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感物者气，气冥感而徵应；触志者景，景览触而方激。故西河沉钟，鼓浮亮于霜响；代北逸驹，振娇嘶于飚旦。夫物有之，人亦宜然。戴君农南，天宇朗拓，音韵逸畅，且复挹尔独迈，驾言四征，飚唳别耳，原莽异目。瞩芜城之井墅，睇渔梁之莎树。溯征幰于流水，绎飞辔于曳练。此太傅所以抱登山之恨，征南所以怆沉水之思者也。然而英人奋驾，雄才腾炳，贵及壮华，扬其采烈。夫宁羡逶迟乎臧犬，尚槁馘于夷门，伊昔与子，声蜚龙媒；摛词鹗书，方谓拂虹霓，掀扶摇，升元虚，蹴昆冈矣。何图湛庐不挥镡于蒯瞆，舞鹤未衔珠于瞽矌。籋云班皂，后骞青途之跃；舂山抵雀，晚振幽宵之焰。憬此若迈，殷其有怀。攀阙旁皇，长沙从而泫然；抚髀激昂，豫州由是流涕。微我无酒，其能已乎？愿袭景福，益滋令名。俾臻良时，极发光耀。追往者逸其轸，贻来者景其躅。歌咏三百，张皇万古，乃为体耳。若夫优游下上，玩弄朝市，饮学士之瑶杯，餐秋菊之落英。拊缶乌乌，过淇怨恋，人生行乐，亶其然矣！虽佳侠所游，而耿怀斯渺，夫岂丈夫之本愿乎？彊圉大荒落畅月哉生魄，同举生钱唐袁枚拜手序。
    二、《观复堂诗钞序》
     陈鏋（1704－1788），初名镜，字存和，又字长明，号摩村，海宁（今属浙江）人。官四川会理州知州。著《观复堂诗钞》十卷（乾隆十八年刻，国家图书馆藏），袁枚为之序，录如下：
    岁在丙辰，余游京师，得交陈子摩邨。见其学业直追古人，卓然可以名世。以为此当代未易才也。未几，余被荐入试，旋报罢而陈子误中副车。乃叹曰：“绝节高调，非聋俗所知。抗色矜采，非矇瞍所感。有以夫！”于是襟抱未畅，清尘忽染，歧路郁征，芳踪各诡。辕生踯躅于授经，庾老驰涉于油幕。升降沉吟，繁华飘荡，殆有同焉。亡何，日月腾忽，风雨变幻，今庚申岁也，复与陈子相遇于长安。三载之胶漆，重合百帙之金筌。复见操弦多激曼之声，按拍有淋漓之气。其故何欤？夫隐贞之女，不忘沉没之恨，人之情也。绕指之柔，难经百折之余，物之情也。况复抗志希音，含华隐耀之士，揽珠璞之明晦，睇泉墅之荣落。怅绛灌之皆侯，恨金张之少托。诗以陈情，其能不於邑者乎？吾闻兰之幽也，百草蔽其芬；龙之蛰也，百虫蔽其形。卒之馥扬烧灼，气涵肤寸，如激箭然。然则珠光剑气，久閟自彰，虽欲谢逸翰于晨风，遏英声于雷电，岂可得哉？顺以承时，勖之无怠，陈子异日当有感于斯言。
    同学弟袁枚顿首拜序。
    三、《迂松阁诗序》
     李雝来，字宾王，一字滨篁，号迂松，无锡（今属江苏）人。乾隆间曾官广西知县。有《迂松阁诗钞》十二卷（木活字本，上海图书馆藏）。卷前有袁枚序文，录如下：
    凡事从源以穷流则易，由末以致本则难。昔贤作诗，未有不诵古乐府，熟精《文选》者也！今人半生精力为时文所累，无暇为诗，一旦震于其名，袭而取之，往往托足权门，抱一二大家以自足。无怪其外强中干，终身由之而不至焉！故余尝谓：字学米，诗学苏，如婴儿未走先舞，皆非善自择师者。李君滨篁见示一集，涵泳古初，擩哜至味，依规蹈矩，句斟字酌，而出之以汉魏，始以三唐，终于宋元，则无暇旁及，又能时见胸臆，不沾沾于皮傅，可谓得希声而餐正味者矣！因念余与其尊人海门先生戊午同年，知交最深，宦游后彼此乖分，今忽与滨篁珠江相遇，交情五十年，道路五千里，感故人之有后，喜风雅之有传，一则以喜，一则以悲。虽然，以吾一日之长，岂遽无一言相勗慰来意之拳拳乎？董华亭论书法云：凡人始学书，要与古人合，成家后要与古人离。滨篁合有余，而离不足，其齿犹未也。学与年俱，尚勉而进之哉！
