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的境遇回眸及定义 进行网络文学研究,首先必须对“网络文学”进行定义。尽管这种定义在网络文学研究众声喧哗的当下状态相当困难,我们也不得不勉为其难。著名网络文学研究专家欧阳友权先生曾发出过如下慨叹:“确实,在网络文学还处于‘命名焦虑’时就试图对其做学理阐释,无论在知识谱系还是在意义范式上,都有太多悬置话题期待解答。”这种“命名焦虑”即对网络文学定位的焦虑,是对网络文学尴尬处境的一种无奈心态。(1)而这一心态是与网络文学自其创作之日起的境遇密不可分的。 丁德文早在2000年《文学自由谈》第6期即以《网络文学的悲哀》为题撰文贬低网络文学。2004年6月14日至17日,中南大学与《文学评论》、《文艺理论与批评》杂志社等联合举办首届“网络文学与数字文化”学术研讨会,将网络文学的定位问题隆重地推到学术前台。其争论之激烈、讨论问题层面之丰富,多年未见。一位湖南籍老作家愤怒声讨网络作家的一夜成名。他压根儿就不承认网络文学的存在!从多年的情势看,年轻人大多给予网络文学较高评价: “网络文学是我们时代开放和创新精神的反映。互联网本身就是开放的象征,网络不只是人的生活和思想空间的扩大,而且是人类想象力和情感空间的扩大,……在一定意义上,网络文学带来了思维上的创新,它蕴涵着价值观念、思维方式、文化关怀等方面的变迁。” (2)陈村先生是传统文学作家中少有的认为网络文学“前途无量”且积极投身到网络文学创作大潮中的人。张贤亮先生认为,网络文学只是借助于网络这种新媒体、新的传播手段而已,并不能改变文学什么,与纸印没什么两样,用电脑写作,发出去就成了网络文学了。“榕树下”的创办人朱威廉也持类似的观点,他认为网络只是文学的另一种载体,内容、体裁、发表媒介都不是定义的关键。他强调以互联网为载体,具有一定原创性的作品就是网络文学。冯骥才先生否定李敖先生的“网络文学是厕所文学”的观点,认为网络文化没有市场因素,不须考虑书商的要求,没有商业性,是真正的心灵的东西,网络文学一定会产生好的作品和作家,并认为网络作品还很不成熟,使得选择高质量的网络作品如沙里淘金,能有一种刊物专门起过滤作用,将网络上好的东西下载下来会聚成书就好了。(3)刘心武先生认为目前的网络文学并无超出传统文学之处,主张网络文学应不同于传统文学,二者可以共存。莫言先生认为网上文学与网下文学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只是前者比后者更随意、更大胆。曾经担任过“网易中国网络文学奖”评委的著名作家张抗抗对网络作品也认为很多网络文学作品与纯文学作品并无质的不同,主张网络文学应是轻松活泼、个人化的文学。阎真先生认为“网络文学成为文坛的独特风景,其特质不是由电脑写作的方式决定的,因为传统文学也越来越多地在电脑上敲出;而是由传播方式决定的,传播的特点决定了其创作和阅读的特定状态”,(4)并认为不能忽略网络文学的文化特质。他所指的“文化特质”即异于传统文学的精神与艺术价值取向。 评论家易维·Banly、白烨认为网络文学是中国文学得以复兴的机遇,网络文学有明丽的前景,而吴过等人则相对冷静,认为网络文学是把双刃剑,给文学带来了自由、宽容也带来了文字垃圾与懒惰。(5) 笔者以为,网络文学作品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已是不争的事实,理论家不应首先对其进行价值判断,价值判断留待读者或许更为有效。即便理论家要对其进行价值判断,也总要让它多走几步,然后才能判断它需要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我同意阎真先生的观点:网络文学的特质不在用电脑写作,而在于它的传播方式;网络文学的角色定位以及特定的文化内涵与模式都是由其传播和阅读的特定状态决定的。笔者认为应该这样给网络文学定义:网络文学是在网络上发表的、具有特殊的网络文化内涵、供网民在线阅读的超文本文学样式。网络文学发展到今天,已能充分利用网络多媒体和Web交互等信息技术进行创作及阅读,读者可以参与到写作过程中来,从而形成一种互动的、多向度选择的"复合"式创作、接受模式。因此,那些只是借助电脑书写、与传统文学并无实质性区别的文学作品不在笔者探讨之列。 这与网络文学作家蔡智恒在《网络文学和我》中所说的“如果现在一定要一个定义,那应该是在网络时代出生的写手在网络上发表的作品,暂时被称为网络文学” (6)有一些相通的地方。 