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幕传奇剧《暴风雨》是莎士比亚创作的最后一部作品,被称为“诗的遗嘱”。全剧建构在一个复仇加宽恕的母题之上,以充满诗意和哲理的语言,赞美了纯真的爱情,张扬了理性、智慧、自由的力量。作为一部有着丰富想象力和思想蕴涵的作品,该剧曾吸引了包括英国导演彼得·布鲁克、意大利导演乔吉欧·斯特雷勒在内的众多戏剧艺术家的关注,成为莎剧中搬演次数最多、最受青睐的作品之一。在北京人艺建院60周年精品剧目邀请展演期间,“契诃夫国际戏剧节”带来了由英国导演迪克兰·唐纳伦执导、俄国戏剧艺术家参演的《暴风雨》,英国式的极简主义、现代风格与俄国式的写实主义、厚重传统拼贴融合,让中国观众在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中,享受了一次充满惊诧与兴奋的戏剧之旅。 场灯还大亮,只见一个不修边幅、脚踩凉鞋、略显沧桑老态的男演员从左侧登台。他随意提起一个空置的塑料酒箱,来到舞台中央,面向观众而坐。忧虑、彷徨的眼神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安与焦灼。当背后投影出现风暴中的大海场面时,我们才知晓,这就是那位遭遇家族重大变故、背负复仇使命的米兰公爵、魔法师普洛斯彼得。戏剧就在这种不同常规的凝视中开始了。 扮演普洛斯彼得的演员已经年逾70,他纯正的“斯坦尼式”表演功底无疑为其角色创造增色不少。显然,写实化的表演和戏剧性极强的动作为普洛斯彼得赋予了新的内涵。他的胸有成竹、志在必得更多被复杂的内心纠结所左右,这一切都在他与女儿米兰达、精灵爱丽儿、奴隶凯列班等人的关系中呈现出来。如当米兰达出场时,他以威严、暴虐吓退了米兰达的温情、疑惑;12年前被赶出公国的经历成为他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希望米兰达能记住这一切,然而,米兰达的干净、单纯又时时令他感到不安。借助两种不同情绪的对抗,在强弱分明的身体角逐中,普洛斯彼得展现了权威,同时也尽显了对女儿的疼爱。 迪克兰·唐纳伦创立的“与你同行”剧团多年来一直致力于表演领域的实践。他们的舞美并不时髦,美学观念甚至有些落伍,但是剧团对演员表演能力的开发却独树一帜。在迪克兰·唐纳伦看来,《暴风雨》的剧本“适合这些特定的演员”,这为他的表演实践奠定了基础。从现场演出看,主要表现在:首先,他给每个演员都量身定做了适合角色本身的表达方式,这些个性化的设计既改变了观众对角色的审美期待,又加深了演员与观众之间的现场交流,提供了欣赏剧作的新视角,如让剧中每个人都穿着现代的服饰,用5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士饰演精灵等,完全依靠各自的肢体动作和言语实现角色转换。其次,让演员与演员之间在舞台上相互碰撞、释放能量,通过彼此的依存关系,展示剧中的一切场景、情感、冲突,为观众预留无限的想象空间。如米兰达与菲迪南初次见面一场,二人从最初的相互观望,到匍匐中相互打探,再到勇敢地拥抱在一起,把情感的冲动、青春的不羁、欲望的张扬展现得淋漓尽致。此外,5个精灵以乐队的形式出现,伴随着俄式风情的音乐曲调、节奏感强烈的换位,神奇的魔法得以显现,施法者与受法者共存在同一个空间,带有强烈的仪式感。再次,适当采用了间离化的表现方式。如一边讲述自己的遭遇,一边在舞台上出现故事中的人物,这种电影中常见的回忆镜头,一下子将不同的时空连在了一起;菲迪南搬木头的场景,所有的木头均由饰演精灵的演员扮演,这样既点出了精灵的身份和劳作的过程,也为戏剧平添了游戏性、趣味性;米兰达、菲迪南的婚礼上,戴着假面手持镰刀的农民们欢快地跳着丰收之舞,此时普洛斯彼得突然喊停,舞台监督也从后台突然出现,这一打破常规的“戏中戏”的效果,更是让观众感到戏剧与现实之间的微妙关系。 《暴风雨》把人的丰富性、复杂性呈现在舞台之上,同时,让每个演员释放了最大的表演能量,并使其与相对封闭的舞台空间戏剧性地融合在一起。这个空间简化了一切装饰性的道具、灯光,仅有的三块巨大平板组成的弧形墙面,以及均匀安置其下的三扇门,形成开放性的舞台支点,为剧情的发展提供了一切可能。而所有的道具,海沙、水桶、箱子、绳索等随意地放置在墙面下,随时被演员运用到表演中,更是为这个粗陋的空间增加了诸多的不确定性。 迪克兰·唐纳伦的舞台上一切皆有可能。巨大的投影打在平板上,刹那间让舞台变成了狂风肆虐的海洋;两扇打开的门内,惊慌失措的王公贵族以及水手们挣扎的呼喊、动作则将观众带到了即将倾覆的海船上;而舞台中央沉默的普洛斯彼得,又在海岛的洞室静候喜讯的来临。三个空间同时并置,巧妙地把第一幕中三股不同的力量展现在观众面前。剧中,门的设计别出心裁,它既实现了剧中不同时空的转换,又让演员流动起来,增加了演出的紧凑感。如同精灵的魔力一样,在各种元素的配合下,整个舞台空间充满着智慧和隐喻,是普洛斯彼得的心理世界,还是魔法制造的幻境;是创作者在认真讲述莎剧的故事,还是提醒我们这只不过是一场戏。戏终人散,一切答案抛给了观众。 在泛娱乐化时代,《暴风雨》的上演让我们回到自身,回到诗一般的语言和文学中,去分享、体悟那些属于心灵的想象和自由。形式的伪装都是徒劳的。当我们用倾慕的眼光去观察、品评那些打动人的戏剧演出时,我们发现,戏剧的本真还是表演。惟有扎实的表演,尊重观众,敬畏观众,戏剧才有不竭的生命力。 原载:《文艺报》2012年03月26日 原载:《文艺报》2012年03月2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