    乾隆甲辰中秋前五日，世弟袁枚序于粤东旅寓，时年六十有九。
    四、《卷施阁文乙集序》
    洪亮吉（1746－1809），字君直，一字稚存，号北江，晚号更生，阳湖（今江苏常州）人。乾隆五十五年（1790）进士，历贵州学政等职。有《洪北江诗文集》八十三卷。其中《卷施阁文乙集》八卷（清嘉庆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前有袁枚序，《全集》未收，录如下：
    予幼时读荀卿子《修身篇》曰：“其为人也多暇日者，其出人不远矣。”予尝执此以观当世聪明才力之士，其有所成者，皆勤而不暇者也。洪君稚存，幼孤，得母夫人训，自力于学。年未二十，以贫客四方，迄今又二十年。佣书食力之外，即键户诵述，研精覃思，过其外者，如无人焉。于经深《春秋》，所著有《春秋三传古义》、《左传诂》二书；于史精地理，所著有《三国》、《东晋》、《十六国疆域》三志，刊《史记》以下四史谬误十二卷，又以宋李继迁传国逾百年，而事迹阙略，复成《西夏国志》十六卷；于六书通谐声，所著有《汉魏音》四卷，外为诗至二千首，文及杂著数百篇，而所修府州县志及为幕府笺奏不与焉。洪君吾不能谅其所至，庶几可为无暇日者矣。
    君善于汉魏六朝之文，每一篇出，世争传之。以倦于钞写，兹友人为刊其乙集四卷，以予素嗜其文，因请序于予。予前尝欲录亡友邵编修荀慈、胡徵君稚威，暨君数人之作，合为一集，忽忽未暇也。今《玉芝堂集》及君此刻，并已刊成，老念藉以稍慰。至其文之渊雅，气质之深厚，世皆能知之，予不赘述云。
    乾隆五十一年，岁在丙午，花朝日，钱塘袁枚序。
    五、《绿窗吟草序》
     杨琼华，字瑞芝，汉军正白旗人，杨重英女，姚明新妻，居泰州（今属江苏）。撰《绿窗吟草》一卷（清道光十二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前有袁枚序，录如下：
    乾隆丙寅，余知江宁，杨山斋先生来需次分府，彼此两少年，酒赋琴歌，致相得也。居亡何，余乞养山中，而山斋领郡扬州，秉臬吴下，吏隐途分，踪迹稍疏。丁亥岁，春岩世讲从江宁就婚臬署，余歌诗贺行，其时尚未知女公子之能诗也。今戊申冬，春岩出夫人《绿窗吟》见示，其气清，其笔秀，风格高整，洵闺中女士哉！当国家征缅甸时节，相秋水公大功不遂，山斋被虏，杨氏一门流离。夫人抱荀灌娘救父之心，慕李文姬抚弟之义，计无所出，尽托之于诗。故其字里行间，深情纡郁，宜也！及今缅子投诚，山斋还国，天子下诏以苏武比之，可谓荣矣！奈未至京师，中道而殁。夫人陟岵之思，蓼莪之感，其又将曷极耶！犹记山斋向余言，家有芝草十二茎，神仙所贻，造楼供之，代出公卿，颇有明验。夫人以瑞芝自号，殆即此意耶？余羸老也，读夫人诗，有感於四十年来杨氏之盛衰，与夫人之能不坠家风，俱可编入诗史，故不敢辞其作序之请，且喜且悲，缀数言以弁其首。
    随园老人袁枚序，时乾隆五十三年，岁在戊申冬十月。
    六、《露香书屋遗集序》
    张映辰（1712－1763），字星指，号藻川，钱塘（今浙江杭州）人。雍正十一年（1733）进士，官至左副都御史。有《露香书屋遗集》十卷（清嘉庆十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前有袁枚序，录如下：
