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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香江淪落人 ——《窮巷》中的苦難者群像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蔡益懷 参加讨论

     在戰後的香港小說中,侶倫的《窮巷》是一部深具本土氣息的佳作,有論者曾將它比作沉黑的天空中閃現的「一顆燦爛的彗星」,「打破了新文壇的寂寞」。[①]這部小說圍繞著欠租與交租這條中心線索,展示了一幅戰後香港底層社會的人生畫巻,真實反映出無業難民的生存苦況,並生動活繪出一群時代「棄兒」,如高懷、杜全、莫輪、羅建和白玫等的群像。在這些人物中,高懷無疑是一個靈魂人物,是積極人生和道德力量的代表,其情操和精神多少體現了作者的人生觀,而小說中,形象最為真實可感的則是杜全和白玫。這部小說集中揭示了當時社會的一個突出生存困境——貧窮的困扼,也營造出一個人性的空間,散發出人間有情的精神。過往,不少論者將這部小說視為鄉土派小說的代表作,在我看來,這部小說是作者「平民文學」意識的藝術結晶,其更準確的定位應該是香港都市平民文學的代表作。
    一. 從個人的感傷到人間的悲情
     侶倫(1911—1988年)是香港新文學開拓時期的拓墾者之一,其創作生涯始於二十世紀的二十年代,直至八十年代,六十年間筆耕不輟,留下了大量文本,可謂香港最有成就的本土作家之一。他的小說創作,大致可以香港淪陷為界分為兩個階段,初期的作品大都以愛情為題材,具有感偒色彩,代表作品為《黑麗拉》、《永久之歌》等;後期,也是其創作的成熟期,傾向於關注社會問題,且直接取材於香港的現實生活,表現出濃厚的香港地方特色,代表作為《窮巷》、《殘渣》。
     侶倫的小說大都取材於都市生活,其早期的創作更是深受三十年代的上海洋場文學和西洋文學的影響,如《殿薇》、《黑麗拉》、《永久之歌》、《西班牙小姐》、《母親說的故事》等,都有濃厚的異國情調,充滿了都市風。這些小說的男女主角大都有一個洋名,生活方式上也是很洋化,他們看外國小說、外國電影,出入咖啡室、酒店、西式公寓,飲咖啡、紅茶等,從表層的格調來說頗有點小資產階級的趣味,而正如香港學者盧瑋鑾所指出︰「侶倫作品的異國情調特徵,最重要的是小說的內涵思想,和作者本身的氣質和意向。」[②]侶倫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雖然出身於海員之家,且因家貧而輟學,早年也相當享受洋化的城市生活,在他初入文壇的時候,便常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文藝友人,到半山或機場附近多外國軍人光顧的咖啡館消遣,領略寄身異國荒村的情調;從文學趣味來說,當時的侶倫相當傾心於「海派文學」,他在一九二八年便與葉靈鳳有了文字之交,並在後者主編的《現代小說》上發表,一九三零年,葉氏夫婦由上海到香港,侶倫與他們的交往甚密,而創作更是深受葉靈鳳的影響,盧瑋鑾便認為,侶倫初期的小說有「極濃厚的葉氏影子」,「他們取材、對女主角的個性描繪、小說氣氛的營造,和愛情的悲劇性結局,竟有形影之跡。」[③]由於個人氣質和經歷的關係,侶倫早期的小說總是被濃重的感情所支配,表現出感傷的情調,他自己曾承認「由於戀愛問題的打擊」,而「借助筆墨來抒發個人的感傷情緒」。以他早期的名篇《黑麗拉》來說吧,這篇小說集中體現了作者這一時期的創作特色。