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褒是贬,网络已融入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网络依托技术力量正形成一种文化,甚至可以说网络创造了一种新的人类生存方式,一种人—机主体界面的生成正改写人的生存状态,生成人—机感性新结构。它意味着人类的生存方式、发展方式、思维方式将由此产生深刻变化,使得此前很多生活经验失效。现代社会的基本结构是因劳动分工的精细导致社会分化,现代性(工具理性)要求分化,而人的情感需求(宗教感、审美感)却要求对形式整体感消散的弥合。随着高科技发展网络之魅已成为“新上帝”,身心分离的现代人在网络中通过直接遭遇“新上帝”,再次确证了自己的身份。在高技术和情感的意图平衡中,数字化多媒体技术集图像、文字、声音于一体,为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一个全新的动、感、视、听的信息世界,全面调动了人的各种感觉器官,彰显了人的开放性本质力量,使人类从读写时代进入视听时代。这种虚拟实践在人与感觉客体之间加入了一个数字技术平台,把人从感觉的直接性中解放出来,使人的感觉可以重复、再现、创造。这种通过虚拟平台生成的人—机新感性,打破了人类直接感觉自然的有限性,提高了人的身心开放性和敏感性,最大限度地调动人的感觉潜能使人—机互动变为人—机共生。生物芯片的成功发明已从技术上预示着人—机交融成为现实,人的肉体和数字化技术装置会连为一体,人原初生物意义上和社会意义上的存在将受到极大挑战。网络多媒体技术和超文本技术的沉浸性、交互性赋予个人巨大的主动性和交流的平等性,这为网络文学的历史性出场提供了机缘。 一 网络文学生成的“之间”性 网络文学有其自身特质,不是所有放在网上的文学都是网络文学。“网络文学是否文学并不是由既定的文学观念决定而由网络文学自身所包含的文化特征决定,这个文化特征可能不仅不是传统文学观念的顺延反而是其解构或者颠覆,但无论如何,网络文学作为文学的一种类型,是可以对既有文学及其观念立场起到丰富的补充作用的,是文学生态景观中的一道风景。”①网络文学改变的是文学的存在状态、消费方式,其时空观及叙述方式显现出某种后现代写作姿态:非时间化链接和空间化叙述,以及内在时间深度的消失和空间漂移。它虽然是文学,但文学色彩越来越淡化,文学与非文学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文化功能越来越凸显,它的时尚性、流行性使其越来越具有商业化功能,与非电子文学主要是艺术揭蔽方式迥异,其特质主要是技术的,它的生成和实现依赖于现代技术。 当下,依托现代技术的网络已深刻地改变了人的生活结构,虽然介质不能决定一切,但它对人、物、世界的生成产生极大影响,介质变化带来的不仅仅是技术存在方式和样态的转变,有可能带来性质和生成方式的变化,而这都关联于愈益突飞猛进的技术性展现,特别是与迥异于传统文学精神和艺术取向的技术性文化不无关联,而呈现一种泛文学化现象。就本真性而言,技术不是技术性的东西,技术不是中性的可以听凭意志摆布的媒介工具,技术是世界生成的揭蔽方式之一。作为一种涌现,它的生成不仅取决于对存在的归属契合,还取决于与人的本质的相互关联,在生成中人作为维度之一在契合存在涌现的机缘时导引出场的方向,技术作为一种揭蔽的力量融入到人绽出地去生存的实践中,并在人的生成中占据着一个维度,惟此人才能技术的(人性的、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②。因此,在相互关联中技术的生成不仅影响到器物层面,同样影响到人的精神层面和人的言说方式(包括文学活动)。在现代技术的“座架”中文学、艺术、审美等打上了技术的烙印,从而成为技术—艺术、技术—审美的,这种变化不仅明显而且有决定性意义,正是这种决定性变化,使当前人文学科和人的生活世界普遍出现工具理性僭越价值理性而致的理想价值失落、削平历史深度的后现代心态及其作秀式的表演。其实,守护文学理想和审美价值,坚持文学对人性和意义的高扬,是一切文学活动的旨归,这并不因它是网络文学而有分别。