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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鹤，在我看来，是近几年大陆儿童文坛涌现出的一个最优秀的动物小说作家。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名字，是2001年，我读到了他的短篇动物小说《额尔古纳河的母狼》，这篇作品洋溢着宛如屠格涅夫《猎人笔记》般的纯净、优美的迷人气息。他那细腻而又开阔的文笔，使他既能细致到去触摸一缕炊烟的形态，也能呈现大草原那空阔、广袤的面貌，加上他对动物世界熟极而流的描绘，使得他的动物小说一出手就显示出卓然不凡的艺术品质，让人过目难忘。 最近，我又读到了他的长篇动物小说《黑焰》，这是一部以藏獒为主人公的小说。他的细密、优雅而又不失粗犷的文风，以及他对动物不流于俗的理解，不用说，在这部作品里，都得到了更为从容的展示。和当前书市上正在热销的姜戎的《狼图腾》和杨志军的《藏獒》相比，《狼图腾》和《藏獒》被赋予了更多的对文化、对人性的思考，而《黑焰》却是一部纯粹的动物小说。黑鹤以其犀利、冷峻而又不失温情的语言去触摸一头藏獒的心路成长历程：一头幼小的藏獒格桑，它的母亲在一个雪夜勇斗雪豹后离世，格桑渐渐长大，成为一只成熟的高原牧羊犬，却被酒醉的主人卖掉。在拉萨，格桑意外地获得自由后，与生俱来的荒野气质和彪悍的扑咬，使它战胜了所有前来挑衅的流浪狗。不久，厄运再次降临，格桑又一次被禁锢。就在它对自由几乎绝望时，一头年老绝食的铁红色藏獒重新唤起了它对远方草地的向往。它再次摆脱了被囚禁的命运。荒原上，格桑遇到韩玛，一个保护藏羚群的环保团体“西部工委野牦牛队”的志愿者，一个真正爱它，为它锯开了脖颈上沉重项圈的人。后来，格桑跟着韩玛和杨炎回到了都市，在都市里，它担任过超市保安犬、导盲犬。后来，韩玛志愿到呼伦贝尔大草原的小学里当老师，格桑随同前往，又回到了它日思夜想的大草原。 这部书题材本身的特殊性，以及它所散发出的雪域高原的野性的气息，会使一个被钢筋水泥禁锢的都市人迟钝的嗅觉，再次敏锐起来。而我们的儿童文学，这些年，由于越来越严重的都市化倾向，整个儿童文学几乎成了都市校园文学的代名词，那些被重复了成千上万遍的校园故事，主宰儿童文坛实在是太久了。在这个时候，黑鹤牵着他的藏獒，如裹挟着一团冷峻而又骄傲的黑色火焰而来，为儿童文坛带来一股来自旷野的清新而锐利的风。 但是，取材的独特并不能决定一部作品的艺术生命力的持久度。黑鹤并非在跟风，或者是依靠题材的与众不同来满足都市人的猎奇心理，相反，《黑焰》处处流露出对于人类之外的其他大自然生灵的敬畏之情。正如他自己在访谈中所说的：“在森林里，人类从来不是孤独的。就在你的身边，有很多并行的生灵，所有的生命都在共同分享这个世界。”黑鹤完全是站在一个天地万物平等的立场上，他对于动物的深刻理解和尊重，使得书中很多细节传达出令人屏息的出乎意料的美。如格桑的母亲，一头杀死了雪豹的母獒，自己也行将死去的时候，悄然离开了主人的帐篷。因为“一头藏獒在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都是这样静静地离开的。只要有机会作出选择，藏獒不会让自己死在营地里。”小说在描写母獒离去的场景时，写得非常地壮美：“丹增掀开毡片，看到在一片清澈如水的雪地里，母獒向着远方已经在曙光中呈现出一线青色轮廓的莽莽苍苍的雪山慢慢地走去。当母獒黑色的身影在地平线上消失时，天亮了。”这个富有象征意味的场面，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动物的尊严，它临死前从容不迫的风度所呈现出的生命的伟大与骄傲，足以令贪生怕死的人类汗颜。 