    雍正丁未，枚偕星指先生举茂才，其时彼此童蒙，末由沾接。迨己未，追步词馆后尘，急思趋侍，而先生荐远持文衡，枚旋外用，卒不克如愿。然先生之文章，实其居官之清风亮节，久钦钦其在抱。今岁辛亥矣，读先生《露香书屋诗》，大概皆四牡皇华驰驱道路之作。其气清，其才健，众妙尽传，有中唐风格。距先生之亡几三十载，枚为加墨，属其嗣君板而行之。
    夫天之生山川，犹人之生才俊也。某山川应为某所品题，某才俊应为某所识拔，皆有数存乎其间。先生旌节所临，楚豫陕甘四邦一至再至，其间魁奇英异之士，因先生而显者不可悉数。四邦之奇峰骇浪，古刹荒陵，可喜可愕，可凭吊者，一一皆于先生诗中见之。盖非即景不能生情，非生情不能奋笔，迨至笔既落，诗既成，人才既尽拔，而先生之事毕矣。还都后，年才知命，亦即告终。旁观者惜公齿未衰，圣恩方隆，何以奄然遽逝？不知造物以为，为国树人，为已立言，业已寿可千秋，原无庸皤皤然与彭聃争长也。独是先生位列九卿，故吏门生满天下，而身后遗编，独校定於六十四年前同入泮官之一稚子，文章有神，传薪有俟，岂偶然哉！岂当时两人意计之所能及哉！先是，公子仲雅孝廉过访随园，一见如旧相识。见赠四诗，超隽绝伦，心奇其才。今读先生诗，方知潘子之后有尼，夏侯之学传建。庭训渊源，其来有自云。
    乾隆五十六年元日，同里馆后学袁枚序，时年七十有六。
    七、《澹园诗草序》
     张士范（1730－1793），字仲谟，号芷亭，一作芝亭，又号澹园，蒲城（今属陕西）人。官至安徽芜湖道。有《芝亭诗草》二卷，乾隆四十一年刻；又有《澹园诗草》二卷（乾隆五十七年退思堂刻，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卷前有袁枚序，录如下：
    

芷亭先生性耽骚雅，落笔自成馨逸，余己采其佳什，编入《随园诗话》，如享太牢者，尝鼎一脬，早知全味焉。今冬先生应卓荐入都，过白下，以诗索序，余不觉谡然敛袂而起曰：枚得序先生之诗，幸也。然而先生之诗，不待序而传者也。何也？凡诗之作，由人心生也。其心静而姝，冰襟相对，醰醰有味，虽不吟一字，其为诗人可知也。其心矜而浮，与之言，掇皮无真，虽有意徵文数典，其非诗人可知也。吾交芷亭先生久矣，见其惵然意下，行安而节和，慊慊若不足。虽韦布之士，必与抗礼惟钧。所谓“温温恭人，维德之基”，此诗之见于仪貌者也。守池阳十余年，观察芜湖又十余年，凡官先生后者，皆辵级速飞，而先生以进为退，丝毫无闷于中，所谓“君子实维，秉心无竞”，此诗之见于胸襟者也；所莅之处，民歌士怀，异音同叹，有去后之思，所谓“有觉德行，四国其顺之”，此诗之见于政事者也。凡此数者，皆先生无声之诗，加人一等者也。宜其诚于中，形于外，天机所宣，势不能已。偶然山之巅，水之涯，风之晨，花之夕，簿领余闲，与当代名流，宾宾学子，琴歌酒赋，鼓吹升平，所谓《鱼丽》美万物之盛，《华忝》歌岁序之丰，平子得其雅，茂先凝其洁。吐石含金，裒然成集，其传世而行远也奚疑哉？奚让哉？兹者报最明廷，赋兆征而去，当十月之交。一路霏霏雨雪，九重湛湛露斯，先生必有写景之篇，纪恩之作，枚虽衰，犹将焚香待之，盥露诵之，而预谋良工以板而行之。
    乾隆辛亥十月望后三日，袁枚拜序于小仓山房，时年七十有六。
    八、《双佩斋诗集序》
    王友亮（1742－1797），字景南，号葑亭，婺源（今属江西）人。乾隆四十六年（1781）进士，官至兵科给事中。有《双佩斋诗文集》十四卷，《诗集》（嘉庆十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前有袁枚序，《全集》未收，录如下：