否则,那些无深度的、噱头式的语言狂欢式的碎片,被码字匠“麦当劳式”生产出来的文学快餐,以及那些迫不及待冲过来的下半身写作作何解释?它们大多可是写在纸上印在书上!因此,我们看到在技术语境下文学的变化,确实不在于载体的不同,而对文学“堕落”的批判也不始于今日,可以说它一直伴随文学活动的进程,并不仅仅是当下的网络文学显现出文学的“堕落”。如果说网络文学体现更多技术性而使技术遮蔽了艺术,那么,那些无病呻吟、自言自语的独白、孤芳自赏的文字,就是不借助网络、电子传媒,哪怕刻在龟甲、竹片上,也是技术性的,而那些能够切近人的情感和文学品位及文学形式的网络创作则是文学的。网络文学的根本缺陷非网络文学所独有,而是整个文坛使然!就网络小说来讲,“手枪”的《天魔神谭》举起玄幻小说大旗,“紫天使”的《龙魔传说》提出“时间分流”概念以阐释其狂野的想像力,杨叛的《北京战争》领衔军事小说,《中华再起》发掘历史题材,这些依稀透露了网络文学对道义和历史感的诉求。如若网络文学作为文学,那么网络媒介的区分特征还那么重要吗?刻在石材、竹片和金属器物上的文学能否与写在纸上的文学具有根本差异?显然不能。可见,口头文学、印刷文学和网络文学的不同,并不止于媒介的不同,而是基于介质的生成中的“特质”的不同。 从纸介质到电子介质的巨大飞跃固然带来了生产—传播—消费方式的变化,但寻求文本内在性、情感、思想和生命思考的冲动仍是根本所在,也就是说文学的本质界定尚未改变,否则,仅把艺术技术化的帽子扣在网络文学头上,极可能造成对当下思想界、学术界持续清理的价值失落问题造成遮蔽。问题是如何切近文学品位和文学形式的存在方式,以及追问什么是文学?为什么需要文学?对此的明晰、洞彻也许就遭遇到问题的症结点了。文学无论如何生成都要守护文学之为文学的底线,这并不因口头文学、丝竹文学、印刷文学和网络文学有所不同。当下语境中文学发展确实出现了新特点,影像文学、网络文学都可以看作是此语境下传统文学扩容、拓展生存空间的努力。在其生成中不但有技术的力量,而且其出场还体现了更多的技术性因素。但再多的技术性因素只要它被称为文学,就应该为文学意蕴和品位所涵盖,而成为文学的,这并不能因它“写”在网上或以影像的、电子音响的方式存在而有所不同,在此意义上对它进行文学的、审美的批评,尤其针对它的消费主义平面化价值观和后现代“虚拟幻象”的追逐,进行人文价值导引仍是必要和迫切的,就像为提高影视文学品位而进行的批评一样是正当的。这样网络文学就被带到面前处于敞开中,而显现自身生成的特点,它有着自己独特的言说、交流、展现方式,更离不开技术力量的支持,正是这种支持建构了它有别于传统文学的生成性:多源性参与,互动间性效果的达成,使网络文学成全自身而进入一种更开阔的场域。以此可见,网络文学乃是行走在技术和文学“之间”,它的生成一方面要靠网络提供的瞬间、快速切换、高强度刺激、同一平台的参与、多方互动等支持,而打上技术的印痕;一方面有赖于回到文学本身对文学何为的领会,而具有文学意味。正是二者同一与差异的“之间”成全了网络文学的特性,使它游走于技术和文学“之间”,现实和虚拟“之间”。可以说,网络文学的生成不但切合了时代特性,还拓展了文学的生存空间,只不过这次扩容的努力,首先是被一些所谓“外行人”先行接过去,但“作家”从来不限于中、外文系出身。也许网络文学伊始并非为“文学而写作”,主要是为了自身体验的表达、个体情感的宣泄,这才引发很多作家、批评家“纯文学的焦虑”。而这些外行人的“写作”之所以被视作“文学”,与大众文化时代文学观念的泛化以及文学形态的变迁密不可分。网络文学是大众文化的产物,它的生成发展必然具有大众文化的商业逻辑、策略,切合特定商业模式的运作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它被视作具有可赢利的、市场化的文化资源,网络文学的生成改写了文学的存在方式,也改写了文学审美意蕴的生成和体验方式。 网络文学的存在依托的是技术和计算机语言,数码即“bit”(数位)和“byte”(字节)的转换和解码,经由键盘鼠标的“bit”叙事,把基于原子物理的二位存储挪移到数字虚拟的“赛博空间”,打造了数字化文学景观。从人性化语言到智能化语言,文学生产工具发生了大变迁,这种变迁改变了书写者与阅读者的范围,体现了文学生产与文学消费之间的互动关系,从而建立了新的文学社会学。