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写诗填词和做官是统一的,也就是说,官员同时也是诗人词人,诗人词人多是官员。后来,半是因为社会分工的日渐细致半是因为文化教育的普及,诗词创作和做官逐渐变成了互不相干的两个行当,做官的只管做官,写诗填词的只管写诗填词。这样分工的好处,是两个行当的人都可集中精力于一个目标,把事情做好,且一个行当的人可对另一个行当的人随时做出评判。但也不是没有坏处,坏处之一就是:官员失去了一个表明心迹抒发情怀的渠道,丢掉了一份儒雅;诗人词人失去了一个展示实际抱负的舞台,容易成为只会摆弄文字的书生。也是因此,当我读到左代富的《萧萧集》,被他的词作所吸引时,生出了一份惊喜,在他这儿,写诗填词和做官,重又统一了起来。 读《萧萧集》,最强烈的一点感受是,作者对平民百姓有一份真挚的关切和热爱。评判一个官员的好坏,首先是看他眼中有无平民百姓;评判一个身为官员的诗人的诗,恐怕也要看看他的诗里有无对平民百姓生活的关注和喟叹。倘若他写的全是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哪怕是文辞再好韵律再美,也只是自娱罢了。左代富没有让我们失望,他收在这个集子中的一大部分作品,写的都是普通百姓的生活,为他们忧,为他们乐,为他们叹,为他们歌。《风入松·护山人》中对护山者的关切:“东山十里一茅屋,难动炊烟炉”;《明月影·磨豆翁》中对磨豆者的心疼:“迎风转,僵手弄石盘”;《虞美人·出租车司机》中对出租车司机的理解:“饥渴冷暖寻常事,只为人相聚”;《眼儿媚·护士》中对护士工作的深情描述:“药来应病白衣替,关切伴朝夕”;在《卜算子·牵挂》中对孤老的惦念:“心牵孤老寒。得到木楼暖似春,才解愁肠惦”。这些美丽的诗句,因其充满爱意和情真意切而能走进人的心里,使人读时能产生心的共振。中国历代诗人的一个重要传统,就是体察天下苍生的生活本相,忧国忧民,把关爱给予底层百姓。左代富继承了这一美好传统,满腔深情地为平民送去心的慰藉,令我感动。 作者有一颗勤政尽职的心,是我读《萧萧集》的另一点深切感受。官场是人类生活的一个独特场所,因其负有管理人群生活的职能,掌握着各种资源的分配而被人们仰望渴慕,也因此,一些官员迷失在阿谀逢承和权力的魔圈里不能出来,以致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成为了罪人。其实,透过权力的辉光仔细看去,那里也有苦痛有劳累,有焦虑有无奈,一个勤政为民的官员,生活远没有普通人想象的那么轻松。左代富用他的诗词,让我们看到了官员生活的另一面。在《瑞鹤仙·拆迁情》中,我们看到作者“恨无策,群访难息,此情岂容入寝”,然后“访家入户,共商去留退进”。在《沁园春·十五梅面馆晚餐》中,我们看到作者“载尘归来,谢过同行,已是倦人”,“方停蓍,吩咐明朝,再赴灾村”。在《谢池春·加班》中,我们看到作者“又周末时,独自上班楼静。小桌前,行文作令”,“汗湿衣,风吹人冷”。在《烛影摇红·改制小曲》中,我们看到“电停人困,群情汹涌,冲突难免”,作者“被护入场,亮出身份高声劝”。由诗句词行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四处奔忙鞠躬尽粹的官员的身影,这令我们官场外的人,心里轻松许多,我们的官员队伍里,固然有败类,但更多的是像作者这样的官员,他们在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地工作着。 左代富有一双敏锐多情的眼睛,善于发现自然界和我们生活中的美,是我读《萧萧集》的又一个感受。在左代富的眼里,真可谓处处有诗,事事含情。“小鸟追春嬉戏,谁系牛儿树底?梁上泥巢期新岁,乳燕多欣喜”(《谒金门·咏春》),这是说的春天的美。“半卷珠帘,见湖水万千粼。”“岸蜿延、绿草幽深”(《庆春泽·游三江湖》),是说湖之美。“薄雾涌,风林动,红果悠悠多情重。听牧曲,见群羊,归时暮色香”(《更漏子·秋山》),是说山之美。“一番雨过,纤裳玉婷婷,金盘翠露”(《双飞燕·赏荷》),是说荷之美。“色似牡丹,香如玫瑰。斜倚东篱”(《柳梢青·会堂黄菊》),是说菊之美。“雪浓。兴浓”,“取冰筑宫。撩目处,剔透玲珑”,“追雪去,问严寒,做冰童”(《梅花引·北方情》),是说冬之美。“琼楼灯影笑声欢”,“飞星万点照人间,鲜花十里醉心田”(《浣溪沙·长安街之夜》),是说长安街夜之美。美和幸福一样,虽然在我们的生活中并不常见,只是点缀,但其存在,却是我们在多烦恼多苦痛的人生岁月里能坚持活下去的重要原因。文学家包括诗人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把一般人没有留意到的美发掘出来,呈现在人们面前,从而去鼓起更多人的生活信心,使更多人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左代富做到了这一点,他让我们从他的词里看到了自然美,感受到了音韵美,体悟到了人生美,从而短时间地忘掉不快、烦恼和苦痛,心旷神怡地去面对自己的生活和命运。 左代富与我同年,我们这代人的青少年时期,正是社会对传统文化不屑一顾的时候,也因此,我们受传统文化的影响远没有受现代文化的影响深。但左代富显然是个例外,他对中国传统诗词曲牌的熟悉程度令我吃惊,分明,他于此是下了钻研功夫的。写现代诗固然契合当代人的阅读欣赏习惯,容易被人接受,但完全忘掉我们先辈词人使用过的古曲牌,忘掉曾感动过多少代人的词作形式,对文化的传承并无益处。左代富对古曲牌的钟爱,尤其是对一些冷僻曲牌的发掘和使用,让我们重新感受到盛于宋代的词的魅力,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对我们民族的文化接续大有好处。我们中国的知识分子中,是需要有人来做这种接续工作的,左代富自愿来做此事,值得我们尊敬。 原载:《文艺报》2010年02月22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2月2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