若王颂蔚撰王季烈补之《明史考证攟逸》、沈钦韩之《王荆公诗集李壁注勘误补正》及《王荆文公集注》等，皆名世之作，学子之糈粮也。文于明人著作之列为清廷禁书者，肆志征亡，其.刻《翁山文外》、《闲渔闲闲录》、《安龙逸史》也，鲁迅翁尝亟称道之。[1]至《永乐大典》遇祸以前，徐松辑出之《宋会要》，煌煌巨稿，亦以嘉业之罗致以妥存，且延刘富曾整清理等缮，厥后归于国立北平图书馆，遂影石流通。治宋朝史者不能无《会要》，言《会要》则必及平图版，溯渊源则必及嘉业藏，人未有忘之者也。[2]然则嘉业藏书，其琉能岂止于藏弃，主人之心志，岂止于世守？唯其善于征集稿抄校本，而后能为非常之事业。周丈之特拔两千帙稿抄校本于嘉业六十万卷藏中而独立一目者，又非有非凡之器识而安能为之哉。 钞校本书目为目录学之一分支，在簿录中属特立独行之撰著，有其特殊意义与作用。以我谫陋，所尝见者有清仁和赵魏晋斋撰《竹崦庵传钞书目》[3]以及海宁张丈阆声（宗祥）撰《铁如意馆手钞书目录》。[4]然两录犹为一家传写之本，周丈此目，则以嘉业网罗之丰，南金和宝，珠光熠熠，目迷七色，宛若置身琳琅福地。若朱彝尊《五代史记注》稿本七十四卷，世称未刊。彭元瑞注《五代史》时，曾取材于朱注，今可据以考核彭氏注，摭取者若何，增益者又若何也。刘献廷之《广雅诗集》二卷，为各家书目所未见。钱庆曾撰《古今文字假借考》四十四卷，亦文字学之巨著。杨陆荣之《辽金正史纲目》三十卷，乃条理两史之佳构。至传钞之书，人皆羡闻楼藏有全部明、清实录、《万历邸钞》、清国史馆未用之名臣列传稿二千余篇。阅目则明钞本《古今识略》八卷，袁忠彻著，景泰二年〔公元一四一五年）序。《高科考》一卷，不著撰人姓氏，录自宋迄明殿试榜首。《刑部问宁王案》、《兵部问宁夏案》，[6]为明代农传之史料。《平定罗刹纪略》四卷，是清康熙间俄罗斯国犯边，我军严守及达成和议至立界碑之纪事，《四库全书》所未收。宋季大儒熊朋来《瑟谱》六卷，原谱久亡，赖此存其概略。名家抄校，有皮纸影宋钞王得臣《麈史》三卷，毛斧季手校、宋兰挥藏。钱穀景宋钞常璩《华阳国志》十卷；子允治手书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三卷，经黄丕烈手校。《述古堂书目》十卷，吴翌凤手钞并校，吴骞跋，陈鱣藏。知圣道斋钞宋本王铚《四六话》二卷，彭元瑞手校。知不足斋钞本缺名氏《宝刻丛编》八卷，卢文弨手校。宋陈均撰《皇朝编年备要》三十卷，乃足本，更经李兆洛手校。它若天一阁范氏、淡生堂祁氏、汲声阁毛氏、潜采堂朱氏、丹铅精舍劳氏、结一庐朱氏、持静斋丁氏、影山草堂莫氏、艺海楼顾氏、八千卷楼丁氏、藕香簃缪氏之所钞藏，百川朝海，萃于一堂。圆明园之劫火，《永乐大典》及文源阁之《四库全书》散出零本，亦有收拾。古今写本书藏，谓罕伦比，殆未为过。微斯目，孰能详之？嘉业旧藏，已非完璧，然检是目著录，能识本世纪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萍踪所寄，今悉户籍所落者亦可迹其渊源所自，故起情报书目之作用。理董古籍诸君子，其能忽之哉？ 周丈又条贯其泰岳罗子经（振常）先生遗稿《天一阁藏书经见录》三卷问世。子经先生为叔蕴（振玉）先生胞弟，谦恭博学，隐于书林。二十年代顷设蟫隐庐书肆于沪上汉口路，流通古籍，辅益文化，老辈至今称道之。振常先生经见善本，既精鉴别，又勘笔录，其遗稿已经周丈辑为《善本书所见录》版行。