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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穿越历史小说:穿越的悖论与暧昧的征服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中国文学网 房伟[1] 参加讨论

    
    不可否认,中国网络文学已成了一个庞大的、却看不见的“巨怪”。它来势汹汹,似乎不可阻挡,却又不可捉摸。到处都在谈论网络文学。支持者以技术进步的乐观,在网络文学看到了治愈中国文学自卑症的良药;否定者则以纯文学的道德姿态,将之贬斥为传媒经济的垃圾。然而,值得关注的,不仅是这些作品是不是垃圾,且是这些作品由何而来。中国网络文学为何呈现出这种独特形态?网络技术并非源于中国,而网络所代表的后工业文明,似乎与中国现状也并不十分合拍。为什么偏在中国形成了规模浩大的网络文学热潮?
    这一切却鲜有令人信服的答案。网络文学不能为学界认识,既在于传统批评的方法、眼光、话语方式的僵化,更在于批评家敏感性的丧失。李季先生对网络穿越文学的批评,我读后就不敢苟同:“低劣的网络穿越小说之所以在这个群体中迅速膨胀,某种程度提醒我们,当今的文学教育已明显落后于时代的要求。鉴于穿越小说在青少年成长中产生的负面影响,我们应清楚地认识到,对青少年的文学教育和阅读引导,已成为全社会的共同义务。” [2]文学现象自有其深刻社会原因,而不是简单靠“引导”所能改变。有感于此,我仅以网络穿越历史小说为例,谈谈对网络文学的粗浅看法。
    一、网络穿越小说的基本形态。
    穿越时空的类型特征。既然是穿越历史小说,“时空穿越”就成为一大特色。网络穿越历史小说,大部分是现代人穿越回古代社会。当然,也有穿越未来、古人穿越当下,或穿越入相似历史时空的“架空小说”等变种,如猫腻的《庆余年》和禹岩的《极品家丁》。值得注意的是,被穿越的“古代”时空,几乎囊括了世界史所有代表性时空,如原始社会(老酒里的熊的《回到原始部落当村长》),欧洲中世纪(实心熊的《征服天国》),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罗衾的《巴比伦王妃》),罗马帝国(玉临风的《荣誉之剑》),二战欧洲(盖世太保的《德意志的荣耀》);前苏联(武装小兵的《苏俄再起》),秦汉(殷扬的《大秦帝师》、猛子的《大汉帝国风云录》),魏晋(贼道三痴的《上品寒士》),三国(寂寞剑客的《混在三国当军阀》),唐宋(逍遥梦仙的《隋唐英雄谱》、阿越的《新宋》),元明清(肖申克117的《普天之下》、大爆炸的《窃明》、天使奥斯卡《篡清》)),民国(有时糊涂的《民国投机者》),建国初期(登峰的《飞豹突击》,甚至80年代、90年代(如莲如玉的《小地主》)。这种大规模通过假想全球化历史以再造自我的幻像,在世界通俗文学史上,恐怕也是蔚为大观。这些被穿越的时空,都表现出极强的历史细节感和知识性,在彰显不同文化类型的魅力的同时,显现出当代中国对全球化历史的强烈征服欲望,及再造自我,塑造民族历史主体地位的想象——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种想象不同于西方化历史观,也不同于革命叙事历史观和解构性历史观,而是一股塑造“文化复兴的现代中国”的巨大民族文化心理潜流。
    核心叙事情节。网络穿越历史小说的核心叙事情节,即在于“穿越”。它带来的阅读快感由“虚假优势”所引发:一是历史优势,二是现代化优势。穿越的者之所以回古代就成为大英雄,大财主,帝王将相,风流才子,或人见人爱的大美女,关键因素在于,穿越者洞悉历史走向,具有超前思维,熟悉历史人物和知识。同时,穿越者又带来现代理念和现代知识。造玻璃、冶炼钢铁可发家致富,学中医可搞中西医结合,造枪炮可打败野蛮的草原民族。现代商业理念可以搞广告时装,办报纸,现代民族国家理念,可让穿越者凝聚人心,成就大业。例如,大爆炸的《窃明》写了现代人黄石回到明朝末年,在长生岛建现代军事体制,外拒满清,内抗袁崇焕,培养现代军人荣誉感,捍卫民族生存权。穿越这个核心叙事动作,论人数而言,有个人穿越(月关的《回到明朝当王爷》),姐妹型穿越(柳依华的《平凡的清穿日子》),也有集体组团穿越(陆双鹤的《迷失子在一六二九》)。论穿越方式而言,则有借尸还魂,凭空穿越等。男性穿越多是力量型,如猝死,车祸,洪水,暗杀,或喝酒,上网等,男性的穿越触媒,总是充满了对历史偶然性的突然切入性,表现的也是家国意识或男性精神,如西方蜘蛛的《血荐中华》以擦拭古代宝刀而穿越。天使奥斯卡的《篡清》则是雷劈穿越;而女性穿越触媒,则表现出时空变幻的沧桑和浪漫。例如,金子的《梦回大清》则以迷路穿越,而浮渚清辉的《传奇》则是触摸玉器饰物穿越。
