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写诗,从16岁写到80多岁,从上个世纪40年代末写到今天,诗伴随了他的一生。他仿佛是为诗而生的。我和李瑛从神交到熟悉,感觉到李瑛本身就像诗那样纯净。他有长制,像《一月的哀思》《我的中国》都是广泛传播的名作。但是,李瑛更喜欢短章。出版56部诗集,却几乎没有败笔。短小的诗有着深厚的内涵。他的感觉系统特别敏锐,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会在他的笔下呈现浓浓的诗意,别有韵致。 他对艺术抱着崇敬之心,对每一行,每一字,都很下力,认真打造,所以李瑛的诗都很精美,可以说,几乎每一首诗都成为晶莹剔透的珍珠。这在当代诗人里是少见的。他从上个世纪40年代末走来,经历了多少岁月?但是,李瑛有一个本事,他似乎总能避开扭曲时代的噪音,跳出疯狂时代的局限,写出真正的诗篇。 我近日收到李瑛寄来的诗选《河流穿过历史》,排开俗务,一口气读完,真是一场美感的盛宴!这部诗集的一些篇章,如《我骄傲,我是一棵树》《蟋蟀》等等,过去我多次引用和评论,现在读来,丝毫没有“明日黄花”的感觉。这些诗的艺术生命真久长。 李瑛还是那么精致。他写蟋蟀:“产后的田野疲倦地睡了/喧闹如雨的秋声已经退去/夜,只剩一个最瘦的音符/执著地留下来”。 蟋蟀简直被诗人写活了。形似,神似,以声写形。我们对这“最瘦的音符”可都有体验的。只是,我们说不明,道不清。“人所难言”,诗人易言之,这里面有多大的诗艺功夫啊! 在《过汨罗江怀屈原》中,他写屈原:“瘦得如一棵兰草/只剩一把高翘的胡子”。十六个字,屈原如在眼前。这个“瘦”和蟋蟀的“瘦”不一样。这是和“兰草”联系在一起的,这是和“高翘”联系在一起的。用黑格尔的话说,这是诗的清洗技巧。只有愚笨的人才用诗去写事物全貌。诗人只是清洗出两三特征,就把描写对象全方位地展现出来了。 这部把李瑛新时期的诗集中起来的集子,我一气读完,最强烈的感受是:生命的深刻感和历史的厚重感。生命的河流穿过多难的历史。 一方面,在新时期,当年从军营里走出来的李瑛,渐入老年。人事沧桑,岁月流逝,繁花凋谢,枯枝落地,诗人在回味与思考中有了大彻大悟。另一方面,在新时期,国家从灾难中走出,血的景象,泪的记忆,冬天远去,春天临近,社会也已经成熟。“连鸽哨也发出成熟的声音”(杜运燮诗)。两个方面的动因,赋予李瑛对世界对人生更加深入的思考,对终极价值更加执著的追问。这就让他在新时期的作品厚重起来,精致中内蕴着厚重。 诗人无论写苦难,写南方,写北方,或是写他晚年特意去的大西北,写故乡和童年,都给人细中有密、轻中藏重的感觉,使得诗更耐读,这是新时期以前的作品所达不到的高度。李瑛有过“欢乐太少、苦难过多的人生”(诗人语)。对人生的深刻体味,对终极价值的关怀,就赋予他以大诗人的气质。 诗集里有不少诗人对既往岁月的回顾,不少暮年的期盼。我读着这些诗行,心里酸酸的,又甜甜的;望着诗人,又望着自己:“一个个今天,瞬间就变成昨天/昨天死在脚下,只有真实的今天在你手里/这就是岁月,我只能把这句话告诉你”。(《这就是岁月》)“纯朴的是美丽的/学会忘记/会使自己快乐”。(《学会忘记》)“如果我不再工作/请忘记我/犹如我消失在黑夜/或只当我没有存在过/一如记忆键将我删除/连生活中的涟漪和泡沫也没有/连影子也没有/我感到幸福”。(《当我再不工作》)强烈的共鸣!对人生的禅悟,对世界的透彻,一切经历了比较长的人生之路的人,都会节节赞赏。潇洒的人生风度,崇高的人生向往,使得读者的心灵净化、拔高、升华。 李瑛就是时代的艺术回声,是时代的儿子。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时代,因此时代也永远不会忘记他,哪怕他“再不工作”。 原载:《文艺报》2010年02月03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2月03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