“我们已进入了一个艺术表现方式得以更生动和更具参与性的新时代,我们将有机会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来传播和体验丰富的感官信号。”③正是新质的生成展示了网络文学的特点。1995年因特网上发表了雪莱·杰克逊的小说《拼缀女孩,或一个现代怪物》。小说伊始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达·芬奇风格的女人画像,上面题写“拼缀女孩,玛丽、雪莱或者她自己著”。读者被要求在画像中人体的各个部位,以及平面解剖图式的大脑的各个区域进行点击。每次点击网页上都会出现故事文本的一个部分,少到单独一句话,多到满满一页纸,而更多的则是进一步的网络链接。小说构思来自玛丽·雪莱著名的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弗兰肯斯坦是一个狂热的科学家,他用偷来的死人尸体拼凑、缝合了一个人造人,几经实验当这个怪物成活时,他自己首当其冲成了牺牲品。通过模仿这个故事作者意在使文本叙述的片断性、碎片化和女孩拼缀起来的身体形成一种类比。通过这种方式小说隐喻地展现了茫茫人海中女主人公寻找自我、追求自身价值的迷惘。随着网络文学的发展,文字在文本中所占比重越来越少,而是(变换字体、颜色)文字、图片、音乐、动画、还有影视片断乃至现实物象的视频等交融在一起,如早期实验作品费利克斯·强的诗歌《残酷》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颗动画片中常见的树,旁边分列着两个小图标:鸡蛋和蛇,还有一张背景房间模糊不清的图片,一个壮年男子严肃甚至是严厉地看着大家。面对这突兀的图像和几句短得不能再短、不知所云的说明性文字,人们既不知道彼此间的联系是什么,也不知道哪儿是中间,哪儿是结尾。中文网上的网络文学也具有这种生成特点。2002年第一期的《大家》杂志上,发表了曾被南帆等人称为“网络文学的革命”的林焱的“传媒链接小说”——《白毛女在1971》。这篇被称为“传媒链接小说”的文本,有其纸质印刷难以展现的独到之处和显现形态,即凡是在文本中出现链接符号的地方,都需要在各种网站链接之后才能得到完整体现。如果网站发生变化,或其中某些内容发生变化,抑或阅读习惯和兴趣不同,则每个人读到的“白毛女”不尽相同。这个有着极大“戏仿”性质的小说,充分发挥了网络特性,即便在文字文本中可以读到故事的大概情节,但因网络链接的多种可能性,我们还是不可能完整地阅读它,也就是说,自《白毛女在1971》诞生起,就意味着它是一部永远不可能有人读完的作品,这恐怕是它最大的魅力。 网络文学将文学的无限性借助网络推向了不可及的地平线,实现了网络(技术)和文学(情感)相切合的飞升,使读者真正领略了网络文学的“开放性”和“敞开性”,多种形式和多样形态的融合性和无限性,确实打破了传统阅读方式和阅读习惯,为我们提供了差异化的文学空间。这种游戏式阅读刺激着读者的“阅读冒险”,但很可能在这种娱乐性游戏中忘记自己是在读文学。这种游戏有可能在后现代消解“文艺的分化与文艺自主性”之际,出现某种新的杂糅和文体或跨文体(文类)的融合。作家的身份随着想象变成了文本的策划者、导演、音响师、编辑、美工和摄影师,这样的艺术构思只能生成于网络时代,这样的游戏规则也只有网络时代才能实现。也就是说,“交互性”是网络文学的价值增长点,人—机交互、人与人交互的“间性”生成使网络文学显现出自身的特质。网络文学“多源性”的参与机会,凭借技术实现了印刷文学梦寐以求的“互为间性”的理想效果,即作者、读者、文本和环境在一个开放“场域”共生共舞。这些超文本存在方式使网络文学呈现双重意味:文学的生成方式(从文学生产—传播—消费一系列环节)到文学意蕴(网络时代的迷惘)的展现,都显现了网络文学的特点。网络技术的无可限量和难以预测的非预见性使网络文学充满不确定性和自由性,特别是现代互联网将网络技术、超文本技术和多媒体技术融为一体,把文字、视频、音频结合起来制作超媒体、超文本的链接式作品,成为网络文学生长的一个方向。