小說中,窮作家「我」在咖啡店結識了漂亮的「咖啡小姐」黑麗拉,並了解到她的不幸身世——父親染有肺病及抽大烟,哥哥失業已久並坐牢,為了養家,很早便輟學的她到咖啡店做女待應,又被迫賣淫,由於經濟與精神的壓力,也染上肺病,正步向死亡。這對窮困的人由友情而相愛,可惜因為機緣錯失,最終留下的是訣別的悲情。這段戀情,想必有作家個人失戀經歷的投射,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被傷害過的靈魂。無論是《黑麗拉》,還是《永久之歌》、《西班牙小姐》,我們都可以發現侶倫早期小說的一個特色,即極力表現人性美,就以黑麗拉這個形象來說,她雖然「是個都市女人,卻沒有都市女人一顆污俗的心,也許她的身體有著生活所帶給她的穢褻,然而卻有一個高潔的性靈。」我們知道,在現實的世界中,善與惡、美與醜並非總是界線分明的,事實上這個世界並沒有純粹的性靈美,每一個人都是美與醜、正與邪的統一體,正所謂「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這才是人的完整定義。侶倫將黑麗拉塑造成一個純潔的愛與美的化身,其實反映的是作家崇尚抽象的純美與純愛的一種美學理想,由此也可以看到作者早期創作的一個缺陷,即對現實生活作簡單化的處理,看不到人物性格的複雜性和人性的多面性,歸根究底,還在於作者的創作不是從生活出發,而是源於個人的「感傷」。
     香港淪陷後,侶倫到廣東當了幾年小學教師,此間創作了《無盡的愛》、《漂亮的男客》、《福田大佐的幸遇》等中短篇小說,這些作品以香港的抗日鬥爭為題材,故事頗富傳奇性,對淪陷區的社會氛圍作了成功的書寫,表逹出一個熱血青年作家的憂患之心。戰後,侶倫回到香港,創作風格出現明顯變化,更多地將目光投向卑微的一群,面向社會現實,面對自己熟悉的生活,寫人間的悲情,對現實生活中的悲苦小人物寄以了深深的同情,讚美他們善良、高潔的心靈。就是在那艱難的歲月裏,他創作了《窮巷》這部震動香江文壇的佳作。當年,《華商報》的主筆華嘉讀過《窮巷》後,在寫給作者的一封信中讚許地說︰「你的小說的人物,己經從高樓大厦裏走出街頭來了,他們再也不是一些整天在做夢的青年男女,而是現實生活的壓榨下的都市小人物;你的筆鋒,已從男女之間的純愛轉向人與人之間的友愛。《窮巷》那樣的作品,才真正是你的作品。」[④]
    二. 窮巷中的苦難與有情人間
     我認為,要準確地認識侶倫,對他的創作風格作出歸類與定位,應該將他的創作放在「平民文學」的命題下來考察,這樣,才能真正揭示《窮巷》的價值,認識「窮巷文學」的藝術價值和獨特性。侶倫的小說歷來都屬於都市文學,早期的小說且有幾分編織美麗夢境的洋場文學氣,《窮巷》的出現不僅是其個人創作風格的突破,對當時的香港小說來說也是一個突破,像黃谷柳的《春風秋雨》一樣,都是直接從悲苦的現實人生中汲取「詩情」,那是一種情感的紀錄,而不是表面的事實鋪陳,更不是編故事。這部小說的感人之處,是以真實的生活體驗寫出了一群不幸者的苦難和溫馨。《窮巷》取材於下層社會的生活,紮根於香港的現實土壤,散發出濃厚的本土氣息,因而被一些論者冠以「鄉土派佳作」,其實更準確的定位,應該是香港都市平民文學的佳作。侶倫在戰後的整整十年,純粹靠筆桿來支持生活,寫作《窮巷》時正處於「生活最艱難的日子」、「生活不安定」,他由一九四八年夏天動筆創作,共花了五年時間才脫稿,期間「時作時輟」。作者曾自言創作這部二十萬字的小說,是「本著平日的創作態度,去表現一些卑微的小人物的悲喜」。這種創作觀以及《窮巷》中所展現的創作意識,與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們所提倡的「平民文學」是一致的。
