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补丁的小说实属偶然,但我却感到了一种欣慰。我欣喜地看到了一种久违的简洁与慢的叙事。补丁的简洁与慢是天生的,它不造作,不矫饰,骨子里透着乡村的闲适与舒缓,安静与满足。补丁说:“多少年来,我并不有意‘制造’一个饱满的故事,我刻意剔除了许多外在的东西。我也不追求完美或完善,我只是让小说在骨头上能开出花朵,这花虽不惊艳,但决不做作,因而,我用绘画‘小写意’的笔法让小说中的人物在‘艰难自如’中展现自己。一个构思在两三年中逐渐成熟,然后再慢慢熬煮,为这个‘慢’字,我的许多老师、朋友曾严肃地劝阻或批评,但我走不快,也写不长。慢就慢吧,只要慢到不要让自己消失,总还有存在的必要,经验是成功者的专利,对于基层抒写者,只要望望蓝天,看看白云,生活也蛮有味道。”读补丁的小说,再读这样的话,我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补丁的小说很好地出示了这一叙事的魅力,特别是在《麦子在大街上行走》的叶之槐老人身上,作者几乎用上了一种无以复加的简单与简洁的叙事,并让这种叙事缓慢地朝一个方向行进。整个故事甚至说不上故事,而纯粹得像一首抒情诗或一首民歌。但我们还是在这种简洁而慢的叙事中抵达了一种轻微的感动,为叶之槐老人对土地与小麦的执著,为那份正在远去的热爱。 同样,在《三套车》与《思乡曲》中,作者着力营造的也正是这样一种艺术氛围与效果。《三套车》选取的是凉州这块土地上一个古老的“卤肉、行面、茯茶”的饮食组合,通过其中风土人情与民间世态的描摹,作者试图写出的正是其中的人情百态与人生况味,特别是深藏于市井与利益背后的温暖与善良。而在《思乡曲》中,作者更是远远地避开了那个时代的艰巨与复杂,而把主人公从战争与战乱中剥离开来,让他还原成一个单纯而朴素的农民,让他站在战火纷飞的战壕前轻轻地吹奏着那首思乡曲。 不用说,这样的故事常常是举重若轻的。作者删繁就简,并不是他叙事的功力有限,而是他并不想这样去做,因为在他看来,小说是慢的艺术,只有慢慢地熬煮,一个人物、一个故事才会渐渐显出它的韵致与精神。而且,他也更愿意用一种“小写意”的写法,让人物在简洁的笔法中站立起来。无疑,作者选取的正是一种大的境界,当他选定了这样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时,他实际上就等于下定了一种决心,那就是对艺术至高境界的一种朝圣之旅。 作者显然是有着这个实力与这个雄心的,虽然我对前面这几篇小说多少都有些不满意的地方,但我还是能够感受到作者深藏的艺术潜能。特别是从《女婿》一篇看来,作者无疑有着当前许多小说家没有的优点与优势。 《女婿》无疑是这一组小说中写得最饱满、最生动的一篇。如果要说我最满意的一篇,我会毫不犹豫地首推《女婿》。《女婿》的构思同样非常简单,无非就是写一个被岳父家欺压的女婿忍辱负重的艰辛,作者的笔力只朝这一个目标挺进,却是抽丝剥茧,层层递进,让人忍无可忍,不寒而栗! 同样是写人情世态,这一篇却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想其中原因非常简单,那就是真实。在此,作者同样用了一种单纯的叙事,其中也不乏慢笔,但它出示的效果却与前面几篇小说迥异。如果说前面几篇的故事还略显简单,那这一篇则显得相当丰富与饱满。在《女婿》中,我被深深地笼罩在一种愤懑不平的情绪中,为那个忍辱负重的女婿抱不平,为他那不幸的遭遇饱含无奈。直至小说结尾,我也真的想和主人公一样发出怒吼:“我想杀了王德。” 《女婿》的成功我想不是偶然的。首先,它有着丰富而生动的日常生活细节。它让人如临其境,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这是相当不易的。在我看来,一篇小说之所以成功,这是最关键的,也是最难的。这点不仅取决于作者对这一生活的熟悉,而且取决于感同身受,有一种痛入骨髓的共鸣。作者正是基于对这一家庭生活的耳熟能详,所以能顺手拈来,驾轻就熟,写得如同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相反,在《思乡曲》《三套车》中,作者的构思与生活就产生了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它只有靠想象与编造去弥合,这就不可避免要给人一种不真实感。虽然作者也极尽所能施展全身解数去缝补,但在具体的细节上,总会捉襟见肘,露出破绽。 同样,在《麦子在大街上行走》中,小说开头的生活是作者熟悉的,如烧炕的细节与农村场景的描摹,写出来就非常生动传神,落实在叶之槐老人身上就非常贴切,可一旦到了要写叶之槐在城市的大街上种麦子,以及由种麦子引发的一切故事,作者无疑就力有不逮了。因为这些事情即使发生,也不是作者所能详细知道的,更多的可能,只是道听途说,甚至只是一种想象与编造。 想象与编造只有发生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才能更加令人可信,不然它就是可疑的。《女婿》的故事可能不发生在作者身上,但这样的生活作者肯定是耳熟能详的,不然它就不会如此生动鲜活,如此令人信服! 当然,《女婿》的成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置换,作者一定在创作中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所思所想真实地放入了主人公的心境之中,并融入了主人公的心灵世界。这点在小说中是显而易见的,也能够非常鲜明地让我们感受到。但在其它几篇小说中,这点就显得相对薄弱,作者与主人公的思想常常是游离的,主人公的想法并不能很好地反映出作者的心绪。 因此,我不得不对补丁的小说提一点希望,因为他的小说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基础,而且他是一个有着很高艺术理想的小说家,如果就此止步不前,那真是造物的不公!在提希望之前,我也不得不再次重申我对补丁小说的偏爱,因为它让我看到了一个非常有力的小说传统:一种简洁而慢的叙事。这种技法在“五四时期”的大师身上频频现身,后来又在苏童等小说家身上有所体现。要强调的是,简洁绝不是简单,慢也绝不是拖沓。恰恰相反,要在简洁中体现的是丰富与准确,而在慢中感受到的是严谨与紧凑。我喜欢这样的传统,因为它代表的正是一种艺术的至高境界。 我期待的是,补丁能够坚持住这种写作与这种状态,而不是心浮气躁,更不是为外在的名利所动。当然,最根本的便是对那片土地的深情,只有真正扎入生活,扎进那块生他养他的土地,他的小说才会鲜活生动,才会有血有肉,才能够真正达到简洁而不简单,神闲而气定,并为世人所注目!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21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21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