藏獒的天性是奔跑，于是，小说中写了无数个格桑奔跑的场面。格桑向往自由，无边无际的大草原才是它的家园。但是，这并不是黑鹤所观察到所要摹写的藏獒的最深层的天性。也许是天性，也许是代代基因相传，藏獒总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个主人，去守护一队羊群，似乎，那才是令它最满意的生命的归宿。而这个“主人”，实际上是藏獒对于爱的寻找。小说中令人动容的一个细节就是，格桑为了爱，放弃了他最热爱的自由。小说中写出了格桑和各色人等的关系：对那些想卖掉它赚大钱的“瘦高个”、“黑脸胖子”，格桑心里只有憎恨；对那个无意中成了他的主人，既不虐待它但也并不特别喜欢它的老画师，他既眷恋又保持着距离；对它的原来的主人丹增也是只有忠诚，而没有强烈的爱和依恋；而那个后来养着它，给他优裕的生活却并不真正了解它的杨炎，它的尊敬也是有限的。只有对韩玛，这个救了它，懂得它的人，当韩玛放走了它，它却又返回来寻找他，当韩玛离开西藏，把它拴在一棵树上时，它却折断了树，并拖着折断的树来寻找韩玛。它的这种对人类的忠诚、对人类的无条件的爱，让我们看到，人类和动物之间一种最为美好的朋友的关系，一种并行并生的前景。 黑鹤的动物小说创作是诚实的。他的创作不是闭门造车，而是有着大量的实地考察。他能站在动物的立场写动物，他笔下的动物保持了它自身的“物性”和尊严，而不是一个承载着人类思想的被臆造出来的形象。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在创作中完全忠于现实也许毫无新意，但在动物小说的创作中杜撰一定是要以科学依据为基础的。野生动物就是野生动物，拥有与人类世界截然不同的残酷的生存法则，它们永远不会遵从人类的社会形态。”正是对动物世界规则的尊重，黑鹤笔下的动物才保持着艺术上的真实性，让读者感到，黑鹤确实是用动物的眼睛和动物的思维来思考这个世界的。比如，当韩玛让格桑给福利院的盲孩子当导盲犬时，黑鹤诚实地写下了，格桑并不是出于对这些小孩子的爱，它只是把这些小孩子看成了主人的“羊群”，一些特殊的“羊”，他必须忠于它的职守，按照主人的命令看护好这些“小羊”。这些出人意料的细节，让人感到黑鹤对动物的心灵的确有着细微而精准的把握。 黑鹤的动物小说，除了动物形象本身具有迷人的魅力外，还有他笔下的风景，总是能够营造出一个广阔的背景。黑鹤称之为“草地”，“草地”是一个与都市相对立的人类生存的空间，也许，那里承载着越来越心灵逼仄的都市人的梦想，发现动物，尊重动物，和它们友好相处，在黑鹤的笔下，那是一种生活方式。 也许正因为黑鹤有着不同凡响的开端，让我对这个作者一直怀有很高的期望。《黑焰》的前半部分的确满足了我的这种阅读期待，那种纵横开阖却又不失细腻的文笔，的确是把一个青藏高原清晰而有力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但是我仍然不能不说，后面出现的格桑在超市里抓小偷，格桑在雪地里救小学生，这些细节，多多少少落入了俗套。也许黑鹤应该拿出更多的时间和动物在一起——我是觉得不愿意让都市生活束缚和消磨了一个天才动物小说作家的激情，不愿意一些影视剧里常见的细节约束了他的想象力。也许，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太苛刻了，但是，我想，对黑鹤这样的作家来说，是应该高标准严要求的，因为，他的天赋，他的艺术才情，他对动物的熟悉和了解，让我们有理由期待他写出更为伟大的作品。 原载：《思无邪——当代儿童文学扫描》 原载：《思无邪——当代儿童文学扫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