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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长江为何如此远》，《收获》2010年第2期 写下千古名句“大江东去浪淘尽”时的苏东坡，已四十有七。曲终弦尽，那“人生如梦”的叹息，化作一樽浊酒还酹江月的时候，咽下的是怎样的苦楚？林白令她在小说中的代叙人李今红望着赤壁喃喃自语：“为什么长江在那么远？”安知苏东坡未曾发出同样的诘问？虽然所看景致或许不同，但对于逝者如斯夫的岁月无情，对于美好想象的一时落空，无可奈何的心境却是如一。 林白这篇以老三届学生为题材的小说，既不是无关痛痒的旧闻新说，也并不想再借以指涉历史，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探究在历史的潮起潮落间个人的命运遭际。一个个有血有肉的面孔的沉浮明暗，岂是可供人如讲传说般轻松说出的？ 大学的最后一个国庆节，所有同学都筹划去庐山玩，而今红鬼使神差地随大姐般的女友林南下去了黄州赤壁。这一次赤壁之行无异于今红的毕业旅行，有一种成年礼的意味，令今红在旅途中完成某种成长。林白最擅长以女性身体为符号，诉说成长故事。在成长过程中，最给予今红安慰与帮助的，是林南下。这位大她十岁的老大姐，要引她去领略的人生风景，才刚刚开始。桂林茶场的农工小陆，因为什么不远万里来鄂州嫁给一个国营大厂的采购员？是爱情使然，还是在时代提供的有限可能性中腾挪至此？操着上海的吴侬软语的小肖，屋里堆满了高考复习用的教科书，何以如今安分地在自己房前晾满了尿布，每日守着一个婴儿足不出户？她那个名叫罗少新的上海前男友长什么模样，两人又为什么终于分手，一个返沪，一个留守？“辽阔的世界，宏伟的人生”，她书页上的这一句歌德的诗那时候鼓舞过多少年轻人，也曾令她心潮澎湃吧，那么又是怎样的横生变故令她偃旗息鼓？林南下最后带她去见的杜大姐，身世惨淡，做过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1949年后几经摧折，最后只在这厂里的图书室寂寞地守着，几近哀求地希望南下和今红留下陪她一晚，读来令人肠断。“一个很好的女人，就这样，一辈子。”这一个国营大厂中，有多少很好的人，就这样一辈子了？南下曾经工作的这个地方，把多少命运和历史凝聚其中，而今红不断忆起的几位大学同窗，与这些人影交叠叙述，可谓相映成趣。或许小肖正是要强的顾彬彬的另一副面孔，安知这些因各种原因搁浅在生活角落中的人们，不也曾有跳入龙门力争上游的梦想与可能？而最具代表性的当然是南下，这个在解放军渡江中出生、有过美好童年、去过北大荒、进过国营厂的女子，活脱是新中国历史的活胶片；不但是她，她的家庭、她那位与传奇女作家陈学昭熟识的母亲，背后都有太多的故事，投射着太沉重的历史，他们的命运已经不是他们个人的命运，而是与时代与历史复杂地绞合在一处。 而作为后来者和旁观者的今红，被大她好多岁的同学们当做孩子一样宽容和照顾的今红，好多个夜晚和南下漫步在校园里听她讲故事的今红，又岂能面对这样的历史与这样一些人生而无动于衷？何以她生性孤僻，在毕业之后只能通过写信与南下联络而始终逃避重逢？她是如何在强大甚至残酷的历史面前惊诧然后失声？她又岂能没有自己的故事？而林白这样一向惯于以自叙传的方式创作小说的作者，又在其中寄予了自己怎样的情绪？她颠覆小说的叙事特征，以散文般的笔触琐细而有意识地复原自己这一代人的大学生活，老三届劫后重生的乐观主义、星星画展、尴尬而刻骨铭心的毕业聚餐，既是个人的，也是历史的，相信都是林白几十年不能或忘的回忆。而在回忆当中，林白将第一人称、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混杂使用，深情款款得近乎神经质，是否下笔时她亦早已不知今夕何夕我身何身？而末章南下如樱花般早逝于异国，又岂是她一个人的故事？聚会时那一届同学依然意气风发乐观坚强，相约十年之后再相见，仿佛如盛放的樱花一样灿烂，但是在历史的挤压下，他们哪一个的人生又不是如樱花般短暂呢？有着最具代表性的人生的南下，其死也隐喻着一代人的不甘。而今红只能在深夜的天空下以沉默的泪水发出感喟，不正与苏东坡的“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同出一辙？ 林白这篇新作既不像《一个人的战争》那般细腻入微，又不似《妇女闲聊录》那样利落干脆，倒带有几分任性：有意地省略主语，随意地转换话题，不加过渡。这是一种相当自我封闭的语言方式，是朝向内部的写作，有如一个忆旧者的喃喃自语，或许这正是林白写作此篇的初衷所在，也是其价值所在：正是以这样拒绝读者的姿态，林白得以将最深沉的话语、将一代人的悲欢聚合絮絮道来，缝进岁月流年的褶皱里。 原载：《文艺报》2010年4月14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4月1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