“数字化高速公路将使‘已经完成、不可更改的艺术作品’的说法成为过去时,给蒙娜丽莎脸上画胡子只不过是孩童的游戏罢了。在互联网上,我们将能看到许多人在‘据说已经完成’的各种作品上,进行各种数字化操作,将作品改头换面,而且,这不尽然是坏事。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艺术表现方式得以更生动和更具参与性的时代。”④网络的游牧化特征产生了网络文学的非线性与空间想像的结构方式,在其意味凸显的生成“场域”中,瞬间在场的快感追逐着能指的飘浮,浮泛漂移的能指与轻扬高蹈的所指相得益彰地交融,指向一种平面化游戏心态。 网络文学的诸多审美特性或后审美范式与其技术性生成不无关联,正是电子网络的时时在场性使得网络文学消解了时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维度,呈现出非线性的无时间感的现时的碎片式存在,而指向单一时间维度——当下,这绝非本真文学艺术揭蔽的存在时间聚集三者涌现着出场的第四维度的当前⑤,其结果是随意点击、时时在场、空间链接,在激活主体生活体验的同时,也将深度体验转换为感性直观的同步性、娱乐性游戏。罗兰·巴特的“作家死了”的后现代谶语在一定程度上被技术时代网络文学的生成所印证,各种文艺创作软件如“汉王绘画”的相继问世,使网络文艺彰显了后现代的游戏审美原则,切合了后现代既解构主体又保留人的维度的意味,这正是现代技术揭蔽的网络显现,因为在技术揭蔽中始终有人的向度,而显现了技术的人性化趋势。在技术揭蔽主导中人要做的便是:“把计算机所不具备的直觉、综合、机敏,甚至文艺家的灵感留给人,由人来创造性地开发各种所需的算法、模型、方法,由人来创造性享有计算机所提供的种种数据、信息和素材,帮助人克服机械记忆量有限,数字计算能力低下,空间色彩精密定位能力较弱的不足,让计算机忠实地进行着数以亿次的计算,求解繁复的微分方程和方程组,模拟无法实现或耗资巨大的过程等等。这样,人和机器就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⑥就生成的多维性而言,可以说技术与文学“之间”成全了网络文学的特质。网络文学作为非主流文学挑战了既定的文学秩序和文学格局,特别是打破了主流文学话语的权力垄断,对固有的主流文学话语体系和文学制度产生冲击,甚至对社会话语、政治话语乃至资源分配方式进行全方位再造与重组,其力量不可小觑,并以开放性、自由性、透明性和参与性对文学未来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二 网络文学能走多远 一些触网较早的作家很看重网络文学的“前途”,特别是它达成的作者、读者、媒介的互动及间性效果是传统文学不可比拟的。网络时代使“人人成为艺术家”的期待成为可能,所谓大师、经典都已成过去,现在追求的是一个“快”字。但在这种“可能”中真正显现“文学性”或提升“文学性”很难,可以说,任何文学包括网络文学都不应是拼盘,更不是单纯娱乐和游戏,它有着一种指向价值的维度,文学只有显现高尚的文学价值,让读者产生回味和鉴赏的欲望,它的存在才不会被质疑。但网络文学发展到现在,在文学层面的提升很有限,相反,在商业运作和娱乐上倒展现出它的魅力。这也印证了网络文学是“技术与文学的联姻,文学与商业的合谋”的说法,以及背后支配力量的多元性和文化权力的弥散化,特别是其中的利益驱动压抑了纯粹的文学力量。它的生成有多少无功利价值?是否传统文学(如《诗经》、《红楼梦》等)放在网络上就是网络文学?网络文学作为网络时代一种新文学样式——超文本的电子文本形式存在,它在本质上仍是文学的,但它的特质和生长点应该是技术的。如果把网络文学仅视作文学载体和存在方式的变革,“网络文学只是借助于网络这种新媒体、新的传播手段而已,并不能改变文学什么,与纸印没什么两样,用电脑写作,发出去就成了网络文学了”。则其意义大打折扣。那种认为“网络文学是在网络上发表的、具有特殊的网络文化内涵、供网民在线阅读的超文本文学样式”的观点⑦,仅注意到网络文学的特殊性,尚未洞察到它的特质。同样,用电脑写作而不具有技术性意味的也不是网络文学,这和把纸版作品扫描到电脑上不是网络文学一样,与那些虽不用电脑写作却具有技术性意味的文学相似,都未能切近网络文学的特质。