     周作人曾對「平民文學」作過這樣的解釋︰「第一,平民文學應以普通的文體,寫普通的思想事實,我們不必記英雄豪傑的事業,才子佳人的幸福,只應記載世間普通男女的悲歡成敗,因為英雄豪傑才子佳人是世上不常見的人;普通的男女是大多數,我們也便是其中的一人,所以其事更為普通,也更為切己。我們不必講偏重一面的畸形道德,只應講人間交互的實行道德。因為真的道德,一定普通,決不偏枯。天下決無只有在甲應守,在乙不必守的奇怪道德,所以愚忠愚孝,自不消說。即使世間男人多數最喜歡說的殉節守貞,也是全不合理,不應提倡。世上既然只有一律平等的人類,自然也有一種一律平等的人的道德。第二,平民文學以真摯的文體,記真摯的思想與事實。既不坐在上面,自命為才子佳人,又不立在下風,頌揚英雄豪傑,只自認是人類中的一個單體,混在人類中間,人類的事便也是我的事。」侶倫的《窮巷》正體現了這樣的創作原則,以一種平民的意識、民間的立場,來觀照在社會的底層艱難掙扎的小人物,述說他們的苦難人生,由於作者本人就生活在其筆下人物的世界中,所以並非以高高在上的姿態評說人生,而是以無業遊民的身份咏唱他們自己的身世。這才是《窮巷》最根本的特色之所在,價值之所在,成功之所在。
    1.窮困——悲劇之源
    《窮巷》中的四個「難友」,住在九龍一個偏僻區域的殘舊唐樓的四層樓上,他們的身份不同,但有一個「相同的命運——窮困」,他們面對的一個共同困境是,交不出房租,面臨包租婆「雌老虎」的逼遷。欠租、逼遷,這是小說開篇即展現在讀者面前的一個衝突,這也是貫穿整部小說的一個中心線索。圍繞這個中軸,又展開了兩條感情的副線︰一條是高懷和白玫,另一條是杜全與阿貞。主線與副線交相穿插,互相紐結,環環相扣,而所有的矛盾焦點都集中在一點上,正如書中人物高懷所說︰「一切的悲劇歸結說起來不外一件事;只因為我們窮!」
     通過種種矛盾衝突的展開,小說揭示了戰後香港底層社會真實的生存狀況,和無業游民的悲苦生活。戰後的香港,「到處是興奮的情緒,到處是光明的幻景」,活下來的人們一度沉醉在勝利的喜悅中,相信「好日子接著會來了」。但是,「香港,迅速地復員了繁榮,也迅速地復員了醜惡!」侶倫,這個對新生活懷著憧憬之心的作家,很快就發現「有歡笑的地方同樣有血淚,有卑鄙的地方同樣有崇高」,所以,他在《窮巷》的序曲中,發出了「真理在哪裏」的質問,並以肯定而又憤懣的語調作出這樣的回答︰「它是燃燒在黑暗的角落裏,燃燒在不肯失望不肯妥協的人們的心中!」這樣的呼聲和吶喊,只能是出自於那些淪落於「窮巷」中、走投無路的卑微者。在這些卑微者中,高懷是個靠投稿維持生活的「職業文人」,杜全是打過日本人的退伍軍人,莫輪從事買賣破爛的行當,羅建則是一個小學教師,這幾個來香港碰運氣的淪落人,「遭遇了沒法應付卻又不能不應付的困難」——久租三個月,正面臨無處棲身的絶境,不能不發出「來到香港也一樣倒霉」的嘆息。擺在他們面前的當務之急就是籌措租金,渡過難關。這幾個患難與共的房客,陷於嚴酷的生存困境中,他們為基本的生存而活著,與險惡的現實環境相頡頏,在抗爭中尋生路。而在這場衝突中,唯利是圖的「雌老虎」無疑是現實世界中壓迫勢力的一個代表。她是一個勢利的包租婆,說不上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但正是由於世俗社會中有太多這類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而不顧別人的死活的既得利益者,令我們的世界變得冷酷無情,變得灰暗,所以,她成了自私自利的醜陋香港人的典型。