    基本人物类型。网络穿越历史小说,主人公在现代社会往往是小人物,如废材白领,宅男剩女,女记者,或大学生,特种军人,小公务员,黑社会杀手等。这些人物也常表现出平民意识对家庭伦理的重视,很多穿越小说都是穿越于贫寒但温暖的家庭。如老白牛的《明末边军一小兵》,穿越者王斗只是明末边军火路墩的小兵,为让妻子谢秀娘过上好日子,他奋力杀敌,以军功和心计,加上现代军事知识,成为一方枭雄。穿越者大多怀一技之长,或有较鲜明的现代品质,在古代社会易获成功。如《清朝经济适用男》的女主人公齐粟娘,本是当代社会的水利工程女监理。《寻秦记》主人公项少龙出身特种军人。《新宋》主人公石越是历史系大学生,对宋史颇有研究。值得深思的是这些人物的内在深度感。一味种马或意淫历史的穿越,艺术价值不高。好的穿越历史小说,能写出现代与历史交织中“人物的悲情”。《寻秦记》的项少龙无法解决现代人的观念与秦王的铁血政策的冲突,因此他选择在历史中消失,让历史回到原来轨迹。《新宋》的石越在北宋熙宁变法的历史拐点,在现代文明与中国传统文明的纠葛中,以悲壮的身影,成就了历史深刻却充满悖论的预言。《大汉帝国风云录》的奴隶李弘出逃鲜卑,回归大汉,由普通士卒成为汉末将军。小说除了故事波澜起伏,在社会生活场景颇费笔墨,人物在民族国家与个体,政治与人性间的挣扎与迷茫,也格外动人。
    有意思的是,穿越小说对历史人物的重新阐释。这些历史人物,失去了正史的宏大威权,不仅展现出复杂性,多元性,更表现为作者们建立在个人化、人性化和民族化基础上,对历史人物的颠覆性重写。如《窃明》中,袁崇焕从抵御外虏的英雄,变成了嫉贤妒能,好大喜功,阴暗卑鄙的小人,而被袁崇焕斩杀的总督毛文龙,却成了屈死的英雄。这种重写的背景之后,其实是作者对满清修明史的民族情绪和质疑。小说《篡清》,戊戌变法的主持者光绪颟顸无知,无能而虚伪,参与者翁同龢、康有为等,则利欲熏心,装腔作势,完全不懂天下大势,只知沽名钓誉,为帝党谋私。庚新的《刑徒》,则将汉高祖刘邦塑造成了无能的混混,而将吕稚描述为深明大义、聪慧善良的女人。
    然而,男性穿越者和女性穿越者,却表现出相类似却不同的价值观和历史态度。男性穿越小说多以征服世界为想象,激扬的是男儿的欲望野心与爱国情怀。如《1911年新中华》以辛亥革命为契机,描述穿越者雨辰指挥南洋第九镇官兵,夺上海,反清廷,成功建国的故事。酒徒的《指南录》则以南宋末年为背景,写了“穿越版文天祥”,如何利用现代科技和现代民族国家理念,再造中华的故事。女性穿越者,则以缠绵悱恻的爱情,表达女性对历史男性主体的情感征服。女人和历史的关系,成为女性对权力和男性渴望的隐喻。这些平凡的现代女子,让古代优秀男性为之痴狂。如《梦回大清》现代都市女孩小薇的在故宫迷路回到大清朝,和康熙朝的四阿哥、八阿哥等皇子间产生情感纠葛。《传奇》以女编辑苏雪奇穿越北宋为缘由,展现了她与赵元任等皇子,及辽国将军耶律远山间的爱恨情仇。女性穿越文,多带来浪漫想象,展现历史平民化生活细节,以爱情故事为主线,家国叙事只是一般背景。穿越女很多相貌平常,或虽漂亮,但吸引那些古代人之倾倒的原因,还是所谓“气质”。如《传奇》北宋士子唐子陶这样看待现代人苏雪奇:“唐子陶能感觉到苏雪奇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但这与众不同,他以为大多来自于苏雪奇不是中原女子,有时行为举止放诞不羁。可此刻与苏雪奇一席谈论,明显地是自己的感觉错了。苏雪奇并非因来自蛮荒之地,不懂礼仪文化,所以与众不同,实则这个女子谈吐高雅,见解独到,话虽不多,但句句说到了他心里。这样一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这些“气质”不仅是女性满足男性想象的男权方式,更是现代人的观念所带来的“陌生感”。穿越女总有一些超时代的稀奇古怪玩意,如《传奇》中苏雪奇给宋代宫廷送饺子,发明各种小工具。邹邹的《清朝经济适用男》虽也写女性与皇子的纠葛,但女主人公齐粟娘却深爱老实厚道的小官员丈夫陈演,拒绝成为十四阿哥、漕帮大当家连震云等男性的玩物,甚至拒绝古人看来平常的纳妾行为。即使所谓“后宫穿越小说”,如桐华的《步步惊心》,主人公也在宫廷残酷斗争中,既突出穿越女的历史优势,又表现出对宫廷斗争的现代反思。这无疑都表现出这些女性穿越文的现代品质,以女性征服男性,而不是被男性征服。因此,所谓“气质”其实就是“现代”带来的优越感,这些女性小发明和穿越男在古代造后膛枪是一个道理,都表现出个体现代人对历史的征服欲。
    但是,这些女性穿越小说,无疑又非常中国化。一方面,这些小说消费性很强,性别定位的细分,主要来自市场引导,消费的暧昧性质,导致它必然会忠实唤起当下女性生存体验,特别是对物质和权力的批判和崇拜的双重悖论;另一方面,这又客观反映了中国在后发现代情况下的复杂诉求——女性自我诉求与女性形象被消费,女性解构历史与女性建构历史,同时出现了。柳依华的《平凡的清穿日子》,历史成为怀旧情调,对长时间段日常化历史的痴迷。作者似乎告诉我们,这才是历史真正的真实。小说的两个穿越者,淑宁和表姐婉宁,代表了两种穿越态度,一是塑造历史主体,成为历史主人;另一种则甘心平凡,在历史日常生活中找到平民快乐。海登.怀特认为,决定历史阐释的最重要的因素是文本中隐喻的丰富程度[1]。这些女性穿越小说,女性,历史,男性的能指形象纠葛,隐喻着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缠绕,民族国家意识与个体化诉求的冲突与契合。历史学家沃尔什曾认定历史的三种阐释方式,符合论阐释,辩证式阐释和融贯论阐释[2]。这些女性穿越小说对历史的阐释,除符合论式阐释,还有融贯论式的,也就是将历史客观性与真实性解释依附于其他事实关系中——假想历史和现实的“互文”,使得这些女性穿越小说从另一个角度阐释了中国想象的故事。
