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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的小说《苍黄》和当下流行的官场小说写作似乎很有些不同。他当然也写了官场，但官场在他这里不过是人物活动的舞台，而不是小说的主角。时下的官场小说写作，常常为人所诟病，人们说得比较多的，就是只见官场不见人。不是说这些作者没有写到人，而是说这些人常常只是作者手里的“牵线木偶”，帮助作者完成一个故事而已。而这些故事不外乎讲述官场如何腐败，给读者一些奇闻或奇观；或者，兜售官场的生存法则，教你在官场如何游刃有余，或急流勇进，或全身而退，至于张三李四，倒不重要。 王跃文的《苍黄》没有走这条简便而又讨巧的路线。在这部小说里，更多的笔墨被他用来塑造人物，刻画他们的性格，描摹他们的心理，揭示他们的内心世界，观照他们的生存处境，表现他们沉浮于其中的挣扎与无奈。作者在前面用了一句墨子的话作为小说的题记，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墨子的这个感叹多少透露了一些王跃文对官场的看法和认识。他似乎想说，官场就是个大染缸，无论谁，只要掉进去，都逃脱不了被改变的命运。它一定要按照自身的逻辑去改变你，不可能你去改变它。它的残酷性恰恰就在于，绝不给人性留下一丝可以透气的缝隙。我们读这部作品，常常也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李济运是小说中贯穿始终的人物，也是小说叙事的核心人物，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围绕着他展开。他的职务是乌柚县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在整个官场的职务序列中，他怕是连“芝麻官”都算不上；但在整个社会关系网络中，他的位置却又让许多人心生羡慕，享有不少特权和优越性，比如他弟弟聚赌被抓，他给公安局局长打个电话，不仅人可以放，钱也可以退。所以，在他身上，既有小官僚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一面，也有迷恋和渴望权力、不能免俗的一面。实际上，在作者笔下，这个人物更要复杂得多。他曾经深得县委书记刘星明的信任，也想帮他把事情办好，但总是事与愿违，差配选举一事，疯了另一个刘星明，让他一直懊悔和内疚，也让他对书记刘星明有了更多的疑问。他并不糊涂，也还算干净，虽然每天都要陪吃陪喝，却知道约束自己，对自己有要求。所以，他的内心冲突异常激烈，可在人前却还要克制和压抑自己的情感。他有点像墨子提到的丝，掉在这个染缸里而不由自主。作者为他安排了一个颇有些寓意的道具，就是那幅被命名为《怕》的油画。这幅画的内容在小说中一再被提起，给予我们很多联想。为什么画框正的时候，画面上的花瓶是歪的？而一旦花瓶看上去正了，画框又歪了。二者的关系难道不是作家对于主人公生存境况的某种暗示吗？总之，对这幅油画，每个人都可以作出自己的解读，从而进一步丰富了小说的内涵。 由此看来，作者对于李济运这个人物的开掘，还是相当用力的，达到了一定的人性深度。长久以来，我们有一种误解，以为一说到写人，写人性，就要写人的欲望，人在面对权力、财富、金钱、女人时所表现出来的贪婪和占有欲，以为这样写才能深刻。殊不知贪欲、占有欲只是人性的一部分，属于动物根性的那部分，不是人性的全部。人是什么？按照马克思的说法，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人性中除了动物的根性，还应该有属于人的社会性。这是现实主义的写作所不可缺少的。《苍黄》的叙事恰恰是从这里入手。我们应该看到，李济运性格的完成，就拜托了在他周围凭叙事所建立起来的广泛的社会关系。他有父母、兄弟、妻子、儿子，也有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老乡亲，还有老领导，作者有效地利用了他的这些关系，来表现他的性格和人格。他妻子所在的幼儿园发生了群体性食物中毒事件；他弟弟聚众赌博，被公安局抓了现行；他的老同学，被他鼓动了去做“差配”，结果疯了；按照书记刘星明的安排，他必须把已经疯了的差配干部刘星明和没有疯的县物价局局长舒泽光都送进精神病医院；受到人大主任、政协主席以及县长的蛊惑，他参加了揭发、举报刘星明书记的行动；而他被迫离开乌柚县，还能到省交通厅“挂职”，又多亏了老领导田副厅长的安排；但正是田副厅长的落马，使得他的前途也忽然变得渺茫了。很显然，如果没有这些人物和事件，李济运的性格和人格恐怕不会展现得这么丰富和生动。 作者在小说将要结束的时候，让李济运梦见了死亡，而差配干部刘星明则真的选择了死亡，他从18层楼上飘然而下，那情景竟和李济运梦里所见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梦里跳楼的是他自己，现实中却是他的老同学。在李济运的梦中，那幅叫做《怕》的油画也从楼上丢了下来，画儿里的玫瑰碎了，很像血。其中的意蕴足以使我们浮想联翩。那是谁的血呢？是刘星明的？还是舒泽光的？从这里我们能够体会官场对人、对人性的影响和规约。这就是《苍黄》这部小说揭示出的官场的现行逻辑，它甚至还要李济运牺牲内心的宁静来装饰，“乌柚这架大哑床，他还得护着它不弄出响声”来。这是李济运的悲哀，也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悲哀，却又是当今某些官场的真实写照。李济运的性格与命运，体现着现实官场的复杂与严酷，作者在他身上也寄寓了人性的向善与纯良，刻画出了特定生活环境中人物的复杂性。 原载：中国作家网2009年11月09日 原载：中国作家网2009年11月0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