弄清楚了网络文学的定义,我们再来探索其“意境”之生成特征就有了可靠的前提。 网络文学意境生成的主要特征 网络文学的意境生成离不开当代宏大的文化背景,学界一般认为:网络文学是在后现代的文化背景下展开的一道人文景观。(7)正是网络文学所体现出的削平深度、消解崇高的后现代特色,使得它自产生之日起就与高踞于神圣殿堂的精英文学疏离开来。因而,其意境生成方式也就迥异于传统文学,主要特征是“游戏调侃”。 网络文学的体裁与传统文学一样,有小说、散文、诗歌等,本文以小说为例来分析其意境生成方式。自蔡智恒《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在网上传播开来,他那种“游戏调侃”营造意境的风格就让千万网络文学读者痴迷: “我心情也不好……让我们负负得正吧!”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么一句,却也已冒出了一身冷汗。其实我心情也不见得不好,只是顺著她的话头讲,不要刚开始聊天就做出忤逆的事。而且如果她待会问我为何心情也不好时,我就可以回答∶“你心情不好,我的心情又怎么好得起来?”。虽然有点狗腿,不过阿泰常说∶“狗腿为谈恋爱之本”。(8) 痞子……其实对女孩子真正危险的,不是像我这种吝啬的有钱人... 而是明明没钱却到处乱花钱并假装很有钱的人…… 阿泰如果还不危险,那我就是国家安全局的局长了。 好了……今天的机会教育就到此……我现在要去赴C-163-47-33-23-32的约……总之……你别问她的名字……“不听情圣言,失恋在眼前”……懂吗?……痞子…… 阿泰唱著“我现在要出征”,然後离开了研究室。 蔡智恒善于化凝重为轻松,而宁财神则善于活泼中寓冷诮: 前不见女人,后不见饮者,念网文之幽幽,读安妮而泣下。红颜易老,让我们活得更好。 值此网络文学运动开展得红红火火、轰轰隆隆之际,我谨代表网络上一小撮比较文盲但是特别爱好文学的网民同志们提出“向安妮宝贝学习”的口号。不仅仅是为了表彰她这么久以来孜孜不倦、尽心尽力地为大家生产精神食粮的成绩,也是为了以后我们能继续地、免费地从她文章的字里行间得到精神快感的缘故。以前,我们的处境非常尴尬:上班是为了老得更快,上网是因为寂寞难耐。理想离着现实很远,个性变得越来越面。赚钱已经极其困难,努力的下场非常难看。 李寻欢则在调侃之中蕴涵生动与精细: “要不我给你分析一下现在的市场行情吧。这年头走红的概念股,无非是事业有成型,帅哥酷男型,海外发展型三大类。事业有成型通常年龄在三十以上,个矮,头大,梳锃亮赛皮鞋之港式背头,操难懂如外语之地方普通话;帅哥酷男型面貌英俊,举止潇洒,头发五颜六色,眼睛常做流鼻血仰天远望状,身着全套冒牌国外名牌时装,腰里显要位置别巨型欠费停机手机一部;海外发展型除基本配备温州产镶金边眼镜外特征较为复杂,但有两大共通之处,一是会在和女方约会三次之内借口归期将至而明确商讨婚姻事宜,二是不论在外干什么,通常可能会在当地中餐馆厨间出没。” 这种游戏调侃在众多网络文学作品中俯拾即是,不仅仅限于喜剧,同样适用于悲剧,因为 “游戏调侃”只是一种经营意境的方式,并非主题本身。这种方式使主人公在生活中遭受的重压或情感表达的不自在涣然冰释了。而且,作者往往以昵称作为掩盖自己的面具更助长了他们游戏调侃的癖好。“网络写作的匿名性,终止了作者‘社会代言人’的职业角色,也卸去了作品的历史承担,使文学活动可以用最‘无我’的角色游戏表达最‘真我’的文学梦想,以生命本色的喧哗替代了对文学主旋律的协奏。任何个体都可以在没有‘主流’压力、没有‘中心’掣肘的网络视窗上,实现最真实的个我袒露、最率性的心灵表达和最诚恳的交互沟通。” (9)所谓“最‘无我’的角色游戏表达最‘真我’的文学梦想”乃是一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无为”之“为”,恰恰使作者的至情至性得以彻底体现。换言之:以“社会代言人”自居的传统文学作家因为有太多的历史承担而使读者较难洞见其本真的一面,从而导致在很多作品中“文学是人学”的内涵被风干为单调乏味的“木乃伊”;而网络文学作者并不坚守人的主体支配地位,认为人是没有中心的自我、没有任何身份的自我。在作品中“人的能动性和创造性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纯客观的表现物,没有一星半点情感,也没有任何表现的热情。” (10)从某种意义上说,以匿名的“游戏调侃”方式表达自我的网络文学是最本真的“人学”。