在一定意义上,这种“命名焦虑”揭示了网络文学发展的无限可能性和开放性。 伽达默尔曾言:“技术的任何进步总是意味着自由的增加……技术无疑把自由感提升到了一种欣喜若狂。但与此相对应的是,也还存在着一种同样清楚的对自由的放弃。”⑧这一点似乎在网络文学上显现的尤为充分——写作的自由、自由的写作,“网络的最大特点是自由,文学的精神本质也是自由,网络之接纳文学或者文学之走进网络,就在于它们存在兼容的共振点:自由。可以说,‘自由’是文学与网络的最佳结合部,使艺术与信息科技的黏合剂,网络文学最核心的精神本性就在于它的自由性,网络的自由性为人类艺术审美的自由精神提供了又一个新奇别致的理想家园”⑨。这有可能是网络文学人文精神的一个生长点,但这种自由毕竟有限度,对于网虫沉溺其中的所谓救赎孤独、寻求自由交往的精神家园构筑的最便捷的赛博空间,也应持审慎态度。人毕竟不能生活在虚拟时空,而是活在现实,人性的自由在现实中生成,作为网络文学生产者的人决非其宣称的那么自由、那么乐观,而是不自觉或无意识地落入技术“座架”中,真正的自由不需要匿名。文学自由是一种内在性的灵魂畅游,而不是随心所欲,它祈向的是一种至善—至美的价值向度,而网络自由多为外在的技术性自由,它的自由受约束,受制于现代技术或技术与人的相互切近,是一种形式自由。自由生产的网络文学的虚拟性使创作主体显现出“六无”——无身份、无性别、无年龄、无种族、无国界、无特权,似乎创作主体的心态具有超常自由,这可能是人们对网络和网络文学抱有的最大期许,但这种“自由”神话走不上祭坛和神龛,更经受不住实践检验。网络这种戴着面具的“自由”充其量是技术性自由,它背离真正的文学自由和人的自由。“自由是什么——我们所能观念到的一切动作一个人如果有一种能力,可以按照自己心里的选择和指导来思想或不思想,来运动或不运动,则他可以说是自由的。”⑩其实不论是积极自由还是消极自由,自由在本性上都是一种价值,是人的一种心灵祈向,它意味着一种责任担当和功过自承。网络自由是现代技术从自然中赢得的自由,这种受技术限定的自由是一种“匿名的”和游戏的自由,即使在喧嚣的“赛博空间”的自由挥洒,纵然是寄情于超然轻松的游戏心态,网络文学也全然不是自由精神或自由对文学精神的敞开。当我们放弃责任而狂喜于网络“匿名”的自由时,也意味着自由渐渐离我们远去。随着时间的流逝,游走于“之间”的网络文学经过徘徊、摇摆,终会获得自己的存在方式,而走入文学的界域,扛起文学的旗帜。文学在现实中的边缘化,有可能在网络时空中获得另一种生存景观,但此际“文学”需要重新界定,它有可能异质于通常印刷体的“文学”观念。也许“文学性”的流动和不断被改写是常态,有学者认为,“根本就不存在文学的‘本质’这回事”,“某些文本生来就是文学的,某些文本是后天获得文学性的,还有一些文本是将文学性强加于自己的。”(11)文学之为文学是由特定历史条件决定的,或者说是被特定历史时期的物质实践和社会关系之网“构造”出来的。在当下历史语境,也许文学真的要成为文化研究视野中的复数概念。维系文学发展的最主要动力是文学的精神深度和艺术创造性,这不是人人自由参与就可以实现的,它取决于人们如何领会自由。“网络在为文学提供了更为自由的空间的同时,也为文学提供了新的争取实现自由交流的目标,自由从来就不是赐予的而是争取来的,这一至理名言在网上文化活动包括文学活动中也同样适用。”(12)商业目的、经济驱动的无可避免的介入,必然使最初对网络文学的自由、随意、无功利抱有幻想和热情的人士大失所望。网络同样关涉权力和利益,网络文学同样受着何为文学的文学规范和体制力量约束,谁掌控资源,谁就控制了网络主导权。 随着现代技术的发展和对“座架”的克服,技术揭蔽展现出非技术性一面,显现出为人和指向艺术的趋势。海德格尔指出,技术在完成对现代形而上学的克服之后有可能再度成为“大道运作”的一种揭蔽方式,这一现实际遇有可能在网络文学中实现突破(技术性、人性以审美方式交融),成为一道现实景观。网络文学所展现的互动性、多源性、发散性、生成性和自洽自为性以及非中心性、非预见性、非确定性等揭示出一种新的存在运作方式的征兆。这一定意义上会改写文学观念、人性生成方式及人的发展模式和方向。这当然需要人的努力,因为只有人才能为存在运作打开一道视域,凡是文学都离不开人之所为,网络文学概莫能外。