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水经注》整理研究领域辛勤耕耘60余年的浙江大学陈桥驿教授，近日在中华书局出版了新作《水经注校证》。 《水经注校证》的出版，是陈桥驿教授在《水经注》文本整理研究中一次新的攀登，在21世纪的郦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本书出版得到国家古籍整理出版专项经费资助，它也是新世纪中国经典古籍整理出版的一项重要成果。 笔者有幸承当责任编辑，成为本书最早的读者，有义务把读后的一些初步认识和理解提供出来，供阅读和使用本书的同仁参考。 一 北魏郦道元撰作的《水经注》，记载一千多条水道及其所经地区的自然地貌、人文遗迹、建置沿革和有关的历史事件、神话传说、人物典故、民俗物产等，引书470余种，记述汉魏碑铭350余件。它问世一千四百多年来，在辗转流传过程中，发生许多缺失讹乱，至迟在北宋初年已亡佚5卷，经注相混的情况则由来更久，但作为一部记载千余条河流及相关自然、行政、人文、历史地理的珍奇典籍，始终受到有识之士的关注，不断有人阅读、研习、传承，特别是明清两代，有许多杰出的学者进行整理研究，并逐渐形成为一个专门的学问——郦学。 进入近代，本书独特的以历史地理为核心的丰富的内涵，引起中外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学者的广泛重视。该书不但有历史价值，而且有现实价值，不但是华夏民族的文化遗产，而且是全人类的文化遗产，视之为中国古籍中的经典之作，早已成为中外学界的共识。随着中国坚定地迈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和注重环境保护可持续发展的时代，随着世界关心爱护人类共同地球家园理念的普及，《水经注》势必会受到更加广泛的注目。 《水经注校证》出版最直接的意义，就是为学习研究这部中国经典古籍提供了一个最易流行、最有价值的读本。 二 选好底本，是古籍整理中具有基础性的重要问题。所谓“不主一本，择善而从”的做法，至今仍相当流行，其实这是一种不科学、不规范的方法。它存在的一个很大弊病，就是为越来越多诚实有识的学者所深恶痛疾的“伪校点”开启了方便之门。在这个基本问题上，陈桥驿教授作出了表率。 记得在约稿时，我照例向先生呈送了中华书局总编室组织撰写的《古籍校点释例(初稿)》(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编《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2000年第10、11期连载)。先生虚怀若谷，欣然接受，还特地在《整理说明》中指出：“此书按中华书局标点体例标点。” 《水经注校证》采用了戴震在四库馆校定的本子，以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影印的武英殿原本为底本。之所以选定这个本子，陈桥驿教授认为它“是一种可以代表明、清郦学考据学派全部成就的优秀版本”。这个结论，来自他在这个问题上几十年的辛勤探索和理性推断。 陈桥驿教授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对能寻访到的国内外的各种版本逐一目验，考察分析主要版本的特点、优劣以及相互间的关系，充分肯定明代朱谋FDA1和清代全祖望、赵一清、戴震四家的杰出贡献及其整理本的价值，特别对在学术界争论长达二百余年的所谓“赵戴《水经注》案”(即在《水经注》整理研究上，赵一清和戴震谁抄袭了谁)进行卓有成效的探索，基本理清了《水经注》版本自宋以来的历史脉络和现存概况，通过长期调查、反复比较、深入研究、综合考虑，选定了最为合适的底本。 他在1990年9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点校本《水经注》前言中指出：“现在看来，戴震奉诏入四库馆校勘《水经注》，对于《水经注》这部历史名著来说，这是自从一千多年以前在洛阳的连年兵火之中幸存下来以后的又一次幸遇。”“他有非凡的才能和渊博的学问，他以惊人的速度在四库馆博览了当时所有的各种郦注版本，又以超人的才智立刻作出决定，断然放弃了他入馆前校定的本子(微波榭本)的格局，而以他在四库馆所见到的赵一清《水经注释》(或是浙江巡抚呈进的钞本，或是乾隆十九年的赵氏家刊本)作为底本。”“他又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动作，把《大典》本和其他版本中存在的精华(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历年来的研究成果)，吸取到他所选定的底本，即赵氏注释本之中。