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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来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大家族里，和诗歌、散文、小说三大文学样式共生共荣的叙事性的演剧体文学，经由了舞台演剧的戏剧戏曲文学、电影银幕演剧的电影文学、空中电声广播演剧的广播剧文学的发展和变异。其中的戏曲戏剧文学，还分蘖为话剧文学、戏曲文学、音乐剧文学、舞剧文学，以及从舞台延伸到街头广场的活报剧文学、秧歌剧文学等等。所有这些，都得到了广大读者、观众和听众的认同，得到了文学科学的广大研究者书写者和教学人员的认可。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新兴的电视剧文学，在叙事性的演剧体文学家庭里，似乎还没有正式获得公认的名正言顺的身份，当然，也就没有它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大家族里的合情合理也合法的地位了。 这种状况应该改变。 1 在中国，电视剧文学诞生在1958年。那一年的6月15日，中央电视台的前身北京电视台，用演播室直播的方式播出了电视剧《一口菜饼子》，陈庚根据许可的同名小说为电视台写出了改编的文学剧本。同年9月4日，这家电视台播出第二部直播剧《党救活了他(邱财康)》，高方正根据《人民日报》的报道给电视台提供了原创的文学剧本。10月11日，欧冠云在《新民晚报》上发表《电视剧是怎样的》一文，认定电视剧“要根据文学剧本编写分镜头剧本”。就这样，中国电视剧发展的历史，在它的第一页记录下来，文学剧本是电视剧的“一剧之本”。 从那以后，52年来，中国电视剧虽然遭遇过“文革”的灭顶之灾，却还是在浩劫之后复苏、新生、欣欣向荣，整个电视剧艺术事业和文化产业逐步走向发展和繁荣。仅仅在新世纪不到十年的时间里，生产电视剧的单位就从2001年的432家发展到了2007年的2511家，增长了近6倍。投资规模也逐年增加，到2009年已经超过50亿元。2009年，即使是作品数量减产，生产量理性回落，比2008年减少了100多部3000多集，截至12月8日，全年也还是生产出电视剧359部11469集。全国电视台以播出8000集左右的巨大数量的电视剧新作品和总计积累下来的数以20万集计的旧作品选播，赢得的广告收入竟然超过了200亿元，其总量已经占到全国各级电视台广告总收入的50%以上。加上互联网视频检索阅读量和音像市场碟片销售量，中国电视剧已经拥有了10亿人以上的国内庞大观众群体，全国人均每天看电视剧的时间高达五十八九分钟，这还不算众多的海外华人、外国人这些观众，不算当年东南亚播出《三国演义》、越南播出《渴望》时万人空巷的空前盛况。可以说，目前的格局是，大批社会力量、社会资金还在不断地进入电视剧领域，在我们国家文化产业的总布局中，以创作为中心延伸出来的创作、融资、制作、经营、播出、宣传、数据调查和衍生产品开发，以及行政管理、法制管理、行业管理，还有理论研究、人才培养等等，各个环节也都陆续建立并逐步完善，形成了一个紧密相连、分工细化的电视剧艺术事业和文化产业的运行体系。中国，毫无争议地成为了当今世界电视剧的生产、流通和消费大国，亦即摄制、播出和收视大国。 现在，作为一种新生的艺术，由于它的优势形态、强势传播和播后产生的空前巨大而深广的影响，电视剧终于成型为当代中国所有文学艺术中最令人瞩目的一个艺术品种。