    昔蒯通著书八十一篇，号曰《隽永》，书虽不传，而其所以命名之义，可绎而知也；温子昇云：“文章易作，逋峭难为。”子昇之文亦不概见，而当其落笔时，所趋尚者，又可想而得也。当今之时，能兼二子之长者，其惟葑亭给谏乎？
    余二十年前读《双佩斋诗》而爱之，屡采精英纂入《诗话》。今年葑亭从都下手抄各体来索余序，读之，耳目扩而愈广，功力进而愈上。或驰骋以肆才，或研阅以穷照；或音情顿挫，或藻思芊绵。能自出机杼，成一家风骨，不屑寄人篱下。所谓斯文如日月，虽终古习见，而光景常新，葑亭殆无愧焉！虽然，诗者，持也，持其性情使不暴去也。人无性情之可持，于是以剿袭为诗，以摹仿为诗，以填写典故为诗，而诗之道日亡。葑亭之为人也，义心清尚，真想在衿，与冰襟相对如惠风中人，倜然自远。闻其成进士，补秋曹，骑骢马巡城，不为官所累。退食之余，犹亲简编，媕群雅，与一二骚人硕士举杯相於，其风味已加人一等矣。且长安人才如海，持如椽之笔愿为葑亭作皇甫士安者，不知几辈，而葑亭睨而不顾，必执讯寄声远求三千里外之空山一叟，此其性情为今之人欤？为古之人欤？昔夫子与子夏论诗曰：“窥其门未入其中，安知其奥藏之所在乎？前高岸，后深谷，冷冷然不能见其里，所谓精微者也。”夫精微即隽永逋峭之谓也。嘻！非葑亭，其谁能语于斯？
    乾隆壬子元日，钱塘袁枚时年七十有七。
    九、《小画山房诗钞序》
     团维墉，字雉高，号椒灯，又号蕉墩，仪征（今属江苏）人。乾隆三十六年副榜，曾官含山县学训导。撰《小画山房诗钞》十二卷（清嘉庆十二年刻本，南京图书馆藏），卷首有袁枚序，《全集》未收，录如下：
    余识蕉墩颇晚，而读其诗最早，盖方其少时即以诗名四方。已而出游，南穷江湖，北出燕塞，西逾太行，东至于海。其间与当世公卿大夫及贤豪长者游，阅数十年未有已。而又自少至老，虽颠车瘏马，冷署荒邮，未尝不手一卷。其天高，其学广，故其蕴深而旨趣远，其涉历久，故其识充而指陈实，其性情和以庄，故沨沨乎韵之流，风之永，而莫不轨于正。袭古者贱，求新者纤，逞才而跌荡妖淫，恃气而狂颠忿激，皆非所屑也。然其体约有三变，始而博丽，驱遣寓托，怨而不怒，和而不流，此一时也；中岁高奇，刬刻推荡，放而不淫，变而不诡，又一时也。晚则一以苍朴，指事类情，虽小必核，言尽而意无穷，又一时也。
    蕉墩既老，益嗜于学，未尝以生平所遇之厄为意，亦未尝以著作之多为意。今古文词多听其散落，而诗尤甚，余尝劝其手集及余存而序之，其逊谢者屡矣。今秋，就医于扬，又言之，乃始掇拾残箧，得诗七百余首，以时与地别，为集十有一（辑者按，实为十二），以示余，余反复读之而叹前评之卒无以易也。顷毕制府秋帆选吴会诸子诗，论者独高仲则。余窃谓骨隽神寒，体约而以心思胜者，仲则之诗也；风高旨远，学博而以性情胜者，蕉墩之诗也。微仲则，不知诗有心思之用；微是集，又安知诗有性情之旨哉？涪翁之《赠秦少仪》也曰：“才难不其然，有亦未易识。”仲则之诗，识者有矣，余惧得诗旨之正若是集者，而世犹未尽识也。爰表而出之，以俟知风雅者鉴别云。
    嘉庆丙辰秋月，钱塘袁枚序。
    十、《次立斋诗文集序》
     袁知（1728－1800），字书林，一字舒亭，号雪庐，钱塘（今浙江杭州）人，袁枚族弟。官至山西大同知府。有《次立斋诗文集》六卷（清道光二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前有袁枚序，录如下：