    二、穿越小说的性质与内在文化逻辑。
    那么,网络穿越历史小说的性质和内在文化逻辑是什么呢?穿越小说是反映中国网络文学典型特征的文学类型。它的典型性在于,它的故事类型、文本形态、价值观和文学生产特性,都是典型中国文化语境的产物。这个“巨怪”从不是“天外飞仙”,而是中国悖论式文化语境的必然逻辑。有人认为,穿越小说属于新式言情小说[3]。有人则说穿越小说是古代传奇小说的复活[4]。这些论断,都说出了穿越小说的某一特征。在我看来,网络穿越小说,更是一种体现新民族国家意识诉求,根植于悖论化文化语境中的,时空并置的“新历史小说”。网络穿越小说,通常是一个现代人因偶发事件回到某历史时期,利用现代理念和知识,改造了历史。广义穿越小说,还包括现代人来到未来社会,或古代人来到现代社会。而现代人突然被放逐于不同文化地理空间,也可以称之为“穿越”(即架空小说)。但无论何种类型,穿越小说都体现“时空的碰撞”,即现代时空与前现代时空、未来时空、未知时空的碰撞。穿越小说在中国古典小说中极少出现,虽唐人沈既济的传奇小说《枕中记》,明代董说的章回体小说《西游补》等,也曾出现时空穿梭情节,但这些古代小说的时空穿越,却不表现为文化逻辑间的碰撞,反因时空不确定性,生出人生如梦的沧桑。真正的历史穿越小说,源于清末民初的新乌托邦政治小说。这些小说由于现代性时空的植入,中国民族国家想象出现了现代与前现代历史时空的碰撞,如梁启超的《新中国未来记》,陆士谔的《新中国》,吴沃尧的《新石头记》等,何向的《狮子血》则虚构了中国的哥伦布式的英雄到非洲历险殖民的故事。但如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穿越小说,往往是古代人来到现代社会,或现代人来到未来和异时空,表现的是现代性发端之初,中国人对现代文明的乐观想象。这种想象背后,是后发现代国家的特殊现代民族国家意识,充满了谦卑的憧憬和羞涩的乐观,及对本民族国家历史的祛魅化。有学者称之为“从遗传性文学转型变异型文学”[1]。20世纪80年代,中国也曾出现穿越未来小说,如叶永烈的《小灵通漫游未来记》等,都以“未来科幻小说”的名义烜赫一时。世界文坛,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的《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运用“穿越”写了现代美国人在亚瑟王朝的成功历险,就内在逻辑而言,则是反映的现代性主体(并非中国式被动现代性)对前现代历史的征服。再向前追述,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其实也有穿越的影子,不过鲁滨逊穿越的不是本国历史,而是理论时空上滞后的“他者”的前现代文明。如鲁滨逊所说:“我不断地带着高兴心情想到我多么像一个国王。第一,全岛都是我个人的财产,因此我具有一种毫无疑义的领土权,第二,我的百姓都完全服从我,我是他们的全权统治者和立法者”[2]。鲁滨逊靠沉船的枪支、种子等现代文明产物(网络穿越小说也有类似情节,穿越者依赖现代枪炮、饰品等,获得事业第一桶金,如无语中的《二鬼子汉奸李富贵》的李富贵,靠石英表和清末鸦片贩子路得打赌,赢得了一百两银子),依靠现代理性,最终成为荒岛帝王,获得了大量金钱和奴隶,从此成为野心勃勃的异域历史的现代英雄。
    伴随消费文化和后现代主义的崛起,特别是影视和网络等新媒介的影响,穿越文学表现出来的历史消费性与戏仿性解构,成了其流行的新契机。穿越文学的消费性在于,通过对历史的当代化,在游戏中创造“超级主体”的仿像,将现实生活的平凡男女变成历史的英雄美人、帝王将相。历史消费的关键,在于主体的窥视欲和“僭越”所造成的生理兴奋,进而将之转变为消费冲动。而后现代主义对历史的解构,也与此有关,如托马斯.品钦也在2006年创作了《穿越时空》,把一次世界大战历史作为背景,表达了荒诞而具黑色幽默的历史狂想。进入新世纪,随着网络的流行,被主流意识形态和纯文学体制压抑的文学热情,就以新媒介与大众通俗文艺的合谋者身份,通过“穿越”的故事类型,既展现出复古的个体主体性征服欲望,强烈的现代民族国家意识,又表现出消费主义的历史解构狂欢。而这背后,则是对中国未能“充分现代化”的阶层对立、腐败横生的现实的极度不满。
