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文学批评也是一种创作。只不过,它与一般的文学创作有所不同,必须注重科学性,突出批评家理性的审美发现。因此,好的文学批评,既要体现批评家独特的个性气质,包括他的行文方式、语言风格和思维特征,又要展示他那独特的艺术感知能力、有效的审美思考和价值判断。 这或许就是批评的两难之境。就像一位女士的穿着,既要华美时尚,引人注目,又要很好地展现自己的气质和素养,确非易事。就我个人的情趣而言,面对一篇批评文章,我更看重的是它的审美发现,即它体现了作者怎样一种艺术感知力和审美判断力,包括背后所隐含的理论谱系和分析手段。也就是说,我更关注文学批评的科学性。 科学性是文学批评之所以存在的基础。一篇批评文章的核心价值,并非在于它写得如何漂亮、飘逸,甚至华美,而在于它有没有有效的思考和发现,是否体现了作者对批评对象的深入分析和独特判断,是否呈现了作者在艺术上的求真意愿和严谨姿态。无论是面对文本、作者还是文学现象,批评就是要深入其中,通过主体的品味、研读和思考,并结合相关的人文知识,在富于创造性的实证分析中,传达批评家自身的阅读感受和审美评判。它没有“忽悠”的空间,对浅薄的学识、廉价的思想、附庸风雅的趣味,均应避而远之。 惟因如此,我对那些用时髦的辞藻演绎空洞理论的批评文章,向来不屑一顾。它可能在“文章形式”上做得很漂亮,把原本朴实或通俗易懂的词汇,换上一个更“吊人眼球”的词汇,把被人说了千遍万遍的理论,换上一套所谓的“系统观念”,不及目标,缺乏实证。这样的文章好看、时尚,看完之后却毫无所得。相反,如果它有真知灼见,对批评对象有独到的理解,对其中的问题有深刻的分析,即使它的表述有些晦涩,阐释有些“吊书袋”之嫌,甚至带上几份所谓的“学究气”,也不失为有价值的批评,至少比那些空洞的批评更有意义。 这是批评的性质所决定的,也是批评的功能和作用之所在。我们之所以需要文学批评,之所以阅读文学批评,不是为了欣赏那种华而不实的“理论”表述,而是要分享批评家的审美发现,寻找思想和智慧的碰撞,以便我们更好地理解曾经阅读的作品。用英国诗人奥登的话说,批评就是让我们能够获得卓越的洞见,“如果一个批评家所提出的问题是新鲜和重要的,那么他就显示了洞见,无论我们多么难以认同他对这些问题所作的解答。绝大多数读者可能都难以接受托尔斯泰在《什么是艺术?》里所下的结论,但是,一旦我们读罢这本书,我们就再也不能漠视托尔斯泰提出的那些问题”。奥登所强调的“问题意识”,其实就是批评的审美发现,它立足于批评自身的科学性,体现了批评的求真意愿。 当然,文学批评的科学性又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它不同于自然科学研究,可以通过一系列量化手段进行反证。所谓“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重要的不是究竟有多少个哈姆雷特,而是有没有你心中的独特的哈姆雷特。只要是源自你的内心、真切而实在的哈姆雷特,它便同样是一个重要的审美发现。艺术的魅力或者说文学的丰富性,就在于它拥有广阔的解读空间和阐释空间。因此,文学批评的科学性,并不是完全建立在某种价值判断之上,它还体现在整个论述和分析的过程之中。一句话,你的批评必须说得有道理,必须建立在强大的实证之上,而不是偏激或草率的表述之中。 只有确立了批评的科学性,才能讨论批评的文风问题。就像我们吃饭一样,首先要考虑它的基本营养成分是否能够维持生命健康,再来考虑它是否可口甚至味美。否则,就会本末倒置。事实上,我们的文学批评之所以常常受人诟病,一个较为重要的原因就是这种“本末倒置”——不细读文本,不精研对象,不深入思考,便在人云亦云、没有洞见的层面上呼风唤雨,作导师状或占卜状,花拳秀腿一番。不错,这类批评气势非凡,文风彪悍,读起来畅快淋漓,可是读完了能获得什么?一堆空洞的辞藻?还是几招所谓的“太极神挪”? 批评也是一种创作,但它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之上的创作,是饱含了求真意愿、个体思考和富于洞见的创作。如果我们的批评家拥有独立自治的思想空间,拥有自由求真的学术勇气,拥有良好的艺术感知力,拥有耐心扎实的研读经历,那么,回到批评表达的技术层面上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不过,依我的想法,批评的文风问题,说到底是批评家的个性问题,很难从理性上说出一二。