    言者，心之声也，诗文则又言之至精者。遂古以来，可传之作，皆从其居心行事流露而出，犹之孟子所谓浩气（辑者按：袁枚原文即如此，“气”疑为“然”）之气不可袭取者也。吾弟舒亭生而倜傥，觥觥有侠气，余尝谓其胸中胆肝，如昔人称元微之肠胃文章，映日可见。临民之处，布政施教，以循吏称。今春年七十矣，仕优则学从黄堂，退食时纂集平日诗文若干，命长嗣澄斋携回，索余作序。省览之余，喜其不事描摹，独来独往，自成一家。文则议论恢宏，得八家疏荡处。诗则称心而发，专写性灵。昔人所谓平子凝其清，茂先表其洁者，殆庶几焉！
    与余别六年矣，读其著述，遥想其为人，乃愈信言为心声之说诚不爽也。然而山川助人，亦不可少。昔司马迁、杜子美，其尤著者矣。舒亭生西浙，入长安，官毗陵、白下、青徐间，晚守云中，有龙门之奇，李陵台之古，尤足以发其感激豪宕之思。且恒山巍然，号称北岳，老人曾游四岳，而于此山独未曾到，即此事已让弟出一头地，悦服之外尚复何言？惟是诗中屡悼亡儿，不无贤者过情之累，余道毋庸也。孤孙桐，今年才九龄，能读《小仓山房诗集》，业已奇矣。其母戴氏，与南朝献《中兴颂》之韩兰英同名，才亦如之，每与其儿徵文数典，有宣文君之风，将来绳其祖武，隆隆而兴，安知不及于吾身亲见之哉？特附及之，以志吾家道素之门之有余庆云。
    嘉庆二年元日，随园老人兄枚序，时年八十有二。
    十一、《教经堂诗集序》
     徐书受（1751－1805），字尚之，武进（今属江苏）人。为官不显。有《教经堂诗集》（清嘉庆四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卷前有袁枚序，《全集》未收，录如下：
    余与尚之明府素无谐际，去秋董存诚先生携诗一卷见示，余读之如龙马腾空，过目虽儇子垫夫，未有不悇憛痒心而愕眙视之者也。因加数行墨，志钦挹之忱。今越岁矣，接到明府书及诗一册，胸中若有意推袁，而乞序以相发明者。余裁窥半豹，忽降真龙，姨姨然喜不自胜，急取盥诵。其才豪，其力大，其气厚，其学充，以杜、韩、苏三家为归，而其余皆无所辟睨。如谢康乐游山，凿幽缒险，未肯即休；如卫、霍两将军出塞，穷追沙漠之外，而余勇犹贾。诗至于斯，美矣，备矣！夫复何言？惟是受君諈诿而无一词以更进，未免忍愧于颜，乃深维而苦思之，于无可规之中，强作卮言之献。昔司空表圣所谓弦外之音，味外之味，似尊集中尚少此境界耶？然而古之诗流不必家家如是，此言一出，恐少陵或有之，而韩、苏未必不瞿然谢不敏也。他日明府功名事毕，到独乐园扫地焚香而坐，请陶渊明、韦应物为左右宾，同作晚年之陶写，或将有感于余言，而又泠泠然有虚徐之天籁乎？妄陈穴管，唯君裁之！
    随园八十二岁叟袁枚撰。
    十二、《凝绪堂诗稿序》
     孔宪培（1756－1793），字养元，号笃斋，曲阜（今属山东）人。乾隆四十八年（1783）袭封衍圣公。撰《凝绪堂诗稿》八卷（清嘉庆二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袁枚为之序，录如下：