它在总体上，在历史的最深、最广的程度上，用它无与伦比的庞大的篇幅和容量，全景式地反映和表现了我们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现实的和历史的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样的信息超载，又给电视剧的艺术文本提供了尽可能地为建设我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做奉献的广阔天地。这样的电视剧文学艺术，在总体上，美学的和历史的价值都是空前巨大的，空前辉煌的。 这样的辉煌，堪称中国人民文化生活的奇迹，也堪称世界文化史上的奇迹。铸就这样的辉煌，当然是一个系统工程，得力于诸多力量的合力。其中，建树了头功的，则无疑是身为“一剧之本”的电视剧文学剧本，亦即“电视剧文学”。 2 电视剧文学剧本的这种不可替代的强力支撑作用，集中的表现是，它作为文学作品所具有的文学性成为了电视剧艺术的一种发生学的基因，唯其获得了这种基因，电视剧艺术才具有了它最本质的社会属性和艺术属性。就像“文学是人学”一样，电视剧艺术才得以成为一种“人的艺术”。 电视剧文学剧本与所有样式的文学一样，也是一种审美的意识形态，也属于哲学、科学、宗教等把握客观世界的方式之外用艺术审美地把握客观世界的一种方式，也通过塑造艺术形象，并且向这艺术形象倾注情感，来发现和感悟客观世界，认知和改造客观世界，而不是借助于哲学判断、科学命题或者宗教信仰去发现、感悟、认知和改造客观世界。这种特征影响并决定了，电视剧也是一种审美的社会意识形态。 电视剧文学剧本具有所有样式的叙事文学都具有的文本的美学构成、文体构成和叙事构成。就美学构成而言，首先，它也是在讲故事的过程中将现实生活变形为虚构的艺术世界而使得作品具有虚构性，也是创作者与受众实现审美交流和沟通思想感情的媒介而使得作品具有审美性和情感性，也是通过受众的接受活动来实现的而使得作品成为一个不断流变的过程具有了流动性。其次，人物也是它内容构成中的核心成分，故事情节是以人物形象为核心来设置的，环境氛围是按人物形象的需要来营造的；人物形象的设计和塑造，在极大的程度上决定了作品对观众产生的思想震撼力和艺术感染力的大小，决定了作品对题材的选择和开掘以及对主题的提炼和表达是否得当，决定了作品所创造的审美价值的正负和美丑，社会功能和作用的得失和大小，决定了作品思想艺术成就的成败和高低，决定了作品的艺术生命力的旺盛与衰颓，长久与短暂；人物是在不同人物之间的矛盾、对立、冲突和斗争中存在的，也是在和环境的冲突包括人物和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之间的冲突中存在的，还是在和自己内心的冲突中存在的，人物性格和命运都是在戏剧矛盾和冲突中展开的；人物的存在方式，或者说人物性格和命运运动的形态，是戏剧动作和戏剧语言；在真心实意地、一心一意地把电视剧艺术当作是鲜活生动的、丰富深刻的写人的艺术的时候，尤其注意不把人看作是一种简单、贫乏的人，而是马克思早就指出来了的，“具有人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的人”，血肉丰满栩栩如生的人，还特别致力于经由个性的丰富性、具体的历史性、人性的深度的复杂性表现人性的真诚、善良和美好，人的境界和情怀。就文体构成而言，无论是从改编与原创、历史与现实、审美精神、创作方法，还是从叙事结构、叙事风格、容量时长、题材领域等等维度上，都可以划分出来各种类型的电视剧文学剧本。就叙事构成而言，事实是，当创作者准备好了一部电视剧文学剧本所需要的题材、主题、人物、故事等等一切元素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那个东风，就是文本的叙事构成，也就是把故事讲好的策略。这个叙事策略同样包容故事三要素即人物形象、故事情节、环境氛围进戏的策略，题材和题旨进戏的策略，叙事结构在戏的策略即结构类型和结构元素在戏的策略，叙事语言、叙事模式和叙事风范在戏的策略，等等。 