    那么,要如何认识中国网络穿越小说呢?建立在个体之上的“新民族国家叙事”是理解问题的关键。现代民族国家叙事的基础,就是精神和物质都自由独立的新国民。梁启超的《新中国未来记》,曾以“狄必攘”、“文明种”等人物雄健的体魄、科学的头脑和自由民主精神,暗示“新民”的想象。陈独秀曾为“独立的人”而大声疾呼“我们爱的是人民拿出爱国心抵抗被人压迫的国家,不是政府利用人民爱国心压迫别人的国家。我们爱的是国家为人民谋幸福的国家,不是人民为国家牺牲的国家”[3]。鲁迅也提倡“立人”方以“立国”:“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泛事举,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4]。杜亚泉也曾撰文指出:“在逻辑上,个人先于国家,因此,要想使国家富强,必须先巩固个人地位,毋强个人以没入国家”[5]。然而,20世纪初的穿越未来小说中,“新民”的精神追求和道德自律,远大于物质的野心。而21世纪的网络穿越文学中,个人主义话语以复古的姿态再现于文学,穿越者们的资本征服野心与自我实现相结合,科学技术与自我实现相结合,使中国文学第一次真正出现了鲁滨逊式个人主义平民英雄。穿越小说中有一类专以专业知识搞建设为主。古龙岗的《发迹》,就以一个学经济的大学生何贵在嘉庆年间的穿越为经历,描述了想象中的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新宋》也为我们描述了资本主义文明与传统文明的复杂碰撞。阿菩的《东海屠》,则通过海商东门庆的冒险行商,以及与各国商人的尔虞我诈,为我们虚构了明末的“大航海时代”。康一沐的《山窝里的科技帝国》、老白牛的《回到明朝做千户》等小说,也大多是以科技为力量,让穿越者提前将工业文明和资本主义带给中国。很多穿越小说,都有一个类似“造玻璃”的情节,即穿越者以先进技术征服了古代,成为资本成功者,进而成为历史的主人。这些小说,其实延续的是《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的现代思维。穿越历史小说的科学文艺背后,其实是现代民族国家叙事的塑造,政治的干涉,则有可能造成这类文艺的萎缩,而民族国家叙事就有可能因此扭曲,如清除精神污染运动对80年代穿越未来小说的致命打击[1]。中国文学一直都有很强道德焦虑感,或以精神性压抑物质性,如鲁迅有关拯救国民性的提法,或以物质性迷醉作先锋的叛逆。中国作家笔下很少出现理智和情感兼具,破坏性与创造性融为一体的鲁滨逊式个人主义资本英雄(茅盾早期小说中有些影子)。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些滑稽可笑,荒诞不经的穿越小说,却恰是中国自五四以来现代性“大写的人”的文本。个体的人,第一次被塑造成欲望和理智合二为一的历史的合法主人。这些小人物不再是民族国家宏大道德代言人。他们对民族国家的拯救,都是从个体出发的对物质的渴望和狂热自我确认。他们无视道德羁绊,不再对意识形态宏大概念无条件牺牲和服从。正如天使奥斯卡的《宋时归》,主人公萧言说的一句口头禅就是:“这个贼老天,让我们来斗一斗!”他们以个体的姿态,为社会道德秩序和法制秩序立法。而悖谬的是,他们恰以解构宏大叙事的姿态,回到了笛福和巴尔扎克、查理逊等作家所塑造的资产阶级文明的宏大想象。
    另一方面,对个人主义的追求,在这些穿越小说中,又不仅体现为现代性对前现代的征服,也同时表现为对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等不同文明形态、文明阶段概念的“尊重”。各种文明形态和意识形态,都在个体生命的自由和尊严的基础上,去除偏见与强制,保留激情和理想,重新熔铸一炉。路易.加迪在谈及中国人的历史观时,认为“宽广的历史全景”和以中国为中心的“内观法”是其独特内涵,不同于欧洲史家“专注一国”的态度[2]。而在这些网络穿越小说中,我们正在现代性基础上,重新恢复那些全景式和内观法的史观建构。“世界史”正在变成“中国史”想象。实心熊的《征服天国》,中国少年丁超穿越中世纪,在圣城耶路撒冷,重现了骑士精神的骄傲与荣耀。红场唐人的《燃烧的莫斯科》续写《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表达了对苏联红色理想主义的怀旧和对专制主义的批判。很多小说也表现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尊重,如衣山尽的《大学士》表现出对中国古典文化知识细节的描述,从琴棋书画,到漆器和木器的制作,从文采诗歌,到典章制度,甚至对八股文,也没有彻底否定,而是以精彩的考试制度,写出中国传统文人历史感非常强的生活场景。愤怒的香蕉的《赘婿》则表现了对儒学活用与现代性转化的的哲学性思考。《上品寒士》利用清秀流畅的语言,写活了魏晋风物想象。文人雅士的诗画琴笛,宴饮交游,道家修仙与医家救人,魏晋的风评人物制,都被细腻呈现出来,如这段少年山上吹箫的描述,极得魏晋风味:孤山绝顶,秋风萧飒,缕缕箫音藕断丝连,绵绵不绝,曲意翻新出奇,箫音低下去、低下去,众人屏息凝神,似乎缈不可闻,但深涧幽咽,细听可辨,突然,宛若彩虹飞跨,又似烟花骤起,箫音陡然拔高,高到让人担心箫管会被吹裂,夭矫凌空,盘旋飞舞,又安然无恙地平缓下来,箫音流逝,情感聚拢,音乐之美有如滔滔江水,让人油然生出逝者如斯、生命短暂之感。