先是，当辛亥鼎革之初，郊城藏书胜地天一阁疏于防范，为大窃揭明瓦缒窗入踞，盗出旧藏甚夥，密运上海脱手。[6]时嘉兴金诵清设食旧廛书肆在沪，子经先生与有股份。天一被盗书转辗之入书肆者，子经先生过眼，咸有烟云之记。天一书藏，历世最久，编目亦多，然所作皆簿册著录式，罕为版本解题之叙记，子经先生以千载一时之机缘，存此雪泥鸿爪之撮录，虽尝一脔，堪快朵颐。遗稿箧藏，近始启滕。目录学之贵重文献，不能久封尘埃。周丈关怀学术，敬德崇贤，产桃李不言，自成表率，世有读者，心仪为可知也。[7] 居尝为言，爱我中华祖邦，恒起故国乔木之思。为乔木征者，文化发达，绵绵不绝，古籍宏富，甲于寰宇。是虽作者之众，亦赖藏家之多也。我国历史上有闻名、无名之私家护书英杰，节衣缩食，倾力输财，在历史长河中作无穷之接力泳进，积功立德，蔚为景观。然免于水火刀虫、子孙不肖，屹能保持藏书楼所及今者，唯浙江宁波之范氏天一阁、吴兴刘氏之嘉业堂为卓著之两家而已。人民建国以后，两家均受到国家全力保护[8]，列为重点文物单位，仍其原称，辟为公共图书馆。于是往昔漫长封建社会时期贻留之文化遗产之为脊英之代表者，将与人民国家永垂万?。周丈撰集二目，为其在目录学上各有其特殊之价值与功能也，而主二目之书楼，适为与日月并辉之两家，虽曰偶合，岂不引思？且周丈温文尔雅，娴精典籍，东南目录学界，为最老师。两目付印，约定在一九八五年问世，天上月圆，人间花好，正逢周丈九旬大庆。孔子曰：“知者乐，仁者寿”。函蒙祉福，小子为以乐寿之为世丈祝也。一九八四年六月，南皖后学胡道静恭跋。 注释： [1]《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曰：“《安龙逸史》大约也是一种禁书，我所得的是吴兴刘氏嘉业堂的新刻本。他刻的前清禁书还不止这一种：屈大均的又有《翁山文外》，还有蔡显的《闲渔闲闲录》是作者因此‘斩立决’，还累及门生的。对于这种刻书家，我是很感激的，因为他传授给我许多知识”。 [2]三世治宋史撷门名家陈援厂先生文孙智超同志写《<宋会要辑稿>遗文、广雅稿本及嘉业堂清本的再发现》一文详叙其实。 [3]目中著录若西士石铎碌述《本草补》，实泰西药物学传入中国之嚆矢。薄录中惟此目载其名。余友医史学者范行准大夫著《明季西洋传入之医学》一书，在第五卷中亟称述之。 [4]目中《罪惟录》、《国榷》、原本《说乳》，皆骇人秘籍，已得版行。《吹剑三录》、《浮山文集》，世乏它本，余按图得骥，特求影录副帙付中华及上海古籍出版社布行之。 [5]明武宋时宗族两谋叛案：正德五年（公元1510年）安化王朱寘镭据条夏反，十八日而败。正德十四年（1519年）宁王辰濠自江西反，为南赣巡抚王守仁击败受俘。 [6]陈登元著《天一阁藏书考，中第八章详叙其事。 [7]天一阁被盗书目，鉴藏之家当时竟欲得之，故有少数密传之本，然皆簿录式之标记。近黄裳同志以一本题名《天一阁被劫书目》在《文献》季刊一九七九年第二号上发表，略作诠释，乃后来掇集之资料，非若子经先生当时目击之叙录也。 [8]解放大军渡江前夕，周恩来总理谆嘱要保护宁波天一阁、南浔嘉业堂两处藏书。陈毅将军又尝亲临嘉业堂观察。近顷，中央文化部朱穆之部长批准拨款三十万元重修嘉业堂书楼。 原载：《社会科学战线》1985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