     在《窮巷》中,高懷是一個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知識分子形象,他為人冷靜、理性而又充滿正義,代表了高潔的胸懷,可以說是這群苦難者自我拯救的象徵。杜全死後,他說的一番話足以代表他的生活意志,他說︰「生活是戰鬥,人生也是一種戰鬥,一個人首先不能夠戰勝自己,便說不上戰勝生活!杜全抛不開本身的苦腦,還給苦腦壓倒;他在對自己的戰鬥中已經敗退下來,自然也消失了生活的勇氣。」高懷同時還是一個社會批判者角色,他很清醒地指出,他們的不幸並非本身的「罪過」,他說︰「幾個人竭盡了能力,卻連生活也弄不安定,天天受包租婆催租的威脅。但這是我們的罪過嗎?這完全是社會許多複雜因素所形成的結果。」在他們被趕出屋子的時候,他對白玫說︰「不要回頭看了,要看的是路!」種種的言行都說明,這是作者刻意塑造的一個有堅強意志,勇於面對困境、樂觀進取的人物形象。
     在我看來,《窮巷》中塑造得最為成功的人物,是杜全和白玫。先說說杜全的人生悲劇吧,這個復員的老兵因為生活無著,跑到香港來碰運氣,投奔老友莫輪,由於一直找不到工作,「生活全靠揩朋友的油」。他愛上了樓下香烟檔的「香烟皇后」阿貞,可是阿貞的母親旺記婆對杜全並無好感,這個功利又虛榮的母親指望「命帶高貴氣」的女兒釣到一個金龜婿。杜全為了證明自己有正當職業,每天在附近船廠響起汽笛聲時,穿起工人裝下樓去假裝上班去,實則從另一個樓道回到樓上。當旺記婆聽他說是在船廠做機械修理時,拿出一個壞的座鐘要他修理。能不能修好座鐘決定了他能不能追上阿貞,他只好硬著頭皮接下來。這個座鐘也成了決定其命運的一個象徵物,或者說是一個催命符,他面對這個座鐘一籌莫展,又拿不出五塊錢找人修理,脾氣愈加暴躁,與莫輪鬧別扭。阿貞對他說,如果他能送她母親一個銀的水烟筒,一定能夠討得其母的歡心。可是他又哪裏有能力逹成這個心願呢?好心的莫輪幫他解決了這個難題,果然,一個精緻的水烟筒為他帶來了好運,旺記婆對他大為改觀,並讓女兒與他約會。就在他沉浸在愛的醉意中時,那個水烟筒又為他帶來了麻煩。旺記婆手中的水烟筒被一個女人認出是她所丟失的,杜全成了接贜者,並因此而坐監。出獄以後,他受到了另一重打擊,受到「雌老虎」、旺記婆等世俗之人的歧視,而最要命的是連阿貞也避開了他。在失業與失戀的雙重打擊下,他走上了絶路,跳樓身亡。杜全的悲劇又從另一個角度印證了高懷的那句話「因為我們窮」。杜全這個形象所以真實可感,就在於作者通過行動一步一步地展示出他的性格,讓我們看到了他的內心掙扎︰在他修不好那個座鐘時,我們看到他的焦躁、苦悶;而他在法庭上認罪,則是為了成全莫輪,讓他可以去指證漢奸王大牛,這裏,我們又可以看到他的自我犧牲精神;在他出獄後因飽受精神困擾,像夢遊病人一樣失魂落魄,沮喪地自語「我沒有辦法洗乾淨我的身」,又讓我們看到他的絶望;最後鼓起勇氣去找阿貞,試圖得到她的諒解,可是阿貞的言語也是步步進逼的——「決絶的」、「追究的」、「諷刺地」、「態度冷硬的」,最後,旺記婆握著掃帚將垃圾向門口掃出來的動作,更是給了他致命的一擊,「他在狼狽中感到驟然襲來的一種絶望的悲哀︰完了!」「杜全像一根木杉一樣站在那裏,有一種殘酷的東西在絞著他的心……」「杜全慢慢地踏上樓梯,好像一個衰弱得失去了腿力的病人,簡直支持不住自己身子的重量一樣」,「他的眼光沉滯,面色蒼白,沒有一點活氣,一種深重的憂鬱壓住了他。」一個原本身裁壯健的粗豪漢子就是這樣一步步地被逼上了死路。