    而那些以革命战争年代为背景的小说,则尤能体现这种融汇性,骠骑的《抗日铁血远征军》,以国军军官宋雨航为视角,写出了一个另类的悲壮抗战。豫西山人的《重生之红星传奇》以红军湘江惨败为背景,描述了刘一民从红军战士成长为军长的经历,既写出了对革命叙事的怀念,也写出了对左倾专制主义的痛恨。也有些小说表现出对西方现代性征服模式的反思,酒徒的《家园》在文化价值探索上有深度。小说探讨人性和战争的关系,始篇以隋代盛世为引子,以隋末穿越者李旭的传奇经历为主线,终章以李世民夜上凌霄阁,演说盛世名将为结。小说没有将草原民族和汉族对立,而是写出了各自的文化魅力和内涵,而长城上矗立的那把威武不屈的大槊,最终让李旭拼死守卫战场,也让幽州大总管罗艺放弃了让异族进长城的念头:“长风吹过槊刃,发出鸣镝般的声响。老将军罗艺仰面于槊杆前,手掌颤颤巍巍摸向槊身。仿佛面对得不是一杆兵器,而是一个熟睡的婴儿。那长槊也如同有了感觉般,不断地晃动、震颤,四尺霜刃被日光一照,凛凛生寒。“来了,来了…….。看着,看着…….”山谷中,回音层层叠叠,仿佛有无数英魂在响应罗艺的问候。一座座土色未干的坟茔挡在长城前,宛若还在尽守着自己的职责。”《家园》表现出的守望家园的和平意识、英勇无畏的民族精神,及文化交流的开放姿态,无疑是穿越小说的新民族国家叙事最好的注脚。
    中国文学的现代民族国家叙事,经历了“他者的焦虑”与“建国神话”两个阶段[1],而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市场经济发育,政治环境的宽松,文化领域对现代民族国家叙事的塑造,也演变为“文化复兴的现代中国”这样新的关键词[2]。在这样的背景下,网络穿越小说所表现出的对民族国家历史的“怨恨”和“主体暗示”的历史心理情节,就成为这类小说的内在文化动机。“怨恨”是因现代化历史充满屈辱和不满足,“主体暗示”则从另一面提供积极想象——重树立民族信心的时机已成熟,而现实却滞后于想象。全世界很难找到一个国家,有这样执着的穿越情结。有学者认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基本心理推动力就是“怨恨”[3。如舍勒所说:“怨恨是一种有明确的前因后果的心灵的自我毒害。这种自我毒害有一种持久的心态,它是因强抑某种情感波动和情绪激动,使其不得发泄而产生的情态。”[4]怨恨是弱者的哲学,而新世纪以来中国国力的增强,更推动了历史重写的主体热情。那些被穿越的时空,大多是民族危亡之际,如南宋末年(《日落崖山》)、北宋末年(《血荐中华》)、明末(《窃明》),清末(《一个人的甲午》),抗战时期(《云的抗日》),甚至共产党历史的危难之时,如《新西路军》就是对西路军失败的悲惨命运的重写。某些小说中,在民族国家情绪支配下,启蒙人道主义弱化,民族主义情绪泛滥,对待自身传统,对待罗马、希腊等文明,是仰慕之上的“主体暗示”的熔铸贯通心理,而对待日本等与中国有世仇的国家,则排斥和丑化。如《大汉帝国》、《篡清》等。中国也不再如20世纪初乌托邦小说的文明世界,而成为自在自足的现代性逻辑体系,中国古代历史,其辉煌之时,其文化成就,其强悍之形象,满足了我们自我现代性的谱系寻找,而中国衰败的历史,则有穿越人士予以拯救。《血荐中华》的征服全球想象很有代表性:“世界统一之路已完成,大汉帝国注定会成为一段不朽传奇,但这绝不是结束而仅是开始,汉人的故事,还将一次又一次书写下去。王竞尧看到了,他看到了在云彩上向他微笑的,是所有为汉人强大和光荣英勇献身的烈士们,汉人不会忘记他们,这个国家也永远不会忘记。”它类似今天的美国,繁荣自由,民主开放,要将文明散播到世界各地。它是中国人在经济和政治实力加强的今天,对超级大国地位的热切想象。
    可是,这些民族国家想象,虽服务于塑造资本扩张的欲望个体,但又不仅是个人意愿,更是主流意识形态所留给个人的“合法”想象。还有符合市场需求的次级合法性,即欲望叙事。很多穿越小说也有色情描写。当然,抵抗同时存在,这也是个体的人利用网络变相地在宏大历史虚构下,“转喻地”实现自我的偷梁换柱行为。其实这些小说,还给我们提供了中国悖论文化语境有关“社会记忆”的有趣新版本。任何新发端都包含着记忆因素。为强化开端,需通过书写仪式重新回忆历史,通过刻意的谱系寻找,进行记忆遮蔽和强迫遗忘[5]。在建国神话的符号书写中,我们以革命逻辑重新编码了历史,以契合民族国家在均质性想象中的意识形态一致性。然而,对现代民族国家叙事而言,重要的不仅是树立新的宏大意识,更在于将“想象的共同体”从概念变成一种实有。而这个实有,只能是建立在现代法权基础上的,具有法律权利和责任统一的独立生命个体。1990年代后,“文化复兴的中国”这样一个新现代民族国家叙事主题,则再次以断裂的方式,为我们提供了重新确立“开端”的可能。恰逢其时,网络文学以新媒介形式,为新的开端再次重写记忆。然而,文化语境中的前现代、现代与后现代的杂糅状态,又使得记忆无法真正“重写”。革命叙事依然没有在主流意识形态中完全退位,而新的个体的人的主体地位又伴随着经济实力的提高急需树立——于是,它们便只能以“颠倒”的方式出现。不能重构记忆,便要将“重构记忆的行为”进行重构,而这种方式便是“假想的穿越”。这是一个权宜之计,也是无奈的畸变,即以解构的,喜剧的言说历史方式,介入“新历史的重构”,通过穿越,“洗去”干涉历史记忆的现实危险性,并获得商业色彩的保护。因此,“穿越”才能让这种悖论化逻辑再次以悖论的形态重演。