当然,如何打通网络、文学、技术、审美之间的深层次关联,特别是“之间”的“间性”如何建构?这里面有许多环节和问题需要研究。对网络文学何为的追问必须跳出网络文学自身,放到文学、人类社会发展的大视野中解读,审视它的生成,也许会探寻到某些新质生成的踪迹。网络文学借助技术力量生成,又在一定程度上突破技术性限定,为文学发展昭示出双重景观:它有可能切合技术的飞升使文学愈益下坠,也有可能随着技术转向跃进到文学(人)的新时代。网络文学尝试着人文性与技术性的一次链接,能否成功取决于其生成中天、地、神、人能否和谐共舞?失根的现代人的自由的精神家园能否在此过程中重新建构?网络技术的自由逻辑可能导致形而上审美意味的缺失和文化精英立场的“沦陷”,但它却关注和描绘芸芸众生本真的生存状态,满足了社会公众交流、抒情、创造和表现乃至表演的欲望,给创作自由和自由创作以某种心灵释放,实现了文学的广场狂欢和心灵对话,这未必不是文学的一次回归。当然,网络文学的欲望化写作在剔除既成情感模式的同时,将欲望的合理反省机制也完全抛弃了,欲望的张扬成了身体的表演,不但沾染了技术揭蔽中文学“下坠”和“萎缩”的色彩,还带有技术揭蔽的冷漠、空洞、强制性等,这都亟待我们参与、建构和批评。网络文学能走多远?取决于网络和文学的相互成全。生成于网络和文学“之间”的这株幼苗能否成长为文学百花园中的奇葩?它所依托的高科技大树上结出的究竟是人文审美的新形态,还是使人类的艺术价值和精神赓续在现代技术揭蔽中进一步离散?此时做出断制尚为时过早。真正的网络文学可能永远是未完成的,在技术性驱动下,只要它还有生命力就会永远互动下去,它的存在必然影响到人类精神和文学精神的传承,尤其对作家的精神状态和人类的精神重建都会产生影响。“网络及其文学对于人类精神的营造,以及人类之于网络文学的人文精神浸润,无不是现代社会重建人类生存价值本体论的艺术文化方式。网络文学对于精神审美的解构和建构,体现的正是人文价值理性在知识经济时代的裂变和新生,也是人类在一个新的文学殿堂实施精神重铸所撒播的‘逻各斯的一粒种子’。”(13)网络文学虽生成于民间,但它绝不是所谓“民间文学”能解释的,它无疑属于现代性框架下具有后现代特质的大众文化,彰显出后现代的游戏心态和欲望化快乐原则。 注释: ①蓝爱国:《网络文学的概念考察》,《文艺争鸣》2007年第3期。 ②参阅拙作《睿思与歧误》(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版)对海德格尔技术之思的领悟与阐释。 ③④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胡泳、范海燕译,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第262、261页。 ⑤关于时间维度的理解,参阅海德格尔:《时间与存在》,见《面向思的事情》(陈小文、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的相关论述。 ⑥段永朝:《计算机不能干什么》,《计算机世界》1996-03-25(41)。 ⑦邓国军:《网络文学的定义及意境生成》,《文艺争鸣》2006年第4期。 ⑧伽达默尔:《文化与传媒》,刘杰译,《世界哲学》2003年第4期。 ⑨欧阳友权等:《网络文学论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47页。 ⑩洛克:《人类理解论》上册,关文运译,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208页。 (11)伊格尔顿:《文学原理引论》,刘峰译,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版,第11页。 (12)林舟:《“网络文学”的自由神话》,《长城》2003年第6期。 (13)欧阳友权:《论网络文学的精神取向》,《文艺研究》2002年第5期。 原载:《文学评论》20082 原载:《文学评论》2008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