    圣人教人学诗，《论语》中凡十一见。伯鱼趋庭时，犹谆谆然首劼毖之，其重诗如此。宋儒不知，反以溺词章为学道之戒，其於雅言之旨，不已傎乎？第诗有三体，学焉而各得其性之所近。后世汉魏六朝得力于《风》，少陵得力于《雅》，昌黎得力于《颂》，所以千余年来《风》多而《雅》、《颂》少者，其故何哉？盖以风之为物，柔而能正，曲而善诱，似近而却远，沨沨然起于青苹之末，感人于毛发之间，其于温柔敦厚、兴观群怨之道，盖备之矣！凝绪堂主人以上公之尊，衣龙衮之服，独喜吟诗，至数百首。其词洁，其气和以平，其真能得力于风者乎！然则其袭封衍圣公也，非特衍圣人之道教，即以衍圣人之诗教也。于称名之旨，庶无愧焉！目论者动称公诗冲淡高旷，近王孟一流，而不知天机清妙，与造物同游，是即曾点鼓瑟希铿尔之音，倘夫子见此文孙，必有“吾与点也”之叹。又岂仅与唐宋人争伯仲哉！惟是，枚伏处山中久矣，与公素未谋面，又未通书，何以临易箦时犹遗命后贤，嘱其戚好张君名昂者将所编若干卷索序随园？岂鲁国诸贤与所交好之王公贵介，无聆音识曲如枚者耶？知己之感，此日九京可作，微随武子，吾谁与归？而他年泉路相逢，望见阙里旌旗，敢不戴笠下车，谡然敛袂而三揖也哉！
    嘉庆二年秋，钱塘世弟袁枚拜撰，时年八十有二。
    十三、《绣墨斋偶吟序》
     张瑶瑛，字巘舟，仁和（今浙江杭州）人，袁枚甥王健庵妻。著《绣墨斋偶吟》一卷（嘉庆刻本，南京图书馆藏）。袁枚尝为之序，并不见于《偶吟》。汪启淑《撷芳集》（乾隆三十九年飞鸿堂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卷六十三“张瑶瑛”条载其序文，录如下：
    余已镌三妹诗行世矣，亡何，王甥健庵袖一册来曰：“此甥妇张瑶瑛作也，舅为理而存焉。”余读之，才思清鲜，不在吾家三妹之下。因思闺阁多才，其淹没而未彰者，不知凡几。健庵虽不工诗，然能知其妇之能诗，不远千里手录交余，视昔时之天壤王郎固已贤矣。且三妹年俱不永，遗稿仅存若干，瑶瑛则方届中年，其造诣尚无涯量。余为梓其尤者附于吾家三妹之后，不几使三妹不孤，兼使瑶瑛知知音有人，将勉而益进之也。
    十四、《立崖诗钞题辞》
    蒋业晋（1728－1804），字绍初，号立崖，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撰《立崖诗钞》七卷（清嘉庆四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前有袁枚题辞，录如下：
    作者为诸生时，早已逸情云上矣。解组十年，又出入于塞草边风金戈铁马间，宜其诗之感激豪宕，气吞五岳也。大概以杜少陵为宗，以苏玉局为辅，各体俱佳，以七古为最，当与吴季子《秋笳集》并传焉。
    乾隆丁未上元，随园老人袁枚读。
    十五、《兰韫诗草题辞》
     徐裕馨（1765－1791），字兰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诸生程焕妻。著《兰韫诗草》四卷（乾隆五十六年刻本，国家图书馆藏），前有袁枚题辞，录如下：
    

抱芬芳悱恻之怀，写流管清丝之韵，诗饶风调，词亦清新。有此扫眉才子，乃不愧大傅家风。庚戌清和随园老人袁枚。
    十六、《蓬岛樵歌题辞》
    钱沃臣，字心溪，象山（今属浙江）人。有《乐妙山居集》一卷、《续编》一卷（清嘉庆十五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续编》又名《蓬岛樵歌》，袁枚为之题辞，录如下：
    昔朱竹坨太史有《鸳湖棹歌》百首，近日孙补山相公有《打箭炉》七律八章，皆以道土风也。余读心溪《蓬岛樵歌》，词浅而不失之俚，意深而不失之晦，真足继美两贤，余爱之，重之。乾隆癸丑之春，随园老人袁枚，时年七十有八。