    这里,天使奥斯卡的《篡清》尤为值得介绍。晚清也被称为中华民族历史的拐点。中国被迫走上屈辱的现代,它在国人心灵上的自卑阴影延续至今,而晚清彻底的衰落,则缘自甲午战争。这部小说,就是以穿越的姿态,写出了对中国现代化道路的“逆天而取”和“重新发展”的想象,展现了历史的另外一种可能。这部小说的穿越人士是发改委的小公务员徐一凡,因在草原的指点骂地而被雷击到了清末。他被当成了喇嘛,意外救了王五,来到了京城结识了谭嗣同,并通过一系列惊险,谋变法,建新军,兵挑南洋,建根据地于朝鲜,千里奔袭击败日军,最终推翻清朝,建立了帝制立宪新中华。这部小说中最吸引人的,在于穿越人士“逆天而取”的新历史姿态。这是一种强悍的主体心态,徐一凡则是具现代气质的个人主义英雄。萧一凡既不如谭嗣同有浓厚忠君思想,也不是完全的洋派,更不是袁世凯一样的阴谋家。他对历史的把握,除历史进步大势外,就是铁血的个人主义家国情怀。他对资本和现代有贪婪的欲望,作为现代人,他更精通资本的运作,他的起家,是靠大盛奎和南洋财阀,德意志的先进军事制度和个人主义的民族国家意识。很多人跟随他,是因为有希望,有梦想,不但可实现国家民族复兴,且成为真正自我实现的人。曾经的皇族傅仰,也甘愿为之牵马。小说表现出现代性对传统摧枯拉朽的冲击,特别是对传统阴谋文化的否认。如晚清历史人物杨仕奇和康有为,在作者笔下,都是典型中国传统士人类型,一是幕僚权谋之术,一是所谓帝王之术。小说写足了他们的功利虚伪。更为悲壮的,在于谭嗣同、邓世昌等清朝最后的精英与萧一凡的相知和分离。他们都爱国,但忠君传统,让邓世昌最终自沉于军港,谭嗣同丧命于乱军。他们用鲜血证明了徐一凡的路是正确的。可以说,这种对中国文化命运,特别是现代性文化命运的想象是前所未有的。从前,我们总是在历史悲情的怪圈中打转。徐一凡的成功,是资本主义在中国的胜利,是对中国现代化历史的偶然性的一次大胆假设。小说以“徐一凡煤山祭崇祯”为结束,透露出一种新民族国家浴血重生的自豪感,读来令人血脉贲张:“太阳从天空中洒下无限光芒,照在劫后余生的北京城中,崇祯吊死的歪脖子树上,似乎在这一刻,就发出了新芽。而新的历史,就将在这一片废墟中 —冉冉升起。”
    三、悖论的延续和新的遮蔽。
    讨论中国网络穿越历史小说,网络媒介与消费社会、历史、现实语境之间的关系,也不容忽视。与麦克卢汉对电子媒介恢复“言语”的地位,从而实现“地球村”的乐观梦想不同,当代网络技术不但空前解放了人性,提高人类的享受感和自我确认,更因这种解放的虚拟性质,实际上加深了意识形态对人的控制。如有学者指出:“计算机能直接连接个人和集体的意识,并能在各个个体的心灵之间进行纯粹思想的处理和沟通,这些幻象让我们认识到,技术浪漫主义与我们现在崛起的技术现实主义,是如此的不协调。[1]”鲍德里亚所论断的“仿真”(SIMULATION)世界,在仿真度极高的拟真实背后,其实是技术现实主义冰冷的程序权力控制。网络以表面的民主,掩盖了屏幕背后深刻的不平等。网络在创造公共空间幻觉的同时,对真实的侵入,特别是对历史感的侵蚀,也十分明显。网络虚拟和实在的关系,一是误逼近(虚拟降低现实,误导现实),二是超实在(虚拟补充实在)。而真实感的塑造,紧密关联着历史感塑造。只有线性发展的真实概念,才能创造历史主体意识。网络伪造真实,更伪造历史,所有的历史和真实,不过以“仿真”形式出现。这也是中国网络穿越小说的虚拟性所在吧。当这种虚拟性,遭遇了现实强烈的个人主义,民族国家叙事的诉求,以及主流意识形态暧昧的暗示,便会在消费之手的拨弄下,怪异地以“奇观”的方式,再现于文学之中。
    因此,当我们欢呼网络文学的勃兴,既是网络新技术的胜利,新媒体话语的胜利,也是中国反思“纯文学体制”的庶民的胜利,我们还要清醒认识到,文化悖论仍在延续,困境依然尴尬。中国文学现状并不没有因网络文学这个“巨怪”而发生根本改变。相反,网络传媒权力的兴起,提供了新变革可能,也为主流意识形态提供了新控制工具。由于后发现代文化处境,中国现代性悖论逻辑非常强烈,即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悖论,即强迫的接纳与自我的体系之间的冲突;传统和现代的悖论,即现代人如何面对先于自我存在的传统的问题[2]。这种悖论化文化逻辑,造成了很多中国一流历史小说家,都喜欢以悖论交织的情感态度和价值取向看待历史,鲁迅的《故事新编》让古人操着今人思维,其实也是一种穿越。而《起死》更以庄子和死去几百年的复活尸骸之间的对话为契机展现文化反思。王小波的《红佛夜奔》等系列唐人故事,也存在类似特点。而莫言的新历史小说,也在语言创新中含有悖论化可逆性思维[3]。网络穿越小说,没有纯文学语言先锋性追求,却以更大众化视角反映当代中国悖论化文化逻辑,也表现为对悖论化逻辑的“超越”,即不同文化时空思维的“并置性”与“融贯性”,将现代性与前现代性并置,进行双向批判与双向肯定。