因而能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中，完成这部划时代的郦注巨构。使郦学研究中的考据学派，在四库开馆的千载一遇的良机之中，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这一富于创见的结论和选择，经受了学界的审查和时间的考验，得到普遍的认同。《水经注校证》，正是这个选择的延续和升华。 戴震校定的《水经注》进呈后，得到乾隆帝的高度赞扬。乾隆为此撰写《题郦道元水经注六韵》，使得此本实际上成为官方定本，被广泛流传，十分普及。从传播的广泛性角度看，陈桥驿教授选择戴本，也是十分合适的。对专业人员和广大读者来说，实用性很强。 戴本问世后，各地纷纷传刻，民国以后又出现许多排印本，形成了一个版本系列。陈桥驿教授对戴本的版本系统进行调查研究，选定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影印的武英殿聚珍版的底本。这同样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因为它是戴本系统中的祖本。 三 底本确定之后，校本的筛选便成为突出的问题。由于陈桥驿教授对《水经注》版本研究的深厚底蕴和精湛造诣，校本筛选的问题也得以妥善解决。本书所用的主要参校版本有如下34种： 1.国家图书馆藏宋刊本《水经注》 2.《续古逸丛书》所收《永乐大典》本《水经注》 3.上海图书馆藏明嘉靖黄省曾校本《水经注》 4.浙江图书馆藏明万历吴琯校本《水经注》 5.湖北图书馆藏明万历朱谋█家刊本《水经注笺》 6.天津图书馆藏明练湖书院钞本《水经注》 7.国家图书馆藏何焯、顾广圻校明钞本《水经注》 8.国家图书馆藏王国维、章炳麟校明钞本《水经注》 9.国家图书馆藏明崇祯严忍公等刊本《水经注》 10.宁波天一阁藏明天启、崇祯间谭元春、钟惺评刊本《水经注》 11.国家图书馆藏明万历朱子臣辑评刊本《水经注删》 12.南京图书馆藏临明赵琦美、清孙潜、何焯等校本《水经注》 13.浙江图书馆藏清孙潜校明万历吴琯校本《水经注》 14.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清何焯校黄晟刊本《水经注》 15.《四库珍本丛书》本清沈炳巽《水经注集释订讹》 16.清康熙群玉堂刊项絪校本《水经注》 17.国家图书馆藏清马曰璐钞本《水经注摘钞》 18.天津图书馆藏小山堂钞本《全谢山五校水经注》 19.清光绪十四年刊本全祖望《七校水经注》 20.清乾隆槐荫草堂黄晟刊本《水经注》 21.清光绪会稽章寿康刊本赵一清《水经注释》 22.清微波榭刊本戴震校《水经注》 23.上池书屋刊本张匡学《水经注释地》 24.清光绪辛巳福州刊本杨希闵《水经注汇校》 25.国家图书馆藏清李慈铭校《水经注》 26.南京图书馆藏稿本、国家图书馆藏钞本清沈钦韩《水经注疏证》 27.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本王先谦《合校水经注》 28.北京科学出版社影印本杨守敬、熊会贞《水经注疏》 29.台北中华书局影印本杨守敬、熊会贞《杨熊合撰水经注疏》 30.日本东京平凡社森鹿三主译《水经注(钞)》 31.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9月版陈桥驿点校本《水经注》 32.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6月版段熙仲点校、陈桥驿复校本杨守敬、熊会贞《水经注疏》 33.浙江古籍出版社2001年1月版陈桥驿点校注释简体本《水经注》 34.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4月版陈桥驿《水经注校释》 这个书目，几乎囊括了自宋以来最重要的《水经注》版本，其中不少为珍稀版本和手稿孤本。加上陈桥驿教授的精心校勘、细致梳理，使得本书包含了大量有价值的版本信息。一册在手，众本毕集，惠泽学林，功德无量。 难能可贵的是，陈桥驿教授发挥在历史地理上的独特优势，还核查地方志120余种以及其他相关文献近300种，这是一般学者不易做到的。其中所引用的天顺《襄阳郡志》、正德《建昌府志》、嘉靖《河州志》等地方志，《晏元献公类要》、《大明舆地名胜志》、《古今天下名山胜概记》等古书，均系罕见珍本。这极大地丰富了校勘的内涵，进一步提升了校勘的质量和水平。 《古籍校点释例(初稿)》第二条提出：“在弄清版本源流的基础上选择若干有代表性的版本作通校。同出一源的版本原则上应选用祖本或最早的本子，但也可采用经过后人精校的翻刻本，再选用若干其他版本作参校(即在通校中遇见异文时再去查对，不做逐字对校)。