    十七、《韫玉楼集题辞》
     屈秉筠（1767－1810），字婉仙，常熟（今属江苏）人。赵同玉妻。工画，著《韫玉楼集》四卷（乾隆五十六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前有袁枚题辞，录如下：
    近日诗人主性灵者多，主格律者少。宛仙之诗，能一空依傍，不拾古人牙慧，仍不失唐贤准绳，求之须眉中未易多得，况其为闺阁邪？宛仙为余戊午同年屈君省园之女孙，甲寅三月，舟过虞山，宛仙拜余于海棠花下，呈诗二卷，披阅之余，叹中郎为有后矣！
    十八、《与王梦楼书》
     王文治（1730－1802），字禹卿，号梦楼，丹徒（今江苏镇江）人。乾隆二十五年（1760）进士，曾官云南临安府知府。有《梦楼诗集》二十四卷（清乾隆六十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卷前有袁枚书信一封，录如下：
    梦楼先生阁下：枚於十八日感冒风寒，寒热大作，不眠不食者三日矣。忽佩香女弟子至，得接手书，读之如清风徐来，沉疴渐释。静养七日，竟得霍然，大奇！大奇！病中谢客，转得细绎公诗，方知功夫之深纯，精神之绵密，细筋入骨，高唱凌云，能兼此二者，当代能有几人哉？然如先生此集，能赞此二语者，当代又有几人哉？枚六十余年甘苦深尝，故有此肺腑语，非世上粗才豪举之士所能领略者也！尚恨暮景颓光，不能省识公诗，再勉而进之耳！且服且惭，奈何！奈何！因佩香回镇之便，修札致谢，枚力疾再拜。
    十九、《与严蕊珠书》
    

严蕊珠（1781－1800），字绿华，元和（今江苏苏州）人。随园女弟子之一，著《露香阁诗存》一卷（嘉庆八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卷中附袁枚书信一封，录如下：
    

随园老人枚致书绿华女弟子阁下，令兄来金陵秋试，蒙寄佳作数章，芬芳悱恻，才思清鲜，真扫眉才子也。老人每过吴江，竟未奉访，可谓国中有颜子而不知。惭愧惭愧。闻芳年才十五耳，何以山川秀淑之气，独钟君家耶？来章自称女弟子，尤见好学之真，私淑之笃。已付梓人刻入《随园诗话》矣。明年倘老身健在，当买棹吴江，升堂一见。孟子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其斯之谓欤？老人现刻女弟子诗，倘佳作源源而来，便可补入也。修书布覆，希美盼不宣。
    

二十、《听秋轩赠言》附袁枚佚诗十五首
    骆绮兰，字佩香，号秋亭。句容（今属江苏）人，龚世治妻。袁枚、王文治女弟子。著《听秋轩诗集》（乾隆六十年金陵龚氏刻本，国家图书馆藏）。《听秋轩诗集》附录《听秋轩赠言》中有袁枚佚诗。《听秋轩赠言》是骆绮兰辑录的各界名流投赠给她的诗篇，共三卷，编定于嘉庆元年（1796），时袁枚尚在世。《赠言》共收录袁枚诗十一题二十二首，其中《题佩香女弟子秋灯课女图》、《京口得晤骆佩香女弟子七日，赋诗道谢》、《小池一首再寄佩香》、《题佩香女弟子皈道图》二首及《正月二十七日出门、二月十四日还山寄佩香》二首等已见《小仓山房诗集》。
    题佩香女弟子画兰
    曾把幽兰作乳名，自然提笔有风情。如何空谷春风去，竟伴孤花过一生。
    佩香女弟子，生性爱幽兰。濯笔潇湘水，描来扇上看。
    上巳日兰城弟子招同诸门人红桥修褉，时佩香女弟子诗先成，即次原韵