    然而,这些历史故事依然只能是“虚拟历史”。 穿越历史小说有一种肉身和思想的分裂,肉体是古代的,而思想是现代的,以现代人思想去占有古代人的生活,是肉身和精神分裂的一种隐喻。而穿越历史的电视剧遭到广电总局批评也正因如此[4]——所有网络虚拟和戏仿历史,必须在消费艺术和主流意识形态,及网络传媒权力三者的微妙制衡与合谋下完成。当电视介入穿越历史时,主流意识形态便会慎重考虑它的抵抗作用。仿真性与游戏性,使网络穿越小说的消费性大大增加,也使民族国家叙事的合法性外衣,变成了暧昧的征服。而网络媒介的权力运用,也使得这一通俗历史小说类型,在它的诞生之初,就存在被遮蔽和改写的危机。同时,网络穿越小说的兴起,也必然会遭遇共谋机制下纯文学体制的规训。20世纪90年代,新历史主义小说也存在对历史的颠覆,但纯文学所衍生出的语言学诉求,幻想着通过淡化现实感,强化欲望叙事,讨得体制和消费市场的欢心,顺利赢得文学主体地位。然而,正因这种幻想,新历史主义小说最终只是昙花一现。纯文学接受对历史的颠覆,但不能接受以个人身份对历史“仿真性”演绎,因为这种演绎既剥夺了纯文学代表真实和历史的权力,又剥夺了纯文学对真实和历史的“虚构”权力。这些穿越小说的新媒介气质,使得它们在真实和虚拟间的暧昧之地,创造了纯文学不具备的更具“幻觉性”的历史真实。纯文学体制通过向内转、纯文学性等概念,完成了相对封闭的文化场域,而这个场域又和主流意识形态达成了良好合作状态。90年代,尽管消费主义兴起,但纯文学对体制的依赖性反而更深了,它要不断区隔,而现实干预力量却越来越脆弱。最有活力的文学则不断向通俗文学和影视文学分流。网络文学的传播屏蔽和登陆门槛,都要大大低于纯文学。这就使那些被压抑的意识形态激情得到了有效释放。穿越小说,也有着电脑游戏的影响。电脑游戏是对历史更彻底的贪婪占有。我们可以通过游戏,进入某一角色扮演的历史,如《三国志》的曹操。游戏历史可以随时停止、改写,电脑游戏“作弊心理”,也是网络穿越历史小说的另一个心理机制,即在剽窃和作弊中取得快乐,在虚假仿像中取得快乐,进而偷偷融入自己的快乐,转喻自己的快乐。这也许是权力秩序化的纯文学之外的唯一合法、安全的文学表达途径。
    因此,无论网络传媒多么新潮,它最终无法摆脱资本的精神暧昧性和逐利本能。它需要安全无害的穿越历史。如果通过穿越来谈思想,谈理想,谈艺术,则必然被冷落。金子的穿越小说实在不算最好的。网络穿越小说,也不需要历史深度和艺术难度,它只要类型的,大规模的“高产”。 由于现实中信仰的丧失导致的历史感丧失,转换为对“历史感”的饥渴。对历史细节和知识的消费。盛大文学网推崇的穿越文,很多都是所谓“小白文”,具有更新快,字数多,文字无难度,情节模式化,人物扁平化等特点,他们也推崇那些空想无害的女性清穿小说,而不喜具历史隐喻和批判性质的穿越(一些网络文学专家也是如此)。女性清穿的符号消费性更强,意识形态抵抗性也差,最易受市场和主流媒体的控制。而男性穿越文,他们对历史的征服,体现出更多民族国家叙事权力逻辑,更深地反映了当代人对现实的不满和反抗意识。那些网络媒体推崇的穿越历史小说,既不能代表网络穿越小说的最高成就,也不具文学说服力。这些新传媒势力的代言人,往往比传统通俗文学更令人忍无可忍,它们是网络“瘦肉精”,具有极强增值性,及极大精神破坏性。
    然而,即使那些真正优秀的网络穿越历史小说,历史也再次变成了阉割的焦虑。这些穿越历史小说既来源于对民族国家历史的不满,更是对如今贫富差距、腐败横生、生活压力大的现实的不满。在对古代中国文化的景仰中,在小人物成功励志的幻想中,是无法进行上层流动的绝望。所有穿越小说逻辑都建立在一个逻辑基础上,就是成功因素都是“假想的”。这种假想不同于通俗小说,而是“根本不可能”。无论铁血穿越文,还是女性穿越文,总回荡着一股暗暗的忧伤。即使是在那些想象的辉煌胜利里,也埋藏着太多无奈和痛楚。阿菩的《边戎》写了一群穿越人士不自觉情况下来到了疑似北宋末年的时代,并通过努力建立了事业。然而,人性的贪婪让他们分道扬镳,妻离子散,更让杨应麒绝望地是,他居然发现所有“历史”不过是一款网络游戏。他们不过是穿越到网游中——根本不存在真实历史主体,小说结尾,疯狂的杨应麒爬上皇宫顶,期望游戏重来:“我一定要出去load过!现在这个进度让人太不满意了!我只是要玩一个游戏!我不要悲剧!我不要橘儿离开我!我不要舆儿离开我!我要大团圆!喂!你们下去!不要爬上来了!我可不想带两个NPC回去!“一定可以重新来过的!杨应麒微笑着,对着乌云说。”历史与人性的纠葛,在这里变成了一个“黑色的玩笑”。
    当代中国的历史宏大叙事并未终结,真正个体的人的基础上塑造现代民族叙事的冲动依然非常强烈。任何宏大叙事的根本要素都在于提供了一种大一统表现形式,只有依据这种形式提供的广阔性和统一性,人们才能将世界历史的原始经验通过审美判断纳入理解框架,对宏大叙事的追求不是逻辑的质疑可以阻止的,它内在于人性审美需求中[1]。然而,可怕的是,一切都只剩下了幻觉:“一种幻觉,只要不被公认为是一种错误,其价值就完全等同于实在价值,而一旦幻觉被这样公认,它就不再是幻觉,而是幻觉的概念。[2]”那些网络穿越历史小说中,我们担心的不是李季先生所批判的“消极颠覆性”对青少年的毒害,而恰是那些“终结和颠覆”,其实并没有真正发生过——所有东西都会慢慢地,无聊而反复地展开,就像死人的指甲和头发。穿越的悖论与暧昧的征服,正是目前穿越历史小说,网络文学,也是所有文学形式所要抵抗的最大精神幻觉困境。
    