当然,传统文学对社会的贡献是不容抹杀的,只是相对于网络文学“生命本色的喧哗”来说,传统文学作者自我受到很大程度的压抑从而显现出类型化特征而少个性化色彩。 网络文学的作者大多是七八十年代出生的“新新人类”,他们特别钟情于网络文学正是由于他们对丰富多彩的个我欲望的肯定,从而与崇尚“削平深度、消解崇高”的后现代浪潮一拍即合。著名网络作家李寻欢在《新的春天就要来临》里所说的“网络文学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它来自‘网络父亲’的精神内涵:自由,不仅是写作的自由,而且是自由的写作;平等,网络不相信权威,也没有权威” (11) 正道出了网络文学作者游戏调侃的思想实质。在“新新人类”看来,从“十七年文学”到“文革文学”、“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等,作家都是以“社会代言人”的身份出现的,缺少张扬个性、表现自我的成分。而很多传统文学作者否定网络文学的深层原因正是后者缺少“使命感”、“崇高感”。 网络文学的形成除了后现代浪潮的推波助澜之外,还有“网络”这一物质技术层面——“方便法门”的功劳。黄鸣奋先生曾说:“电子传播更有利于艺术中的游戏倾向,因为追求瞬间性的感官效果,画面的迅速切换消解了人们心中对于永恒性的崇拜,而有声有色的高强度感官刺激则在唤醒人们心灵深处的欲望的同时,使原先担任‘把门人’的理性思维麻木化了。” (12)黄先生所谓的“游戏倾向”恰是网络文学作者看好的东西,“游戏倾向” 甚至使今天的艺术观悄然发生变化,(13)则更是反对网络文学者始料不及的。 当然,传统文学创作中也不乏游戏调侃内容,但它们与网络文学是大异其趣的。最根本的区别在于:传统文学的游戏调侃的背后有一个凝重的“虚像”——以看似轻松活泼的笔调涂抹并不轻松的主题;而网络文学的游戏调侃是整个儿解构凝重与崇高,即浮泛漂移的能指与轻扬高蹈的所指相得益彰的融合。习惯“文以载道”的传统文学作家当然难以接受网络文学创作者了。如果传统文学作家站在大众文学而不是精英文学的立场看待网络文学则会公正得多。 结语 对网络文学的评价远未尘埃落定,也不应该很快落定,因为它刚刚起步。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要想得出公允的评价,一是必须联系它所处的后现代文化背景,二是要紧扣其极具交互性的网上复合创作、接受方式。因为后现代文化背景是网络文学得以生根的肥沃土壤,网络文学的意境因此而生成;交互性网上复合创作、接受方式是网络文学日益见长的繁茂枝叶,游戏调侃因此而生色。 注释: (1)(4)(9)欧阳友权等《网络文学论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32页,第394页,第67页。 (2)薛亚利:《e时代的网络文学》,《青年探索》2001年第5期。 (3)参见《言论——我看网络文学》,《网络与信息》2002年第4期。 (5)(6)参见吴晓明:《网络文学创作述论》,《湛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4期。 (7)关于网络文学的文化背景,可参看欧阳友权等:《网络文学论纲》第二章《文化解读》,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 (8)引自http://netroom.hbu.edu.cn/personal/wenyuxuan/js1-5.htm,其中不合现代汉语规范的文字及标点符号一律照搬(下同)。 (10)王岳川:《后殖民主义与新历史主义文论》,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08页。 (11)(12)转引自欧阳友权等:《网络文学论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9页,第139页。 (13)如汪代明先生认为:电子游戏仍属于“艺术”范畴,参见其《电子游戏,艺术的终结者?》,载《理论与创作》2003年第5期。 原载:《文艺争鸣》2006年04期 原载:《文艺争鸣》2006年0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