电视剧文学剧本还跟所有样式的叙事文学一样，都要创造审美价值，都要实现社会功能，其审美价值系统和社会功能系统都是相通的。 电视剧文学剧本还跟所有样式的叙事文学一样，创作过程也是一种复杂的高级形态的和典型的审美活动，创作的实质也是艺术地认识生活和表现生活，作品也是在创作主体与对象客体的矛盾运动中生成并在审美欣赏主体的接受中得以最后完成的。创作过程中，社会环境以审美为总枢纽和中介制约创作主体，创作主体又以作品积极影响社会以精神实践去创造世界，创作过程中个人和社会是一种辩证关系；电视剧文学剧本创作也是一个和谐地化历史意蕴为心理形态的过程，其间，审美活动中多种心理功能都在综合性地发挥作用，创作中的诸多心理机制与天才技巧都受审美心理学机制制约。一部优秀的电视剧文学剧本的创作，对于创作者的丰富的艺术想象力和清醒的思想判断力的要求，对于他们充满个性特征的创造性的睿智和才华的要求，一点也不比对于其他文学样式的创作者的要求低下。 电视剧文学剧本还跟所有样式的叙事文学一样，在传播中被广大受众所接受。电视剧文学剧本的接受也是构成电视剧活动完整性的重要环节，也是一个无限的艺术创造的过程，接受的环境、接受的阶段性和心理过程都影响着接受，接受实际上是在不断召唤审美经验，接受者对作品的判断实际上也有审美价值的判断标准，也存在着审美性沟通与阻遏，也和审美教育过程相连通。 电视剧文学剧本还跟所有样式的叙事文学一样，是发展进步并日益成熟日趋精致愈益真善美的，电视剧文学剧本的发展是社会制约性和自律性的和谐统一，也体现在这种文学的各个方面。 上述各个方面充分表明，电视剧文学剧本是地地道道的、韵味十足的文学。举凡其它样式的文学作品所具有的各种各样的元素和特征，电视剧文学剧本全都充分地具有，而且，在优秀的电视剧文学剧本里，这些元素和特征，比起其它样式的文学作品来，尤其是比起那些境界不高尚、情怀不博大而且叙事功力和水平平庸的其它样式的文学作品来，丝毫也不逊色。 3 这样的电视剧文学剧本，除了供读者阅读，更主要的是要供电视剧的拍摄和制作使用。这种使用，包括导演依据它来创作分镜头剧本，演员阅读它来开始剧中角色的创造，其他造型艺术工作者依据它来进行剧中各种造型元素的创造。 电视剧是什么？除了在它本原的意义上电视剧乃是一种特殊的客观存在的人类社会精神文化现象，新兴的审美的社会意识形态，艺术的一个品种，就其在本原特征基础之上的艺术领域内的种属性的、类型化的特征而言，电视剧乃是一种在电视屏幕上演剧的艺术，是通过电视屏幕上演剧去进行审美的艺术。其艺术语言，或者说演剧载体，则是电子技术化了的声像符号系统组成的画面和画面的组合。换句话说，电视剧是它的创作者们立足于对生活的某种独特发现，独特感悟，出于某种情感的、思想的需要，通过艺术的想象，用画面讲故事，在画面讲述的故事中对世界进行一种审美的再创造，即，将现实的生活世界幻化为虚构的艺术世界，使这个艺术世界中的艺术形象或艺术形象系列，艺术地显现出某种精神指向来，用以引导和评估人的某种社会实践和认识，引导人的身心健康成长，引领社会的发展进步。我们可以简明扼要地说，在艺术的层面上，当今的电视剧，就是一种用声光线形时空诸元素构成的并且电子技术化了的彩色的、连续的、活动的画面讲故事的艺术。 电视剧文学剧本既然是以“一剧之本”的身份与角色，用作这样一种电视剧艺术赖以创作的主要依据，它就在戏剧文学剧本和电影文学剧本的基础上，适应电视剧用画面讲故事的需要，逐步寻找到并且形成和发展了自己的特殊的文学形态与体例，特殊的文学结构和书写方式，换句话说，特殊的美学形式构成。这种美学形式构成的核心是画面和画面的组合，一个硬道理就是，电视剧文学剧本的所有的文字书写必须都是在用构图和场面调度两者的结合来设计一个又一个的画面和一组又一组画面的组合，而这些画面和画面组合，即使是空镜头，也不能是零信息，必须负载社会生活中的种种人物的生存状态和文化心态的信息，负载创作者的思想意图和情感愿望的信息。