     成功的小說家總是擅於將人物置於困境中,讓人物承受種種考驗,以彰顯人物的性格,通過杜全這個人物所遭遇的精神折磨,我們可以看到戰後香港社會的淪落人真實的生存狀態,這包括物質生活的匱乏與精神生活的困頓。杜全對阿貞一片痴情,但勢利的阿貞和她的母親卻是以現實的原則來衡量他們的關係,每每令杜全陷於窘境,這樣,現實的處境和杜全的內心感受就拉開了距離,形成了錯位,構成了悲劇性,杜全一顆被刺痛的心就更能觸動讀者的心。
     侶倫塑造杜全這個人物,是通過故事的推進一步步將他打入困境、逼上死路,從而展現他的內心世界,而塑造白玫這個人物則是反其道而行之,白玫一出場就處於一個走投無路的境地,在寒夜中凄切地哭泣,就在她投海的一刻,高懷拯救了她。四個窮得交不出房租的男人庇護了她,給她一個暫時的棲身之所,但她的身世一直是個謎。在小說的開頭,我們只知道她無家可歸,因為那是「一個出來了就不能夠再回去的地方」。她與高懷漸生情愫,但在高懷面前,她總是極力避免告白自己的身世,對他的追問也只是報以神秘的微笑,顯然,她的內心有一個隠秘的世界。夜晚,她孤伶伶地站在騎樓上,望灰暗的天空緩慢地唱著悲涼的歌「月亮在哪裏」,這歌聲「像一脈細細的寒流沁入了靈魂,高懷感到一陣戰慄,同時一種似乎是潛伏的憂鬱從心底裏盪漾起來。」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人物苦澀的內心,知道她有難言之隱。她愛高懷,但又不能徹底表露心跡。隨著情節的發展,她的秘密也逐漸得以解開。白玫「姐姐」的出現,使大家知道她是「私逃」出來的,進而,高懷又知道那個女人並不是她的親姐姐,白玫是被她從廣州騙到香港來的,並逼著她做妓女接客,受到壓迫的白玫因為不甘受「姐夫」的淫辱跑了出來。而她所以會淪落到這樣的境地則另有前因,她原本出身於一個中等的海員家庭,母親早喪,父親的外室又不能善待白玫姊妹,她在十七歲那年脫離家庭,在戰時的亂世之中,她被男人誘騙失身,做女招待、舞女,後來,她得知姊姊在廣州,隻身由上海到穗投奔姊姊,可是做了官太太的姊姊對她冷落以待,陷於困境中的她就這樣被人拐到了香港。小說中就是這樣通過一層一層的回溯、揭示,讓我們看到一個飽嚐人間辛酸的白玫。侶倫在塑造這個人物時,也相當注重通過行動展示人物的性格,杜全無錢去修理座鐘,她將身上僅有的錢都給他,羅建無錢回家探望病重的妻子,她賣掉了金項鍊,將錢交給他……所有這些行為,在在顯示出她的善良。像塑造杜全的形象一樣,作者很擅於令現實的處境與人物的內心感覺拉開距離,形成錯位,形成張力,突顯人物內心的矛盾,大大增強了藝術感染力。
     另外,莫輪這個「純樸得連給人一些好處都覺得是難為情的」人,也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小說中通過這些人物的悲慘遭遇,真切表逹出在現實生活重壓下苦難者的呻吟,並對吃人的世界作出了控訴,同時揭示出他們的悲劇之源——窮,高懷連聲大叫「錢!錢!錢!錢!錢!錢!」,正是他們所受苦難的注腳。
    2. 租來的屋——苦難者的「家」
     在我們的文學傳統中,「現實」似乎與「罪惡」劃了等號,被視為批判的對象,我們的作家習慣把「理想」寄託於「未來」,好象所有的「希望」都在「明天」,在香港小說中,我們一樣可以看到這樣的思維模式,但在《窮巷》中,讓我特別感到欣喜的是,這部小說卻給我們的「人間」以相當正面的價值衡量,讓我們體驗到「有情人間」的友愛精神。這大概也算是「窮巷文學」的又一特色吧。
