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画廊与一群画家
仔细算起来,钱晓征写《画廊与画家》(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年4月版)花了两年时间,酝酿却足足花了十四年。 1998年,钱晓征在南京开办可一书店&可一画廊,频繁开画展做活动,开一时风气之先,南京老少的画家们成了她的朋友或座上宾。当时她为画廊主编过一本《可一》的小册子,选登一些画家的文章和艺术类的随笔,不定期地出版了,放在书店和画廊里,供读者免费取用。那时,钱晓征就尝试给南京的画家建一个平台和渠道,用以阐述绘画思想,表达艺术观念。 真正搭起这个平台,是十年之后,钱晓征主编了《文化产业》杂志。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起笔来写南京画家,她放下主编的身份,以一个访谈记者的视角深入到画家画室,开始了漫长的访谈计划。两年后,访谈汇集为厚厚两大本《画廊与画家》——二十位南京画家,老中青三代,以访谈的方式,全方位地整整齐齐亮相,无疑,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多年的画廊朋友,突然变成采访者和被采访者,有一种陌生的兴奋感。翻阅《画廊与画家》时会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几乎每一位画家面对钱晓征的采访,都处于一种诚恳的状态,似乎生怕辜负了她的盛情和美意,于是话匣子大开,从童年和家世说起,再谈及艺术启蒙的漫长,求学的艰难,画风的摸索,以及随之而来的失败,成功,成名和顿悟,洋洋洒洒,生动详实,有一种挡不住的谈兴,访问者只需要接住被访者的滔滔不绝就行了。 能够接住,是一种能力,如何接住却需要天赋和勇气。钱晓征在文体上经历了一个摸索过程,最初采访喻继高、范扬、徐乐乐、管峻、常进,钱晓征都以对话形式来呈现,你问我答,虽有现场感和即兴感,却无法丰富地表达画家在成长过程中的纵深感和时代感,因而意犹未尽。钱晓征果断地做了一个决定,让自己和画家都从现场退场,采用第三人称叙述的方式来贯穿采访。这就意味着她得花大量的时间来整理和打磨采访素材,最后形成文章。辛苦虽辛苦,钱晓征却寻找到了一种非常适合自己的行文风格——一种散文化的讲述方式,语调委婉,节奏舒缓,且极富画面感。“1987年,吴湘云离开了二十多年的故乡宜兴,来到南京,结束了和李小山夫妻分居两地的日子”,这是钱晓征写吴湘云的开头,像小说;“喻慧跟外婆的感情很深很深”,写喻慧,开篇便是美文。钱晓征写画家,最大的特点是不隔,她了解这个行业的细枝末节,知晓盛名之后的所有酸甜苦辣,加上她性格中天生的善解人意,待人接物中的热情和悲悯,以致于每篇采访最后都变成了量身订制的画家小传。 可以说,钱晓征在用文字为自己喜欢的画家朋友精心画像。她从六七个小时的采访素材中去芜存菁,遴选画家人生履历中独具特点的事件与瞬间,许多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到她手下便是人物的华彩所在,比如朱道平19岁时插队,农村那些漫长而黑沉沉的夜,培养了他对“光”的强烈渴望和记忆,张友宪烧掉几千张实验性作品寻求突破,朱建忠修炼“忠心”“爱国心”“天下心”的修心之旅,孙晓云的“痴傻劲儿”和“童子功”,吴湘云骑着自行车寻访南京,吴思骏的把洗衣粉和味精和进水墨的折腾,沈宁的军品收藏癖和洁癖,都让人过目不忘。这群画家代表着当代江苏绘画艺术的最高成就,既有老一辈的画家喻继高,也有正当盛年的朱道平,朱新建,常进,范扬,徐乐乐,杨春华,朱建忠,张友宪,孙晓云,周京新,喻慧等一批新文人画派的代表性人物,还有七零后的后起之秀如姚媛、吴思骏、沈宁,此外,钱晓征更特别选择了几位经历独特的画家如高云,潘金玲,吴湘云,余晓星,管峻等。钱晓征叙写他们的创作和生活,多用白描手法,不动声色地,朴实而生动地再现了江苏画家们在这个时代作为群体的生存状态。正如朱道平评价钱晓征的访谈,“在平实的记录中,似乎有一双慧眼,在不经意地引导和把把握着文章的脉络和经纬,将其织成一篇如锦之文。” 朱道平所说的“慧眼”,既是表扬钱晓征写作上的勤奋和灵动,更是表扬她的世事洞明和人情练达。在艺术圈和商界浸染多年,钱晓征修炼出了识人断事的清晰,掌控大局的果敢,也酿就了一腔热爱——这里面包括她作为一个艺术追随者对绘画艺术孜孜不倦的探索,也包含她作为一个性情中人对画家族群的认同和体恤,然后她把这一切经验和情感揉进文字,历练成了文章和学问。她写得最好的几篇,通常能读到她无处不在的投入,尤其是写一群女画家,比如吴湘云,一个常年在自我世界踽踽独行的艺术家,她的画,她的情感,她的诗和文章,她的精神世界以及日常生活审美,都被钱晓征的火眼金睛挖掘到了,像绚丽的瑰宝一般捧出来。钱晓征与吴湘云是老朋友,但在访谈过程中,却像新朋友初次相见,充满了碰撞和惊喜,钱晓征旁观吴湘云,用欣赏和认同的情感去描述她的艺术人生,这同时也是钱晓征自我整理、学习和发现的过程,所以她最后得出一个看似与艺术无关却关乎一切的结论:人的一生,最要紧的是自我的完善,让自我的这个圆,修得圆满。 大凡好的访谈,访谈者能在慧眼看被访者的同时,也看到自己,而读者不仅能读到被访者的思想和情感,也能感受到访谈者的灵感和智慧。所以在我看来,钱晓征采访画家价值最大的部分,倒并不在于她的文体,而是她从被访者那里不但提炼出了思想的金子,经验的白银,还从自己身上炼出了情感的水晶。也就是说,钱晓征让我们阅读到一群画家的同时也阅读到了她自己。关于这一点,吴湘云的体会兴许比所有人都深,有诗为证:当玫瑰/是玫瑰的园丁/一朵玫瑰/就是无数的玫瑰/你盛开/世人阅读。 钱晓征的慧眼还在于,她在访谈每一位画家时,都要写一写他们与南京的关系,这座城市如何滋养他们的生活与艺术,又如何成就了他们的人生。这样一来,二十位画家便齐刷刷地接通了南京的地气,《画廊与画家》也因而多了一种纯粹的南京式的艺术气息。[雷淑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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