本书有前人校勘成果的应尽量参考，充分吸收其中正确的意见，并尽可能对它的举证和引书进行复核。”这是一个基本的也是比较高的要求。现今整理出版的古籍能达到这个标准的，实在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陈桥驿教授的校勘堪称典范，值得我们敬畏和效法。 四 附于本书各卷之后的校证，将近30万字，内容包括校异文、辨正误、补佚文、考原委，集中地反映了陈桥驿教授校勘考证的成果，具有极强的资料性和很高的学术性。 陈桥驿教授继承发扬郦学史上版本考据派和清代朴学注重实证的优良传统，对《水经注》的文本作全面系统的整理研究，罗列异文，辨别正误，为深入研习架桥铺路、奠定基础。 关于文字的校勘，根据本书的特点，着重详列地名的异文，值得注重历史地理的读者格外关注。 在辑录《水经注》佚文方面，陈桥驿教授用力甚勤，成果尤著，除了不同版本之外，主要通过类书、方志等其他文献，辑得佚文300余条，分别写入相应的校证之中。 考证部分最具新意、最为精彩的是对近代郦学研究成果的精选详录。所采分量较大者，有杨守敬、熊会贞、王国维、岑仲勉、胡适等各家。杨守敬、熊会贞主要采自《水经注疏》，王国维主要采自《观堂集林》和《水经注校》，岑仲勉主要采自《水经注卷一笺校》，胡适则采自1966年2月至1977年6月台北南港中央研究院胡适纪念馆发行的《胡适手稿》。胡适在晚年的20年间，以极大精力投入《水经注》的研究，作出重要贡献。《胡适手稿》分十集30册，其中六集18册是关于《水经注》的研究。作者细读精研，将其中精华发掘出来，具有特殊意义。 长期以来，陈桥驿教授对《水经注》内容作分门别类的系统梳理和多侧面的深入探讨，特别注意从地理学的角度出发，运用文献与考古、现代与历史、自然与人文相结合的方法，综合研究《水经注》的地理内涵，取得划时代的丰硕成果。这些成果集中体现在上世纪80年代以来出版的一系列著作里，主要有：1985年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水经注〉研究》、1987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水经注〉研究二集》、1992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郦学新论——〈水经注〉研究之三》、1994年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郦道元评传》、2000年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的《郦学札记》、2003年杭州出版社出版的《〈水经注〉研究四集》等。陈桥驿教授熔铸提炼，将其中最有价值的成果随文录于相应的校证，十分方便读者研习。 五 如果从1941年初读《水经注》算起，陈桥驿教授在《水经注》学习研究的路上，已走过了67个年头；如果从实际开始校理《水经注》的工作算起，也已经历了半个世纪。这是一个自强不息、不断进取的历程。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陈桥驿教授的整理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出版了多种《水经注》整理本，他认为较为重要的有： 1.1989年6月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段熙仲点校、陈桥驿复校本杨守敬、熊会贞《水经注疏》。 2.1990年9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陈桥驿点校本《水经注》。 3.1999年4月杭州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陈桥驿《水经注校释》。 4.2001年1月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陈桥驿点校注释简体本《水经注》。 陈桥驿教授在本书《代序》指出：《水经注校证》是“我毕生校勘经历中工作量最大、校注内容最繁的版本”，“在有生之年完成我的最后一次《水经注》校勘”。我们衷心祝愿陈桥驿教授健康长寿，继续推进《水经注》整理研究的系列工程，继续谱写新的篇章。 原载：《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2007年第11期总第44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