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人好说财富。那么,什么是财富呢?无非是金钱和知识。最近我发现,其实,记忆同样是财富,而且是丢失难以再生的财富,可见其价值的可贵。 启发我有此认识的,是两位耄耋之年的文学前辈。一位是丁宁大姐,一位是王平凡先生。丁宁大姐我比较熟悉,她是一位散文家;王平凡先生曾任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领导。尽管这二位年事已高,由于身体和记忆力尚好,就趁势整理出经历过的那些尘封多年的文坛往事。丁宁大姐出版了两本书《岁月沧桑》《文坛几多风流人物》,讲述的大都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人和事;王平凡先生著有《文学所早期大事记》,讲述的是文学所的重大事件。 他们讲述的文坛往事,大都发生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时我还是个文学青年,由于喜欢文学写作,对于诸如“丁陈反党集团”、“批判《红楼梦》研究”、“反胡风运动”等事,自然也就格外地关心,可是,当时毕竟是言论“一边倒”的年代,报刊文章和坊间传说,在当时难辨是非真伪,所以我一直误认为文学界的人,大概都是政治运动的“打手”或“推手”,可能很少或没有仗义执言的正直人。那些残酷的整人运动过后,更不会有谁肯站出来道歉。直到现在我的记忆仍停留在远去的年代。 事情已经过去半个世纪,这两位前辈又到如此年纪,对有些事情和作家的认识,就再无什么顾忌和遮掩,说得较当时更客观、更公正。这正是这两位前辈著作的可贵之处。倘若他们不说或者遗忘,那些往事也就永远定格当时,后来的读者和史学家,岂不是难从另一面获得真相?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的回忆和认识,对于文学史更有意义。 20世纪的中国文坛,风风雨雨几十年,置身风雨中的作家,每个人会如何表现,我们这些局外人很难想象。读了这二位的著作,我发现,当时的人并非都是“积极分子”,起码不都是真正的积极分子,比如当时挨批的丁玲、俞平伯等,有的人照样私下报以同情,若干年后还有人赔礼道歉。再比如丁宁说到揪斗“516”时,评论家阎纲的“顽固”,评论家吴泰昌的机敏,讲述得非常真实和传神,对照着他们至今不变的性格,我就越发觉得这些记忆的真实可靠。阎纲和泰昌两位同代人,都是我很好的朋友,平时接触也比较多,他们性格中的这些品性,现在有时还偶有光芒闪过。比如,阎纲对骗子“诗人”劣迹的揭露,那种不依不饶的坚韧劲儿,可以说是当年“顽固”的另一种表现,这说明阎纲老兄的求真精神,在他一生中是始终如一的。再比如泰昌老弟,平日看似大大咧咧,其实他的心非常细致,他最近出版的《亲历大家》丛书,写冰心、巴金、朱光潜三位老人往事,正是他机敏性格在治学上的表现。因为丁宁大姐书中说到的其他人,我并不是十分熟悉或已经故去,不好对照着印证作者回忆的情况,但仅以写这两位同代友人的情况,便可知丁宁回忆的真实性。 关于这两位文学老人的回忆性著作,我想推荐有兴趣的读者不妨找来一读,详细的情况就不想更多赘述。以此为由头我想说的话是,我们现在的文学出版界,有些过于功利和眼光短浅,盯经济效益多、看文化积累少,以至于随着一批批文学老人离去,那些文学界的往事也会逐渐消失,倘若将来某一天真想书写历史,就只能靠考证推测来实现了。与其如此,何不早点做这件有意义的事情。 未来的历史就是今天的事实。现在我们高兴地看到,除丁宁、王平凡两位前辈的书,另一位文学前辈袁鹰先生的《师友风华录》,以及年纪稍轻的姜德明的《与巴金闲谈》、王春瑜的《悠悠山河故人情》、王必胜的《东鳞西爪》等,都是广泛涉及文坛往事的书,读来颇有兴趣,从中了解了许多谈人论事的观点。这些同样是带有抢救记忆性质的书,对于研究作家和他们生活的年代很有裨益。但是这仅仅是作者个人的行为,因此,出版此类图书仍有一定困难,这就给有关部门提出一个新的课题,可否在这方面给老人们以帮助,来个“抢救记忆财富”的长远计划。趁这些文学老人健在时,让他们讲述文坛往事,并给以真实的认识和评价。 当然,即使个人记忆力再好,由于年代久远难免差错,在某些事情的认识上,说不定还会有些偏颇,但是健在的老人总还有些,经过相互补充、纠正和讨论,总会把事情原委弄得清楚。希望文学界出版界的有识之士,早点认真地做这件事情,通过健在的文学老人的回忆,把过去异常丰富的文学史料,记录整理以丛书方式出版,这对于现在和未来,都会是一笔极其宝贵的财富。 原载:《文艺报》2011年03月30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3月30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