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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 薛冰著 陕西人民出版社 薛冰的《城》，并不孤零零站立在文学景观的天际线上。放眼望去，王安忆写《长恨歌》，王琦瑶的小女儿心思在浅唱低吟中，流转于四十年代旧上海的小弄堂，总是穿、插、闪、藏。贾平凹著《废都》，庄之蝶的文人情怀在长吁短叹中，与西京城头凄惶的埙响野风缠绵不休……似乎作者们都希望，每一段人间奇情的生长与定格，都能铭刻进某一座城的气息与血脉。 将这本书摊开，却先摊开了一段情。这段情，是带你走进米诺陶斯迷宫的羊毛线。主人公韩云霈是探险者，也是读者的替身。他走进金陵之魂的现代遗存——乔家大院，触摸到盘桓其间的狐媚精灵乔思雨倏忽即逝的倩影。情丝是线索，沿着情人乔思雨消逝的足迹，韩云霈以撰写《金陵破》为由，引出了乔家奶奶、温雅成、乔世钟、乔传机、温明明一干人等纵横百余年的奇闻逸事。跟着这段情，你也就此走进这座“城”。它不是现代性与传统性交织的弄堂公寓，不是风沙漫卷、人心浮动的西部古都，而是曾经气象万千、如今繁华不再的六朝金粉之地。与这座城搭调的只能是乌衣巷口的夕阳斜，也只能是旧时王谢的堂前燕。 “金陵破”，小说描写一座文化之城无可挽回的颓败。故事一开始就卷入了旧城拆迁的纠纷之中。《古都晚报》文化部主任韩云霈，作为鸡鹅巷、乔家大院及其一众住户的保护者站了出来。其后，官商合谋的阴谋诡计，众志成城的自发抵抗，高潮迭起。乔家大院保护战之后，韩云霈不由自主地兴起了写书的念头，不惑之年的他，与这座院子痴缠了。小说逆时间之流而上，读者可窥见晚清时分乔家由胜转衰的关节点，一次文物的出土，一次大肆炒作的拍卖，一次情人的聚首，一次精心策划的阴谋与利用，乔家大院的颓败随之抵达了终点。 在描述颓败的过程中，作者并未彻底放弃情节，或者说戏剧性。无论是开端或者结尾，对官场、商场的权力交错、尔虞我诈都有所涉猎和经营。平心而论，做到这一点并不太难，房地产商贾为民与书记贾为国的官商通吃，文物收藏家与国民党高官在“文革”之中的悲惨命运，《青田秘书》的出土与预测学热，新闻出版的窘境，盗版书的猖獗，市场大潮中的投机与创业，这些部分可算面面俱到。但小说最特别的地方并不在此。 优雅的恋物是这部小说的特异之处。如果说。王安忆笔下人物的出出进进，燃起了旧上海都市文化的现代崇拜，贾平凹对九十年代文人心态的复写召唤了明清小说的不死魂灵，那么，薛冰带给读者的，或许正是对文物珍玩的文人式依恋。 翻开作者履历我们知道，专业收藏家的薛冰，在图书版本、版画插页、钱币文化甚至青铜古董领域均有建树。“赏心乐事乔家苑”一节，位于全书的中间，恰恰集中展现了作者在文物与城市文化研究方面的多年功力。从内容的层面，全书或许也以这一节最为丰沛扎实。古玩行的买卖行规，亭台楼阁的建设，风水堪舆的吉凶，青铜器的鉴定，古人字画的取舍，翡翠珠玉的拿捏，甚至杀价、还价与“代主售货”的阴谋伎俩，均让人大开眼界。前后各节，温雅成的古钱，乔世钟的梅瓶，乔传机的“圣库木印”、“老坑端砚”，乃至明纸、明墨、明字写就的《青田秘书》，包括文物收藏、保存与拍卖的繁复流程，亦活灵活现。资料并不仅仅是堆砌，一旦化入小说的血肉，沾染了虚构的光晕，就开始具有自我生命。这些逐渐屹立纸面的符号，呼唤着一双品咂的眼睛，这双眼就是优雅的恋物之眼。 从结构上看，这部小说并不具有现代小说所精心设计的有机感，当然，更不同于目前网络小说的直线情节模式。它不在意人物、环境的“典型性”，也不追求放浪形骸、却不免重复的高强度情节刺激。它更像一次随心所欲的步行，穿梭在一处又一处迥然不同的风景之间。每个章节无论时代背景，或者人物，甚至叙事视角都相对独立，这种更接近笔记体的框架，为珍玩古物的登场提供了足够的舞台空间。当这些充满魅惑的符号出现在字里行间时，它配合闲散的叙事节奏，刻意放缓了戏剧的冲突。我们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这样不经意的形式，使小说中对物的迷恋更容易为普通读者所注意。 颓败与恋物并非截然二分，两者的纠缠形成了该书作为文化小说的特质。这样的文化小说，无心沉重叩击当下，也不在于追问历史，它所完成的只是对逝去的美好之物的一次打捞与想象。斯城破，斯城艳，斯人独徘徊——这大概是韩云霈(或薛冰)留给读者的最深印象。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0年03月12日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0年03月1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