    《窮巷》中一群人擠在一間租來的狹小屋子裏,這似乎就是香港侷促居住環境的一個縮影,現實社會中生存空間的寫照。他們都是無家可歸的難民、流浪者,但在這租來的空間裏,並不盡是悲苦與凄涼,他們互相接濟、風雨同舟、相濡以沬,又讓我們看到了窮人的品格、人間的溫情,看到了這個吃人的世界中另一種生存原則,那就是同情心和人情味,如高懷所言,「苦是苦的,但是社會上和我們同樣苦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們便覺得苦並不算得什麼一回事了。」又如莫輪所說「就因為大家都一樣困難,我們才住在一起……我覺得友情比金錢更好」。他們都是脆弱的個體,沒辦法在這如狼似虎的世界,單打獨鬥,唯有結成生命的共同體,正如高懷說︰「儘管世界大得很,但是這個時候,一個人找不到立足地並不是奇事。我們窮是事實,可是互相依傍著還有辦法生活下去;如果大家一分開了,那麼,大家都一樣完了!」在這個家裏,「彼此之間只有同情和友愛,關切和互助;卻沒有矯飾,拘泥或勢利的思想」,所以,這個「家」相較於險惡的現實環境來說,無疑是一個代表溫暖人間的、人性的空間,在這個「家」裏生命的價值和尊嚴得到肯定,這是一個屬於苦難者自己的生命空間,其間充滿了愛與同情、理解,這與險惡「吃人世界」構成了對照,無疑是對無情無義的、功利的、偽善的現實環境的一個反撥。
     白玫這個絶路人遇到了絶路人,但卻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她有生以來不曾碰到過這樣的朋友,而且是陌生的;更不曾遭遇過相似的境界;這裏面充滿了熱情,充滿了親切。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在他們最終被逐離屋子的時候,白玫「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凄酸情緒;她捨不得離開這屋子︰它曾經給她的生命那麼多的溫暖,那麼多的快樂,又那麼多的哀傷!」這不捨之情,正是對那友愛空間的眷戀。
     《窮巷》是一部有香港本土特色的好小說,但還說不上是一部傑出的經典,事實上這部小說還存在缺陷,就以人物形象來說,人物的塑造還顯得不夠飽滿,未能充分表現出人物內心的複雜性和性格的多面性,人物的個性化不足,因而,沒有一個形象可成為立得起來的典型人物。高懷的道德情操固然值得欣賞,但從藝術層面來說,卻非成功的人物,他還只是作者本人的一個影子,或者說是作者人生觀的一個傳聲筒,形象仍顯得相當平面、單薄。當然,我們也要看到,香港的新文學是在摸索中前進,能夠像侶倫這樣堅持下來的耕耘者畢竟不多,而這些在文學的荒漠中拓墾的先行者,所生產出來的文學之果不免酸澀,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對於今天的讀者來說,能夠從《窮巷》這類作品中,看到一個時代的生存困境,感受到艱難時代卑微者的悲哀和苦況,又未嘗不能給我們反省自身處境的啓示,而其描繪的人性空間,更能引起我們的深思,不無幫助我們醫治冷漠、自私、疏離時代病的意義。
    [①] 1.黃茵《「窮巷」讀後》,轉引自《香港文學史》p155。
    [②] 《追跡香港文學》p.142。
    [③] 同上 p149.
    [④]轉引自《香港小說史》p.178。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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