这些画面和画面组合，都是一部电视剧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的外在的物化的表现的艺术载体。换句话说，这也是一种特殊的造型艺术，也就是造就一种完整的视、听符号具备的能够诉诸接受者的视觉和听觉以至“通感”的感觉的电视剧画面艺术形象。 就形态与体例、结构和书写方式而言，电视剧文学剧本是以大的“分集”和小的“时空场景”结构和书写全剧的文本的。一般来说，一“集”的时间容量大致上是45分钟左右，每一集的“时空场景”大致上是35—45个左右，剧本汉字字数大致上是15000字左右，前一集和后一集的勾连可以有许多方式，但基本的是悬念设置和破解。在这方面，电视剧文学剧本类似于电影文学剧本，但是，电视剧文学剧本的总体长度比电影文学剧本要大得多，而长度的巨大会影响到文本构成和叙事策略、叙事手段的诸多差异，比如人物可以更多，故事可以更复杂，环境可以更多变化，又比如时空可以更多一些，线索可以更错综复杂一些，节奏可以更慢一些，等等。既然它的形式是画面和画面组合，电视剧文学剧本就要求剧作文学家充满蒙太奇的艺术思维，剧作文学家满脑袋都应该是画面，是彩色的连续的活动的画面，一切文字的戏剧情景描述、情怀抒发和艺术感悟的阐释都应该能够转化为画面，而不能只是供案头阅读的文本。无论是频繁的短切镜头组合，还是长镜头画面，一切画面和画面的组合都要注意遵循严格和缜密的“语法”以求叙事清晰和流畅，都要在“修辞”上下功夫用最佳的画面表达求得叙事的深刻和生动。电视剧文学剧本还要给整个电视剧创作团队中的其他艺术家们留出再创作的空间，这些艺术家包括导演、演员、摄像师、美术师、录音师、服装师、化妆师、道具师、灯光师、音乐家、舞蹈家、剪辑师等等，使这些艺术家有余地共同营造电视剧画面的“通感美”。 4 可以说，当今世界，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像中国这样把电视剧当作一种艺术来努力创造。比起来，只有我们国家的电视剧文学家和艺术家这样致力于真善美的意境的创造，这样讲究电视剧画面的造型艺术。在这样一个生态环境里生存和发展，我们的电视剧文学剧本，从它的诞生，诞生伊始的蓬勃发展，发展中取得的成就，在社会上产生的影响，在艺术上的探索和奉献，都奠定了它在当今中国现当代文学大家族里的地位。客观存在的以电视剧文学剧本为形态的“电视剧文学”，事实上已经成为非常强大并且相当成熟的一种叙事性的演剧性的独立的当下文学新样式。 遗憾的是，我们的文学界已经对“电视剧文学”冷漠了乃至于蔑视了多年。据媒体报道，直到最近的一次重要的文学界会议上，还有一些著名作家，在那里诉说什么“长期的影视剧写作对作家的个人品质和艺术才华容易造成腐蚀”，“优秀的小说家放弃原创小说投身影视剧”“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对文学是种巨大的伤害，而且这种伤害一旦形成将很难愈合”。且不说这像不像是顾影自怜，至少，是看不见今天的中国数以十亿计的读者观众的阅读需求、阅读热情和阅读选择已经是一种不可逆转的历史性的文化潮流。可以断言，这样的哀叹是经不住人民的选择，也经不住历史的选择的。 是历史唯物主义者，我们就应该改变这种冷漠。改变的态度是，承认“电视剧文学”，正视“电视剧文学”的存在和成就，研究“电视剧文学”的特征和发展规律，积极推动“电视剧文学”的健康发展，求得“电视剧文学”和其他样式的文学共同发展和繁荣。 原载：《文艺报》2010年5月17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5月17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