[1] 房伟,文学博士,副教授,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现供职于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
    


    [2] 李季,《穿越文学热潮背后的思考 折射文学教育相对滞后》,《人民日报》, 2011年08月11日
    

[1] 海登.怀特,《后现代历史叙事学》,陈永国、张万娟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6月版,64页
    

[2]陈新,《西方历史叙述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7月版,55页
    

[3]吴心怡,《穿越小说的基本模式与特点》,《文艺争鸣》,2009年2期
    

[4]苗田序,《穿越小说中的传奇叙事模式探索》,《商业文化》,2011年第3期
    


    

[1]耿传明,《清末民初“乌托邦”文学综论》,《中国社会科学》,2008年4期

[2]笛福,《鲁滨逊漂流记》,徐霞村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9月版,186页
    


    [3]陈独秀,《我们究竟应当不应当爱国?》,《每周评论》,1919,6(8),第25号,选自《独秀文存》,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4]鲁迅,《文化偏至论》,《鲁迅全集》,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27页
    

[5]杜亚泉,《杜亚泉文存》,许纪霖等编,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168页
    

[1]陈洁,《清污”运动在事实上改写了中国科幻小说历史》,《中华读书报》,2009年3月20日
    

[2] 路易.加迪,《文化与时间》,郑乐平、胡建平译,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7月版,54页
    

[1] 旷新年,《个人、家族、民族国家关系的重建与现代文学的发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6年1期
    

[2] 房伟,《论现代小说的民族国家叙事的呈现形态与内部线索》,《中国现代文学丛刊》,2011年2期
    

[3] 王明科,《新怨恨理论与文学批评》,《湖南社会科学》,2005年5期
    

[4] 舍勒,《价值的颠覆》,三联书店,1997年4月版
    

[5] 保罗.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纳日碧力戈翻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12月版,10页
    

[1]克里斯蒂夫.霍洛克斯,《麦克卢汉与虚拟实在》,刘千立翻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3月版,15页
    

[2] 司马云杰,《文化悖论》,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3] 赵奎英,《一个可逆性的文本——<丰乳肥臀>的语言文化解读》,《名作欣赏》,2003年5期
    

[4]《广电总局关于2011年3月全国拍摄制作电视剧备案公示的通知》说,全国报备剧目“总体态势是好的”,但个别申报备案的“神怪剧和穿越剧,随意编纂神话故事,情节怪异离奇,手法荒诞,甚至渲染封建迷信、宿命论和轮回转世,价值取向含混,缺乏积极的思想意义”,选自《广电总局叫停四大名著翻拍 批穿越剧不尊重历史》,《华西都市报》,2011年4月2日
    

[1] 陈新,《西方历史叙述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7月版,135页
    

[2]克里斯蒂夫.霍洛克斯,《鲍德里亚与千禧年》,王文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3月版,52页
    原载:《南方文坛》2012年1期
    
    原载:《南方文坛》2012年1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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