    褉事新修上巳朝，胜游喜得左思招。香生酒面花飞盏，影落湖心客过桥。咏絮才高先得句，按歌声远略闻箫。二分明月刚刚好，一路清光送去桡。
    题佩香图
    寄将雅照索题诗，老我风前有所思。记得听秋轩小住，看梳头罢授经时。
    吹落红尘四十霜，几番幽梦落潇湘。胜兰人把秋兰佩，转恐兰知不敢香。
    题佩香女弟子平山春望图即次原韵
    风急春寒甚，桃花红染衣。柳烟藏阁暝，人语割山微。极目诗成否，新晴客到稀。小鬟遥指点，林外已斜晖。
    

——以上见《听秋轩赠言》卷二
    

     如此春晴，如此梅花，如此佳客，而老人卧病，奄奄令人闷死。知世妹奉观音斋，又不能以他物奉饷，特采竹叶作小粽一盘，附诗一首，望世妹试其粽而和其诗
    山里行厨事事新，楚臣遗制更清芬。承筐拟造青精饭，采叶刚逢孤竹君。五月端阳菱共小，一章华黍笛先闻。嫁人应笑便便腹，不嚼红霞嚼绿云。
    题佩香女弟子八梦图
    梦骑仙鹤玉京游，约略经过十二楼。王母不知何处去，蟠桃烂熟许侬偷。
    梦中水竹绕幽庐，风景依稀似昔居。怪底班昭多夙慧，曾经读过上清书。
    梦饮琼林酒一尊，金鞍宝马出宫门。分明身是黄崇嘏，一路人呼女状元。
    梦登佛阁对云山，学作维摩此闭关。身本广寒宫里客，散花偶尔到人间。（佩香诗有句云：“不是嫦娥甘独处，有谁领袖广寒天。”其自命不凡如此。）
    梦游琼岛醉流霞，月姊星娥共看花。如此神仙行乐好，问卿何苦又还家。
    梦充小隐不知年，耕月锄云十顷田。一霎红楼春睡醒，衣裳犹带稻花烟。
    梦魂忽作海天行，冲突波涛一叶轻。知是洛神来写照，几群龙女远相迎。
    梦为娘子领三军，自绣旌旗照眼新。听得华夷齐喝采，前生定是洗夫人。
    

——以上见《听秋轩赠言》卷三
    

    二十一、《题陈秋史司理侄婿燮<亭角寻诗图>》
    陈燮，字叔理，又字任调，号秋史。吴江（今江苏苏州）人。有《寒碧轩诗钞》六卷，附题咏一卷（稿本，上海图书馆藏）。袁枚曾为之作序，《全集》未收，陈玉兰辑入《袁枚佚文与异文两篇》（《文献》2002年第1期）。题咏中有袁枚诗两首，题为《题陈秋史司理侄婿燮<亭角寻诗图>》，不见于《全集》，今补录如下：
    是谁妙手写丹青，觅句人登竹外亭。莫道闭门无客到，梅花亲见鹤亲听。
    访君曾到水云隈，更见吾家咏絮才。谓袁丽卿女士。怪底双声诗句好，多从亭角苦寻来。
    二十二、《题浣青夫人诗册》
     钱孟钿，字冠之，号浣青。阳湖（今江苏常州）人。钱维城女，崔龙见室，袁枚女弟子。有《浣青诗草》八卷、《续草》一卷（乾隆四十一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卷前有袁枚题词，署“随园七十一岁叟袁枚”。题词共七首，其中五首已见于《小仓山房诗集》卷三十一。五首中“而翁南下赋归欤”诗末有袁枚小注，《诗集》未收，今一并录出：
    阖门姻眷尽神仙，大阮吟章小谢笺。嫁得才人苏伯玉，盘中一曲响千年。
    环珮丁当出谢庭，白头相见眼犹青。对君不敢多时看，恐是天街织女星。
    而翁南下赋归欤，适我新婚北上初。水面匆匆通数语，怀中正抱女相如。记庚申三月，与文敏公两舟相遇事，今四十八年矣。
    原载：《苏州大学学报》2008年第6期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