批评家也像作家一样,其行文风格通常深受自己个性的影响,有的喜欢长句,有的善用短句,有的激情洋溢,有的冷静思辨,有的擅长宏论,有的精于微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模式或格调。譬如,李健吾的文风质朴无华,清晓明畅;朱光潜的文风幽婉从容,还不时夹杂一些方言词汇;宗白华的文风激越华美,动辄“星天云月”一番……很难说哪种表述更好,哪种文风不佳,只是都富有个性罢了。而他们之所以令人景仰,并非文风占尽优势,而是思想上确有建树。 我这样说,并不是说批评的文风问题就不重要。因为现在的某些批评,确实存在着晦涩难懂、语焉不详、绕来绕去、草率粗鲁、云遮雾罩等问题。但是,细究这些问题,我觉得大多数不只是单纯的文风问题,而是作者的思考问题。也就是说,批评主体没有潜心地研读评判目标,没有深入有效的个人思考,没有明确严谨的价值评判,于是,只好通过一些故弄玄虚、貌似深刻的表述,掩饰自己苍白的思想。用常人看不懂的“批评话语”,唬住没有“学问”的一般读者,这是少数批评家惯用的伎俩。但是,这类伎俩,从根本上说,终究不是文风问题,而是人格问题,因为它失去了探讨艺术所不可或缺的“诚实”。奥登说:“一个人尽可以写诗或小说,写他的伊甸园之梦,那可是他自己的事,然而一旦他提起笔来写文学批评,诚实就会要求他将它展示给读者,以便让他们有所凭借,对他的判断作出判断。”没有思考或思想苍白的人,当然不希望别人“对他的判断作出判断”,所以将批评弄得诘屈聱牙,是他们寻求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批评是一种创造,一种充满了敏锐思考和自由精神的创造。只要批评家拥有足够的思想和智慧,拥有丰沛的阐释欲望和艺术洞见,并能坚持批评自身科学理性的原则,我想,他都会找到适合自己个性的文风。而这种建立在自己个性气质之上的文风,便是诚实可靠的文风,也是有价值的文风。我不太赞同所有的文学批评都应该学习或遵循某一种或几种文风。不同的批评家根据自己的不同个性,通过不同的话语方式,将自己的审美思考和艺术洞见完整地表达出来,就应该受到尊重。只有这样,文学批评才会显得灵活多变,异彩纷呈,既能体现批评主体的创造力,也能展示批评自身的丰富和多元。 ■经典话语 当前,在一些党政机关文件、一些领导干部讲话、一些理论文章中,文风上存在的问题仍然很突出,主要表现为长、空、假。 …… 提倡什么,反对什么,是改进文风的首要问题。针对上面所说的不良文风的三个字,我想另外提出三个字,就是短、实、新。 一是短。就是要力求简短精练、直截了当,要言不烦、意尽言止,观点鲜明、重点突出。能够三言两语说清楚的事绝不拖泥带水,能够用短小篇幅阐明的道理绝不绕弯子。古人说“删繁就简三秋树”,讲的就是这个意思。毛泽东同志为人民英雄纪念碑起草的碑文,只有114个字,却反映了一部中国近代史。1975年,邓小平同志负责起草周恩来总理在四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的报告,只用了五千字。后来谈到这件事的时候,邓小平同志说:“毛主席指定我负责起草,要求不得超过五千字,我完成了任务。五千字,不是也很管用吗?”江泽民同志和胡锦涛同志也有许多短小精干、言简意赅、思想深刻的文章、讲话。鲁迅先生说过,文章写完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现在,不少地方和部门按照中央改进文风会风的要求,提出以“能少则少、能短则短、能精则精、能简则简”为原则,尽可能开短会、讲短话、发短文。这“三短”,就是我们应当大力倡导的风气。 当然,也不是说长文章一概不好。有内容、有见解的长文章,人们也是喜欢读的。文章长短要视具体情况而定,宜短则短,宜长则长。要坚持内容决定形式,有些非长不可、篇幅短说不明白的事情则可以长些。《庄子》上有这样几句话:“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意思是说,野鸭子的腿虽然很短,给它接上一截它就要发愁;仙鹤的腿虽然很长,给它截去一段它就要悲伤。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写文章。就今天来说,把“野鸭子的腿加长”的文章太多了,提倡短文章、短讲话、短文件是当前改进文风的主要任务。 二是实。就是要讲符合实际的话不讲脱离实际的话,讲管用的话不讲虚话,讲有感而发的话不讲无病呻吟的话,讲反映自己判断的话不讲照本宣科的话,讲明白通俗的话不讲故作高深的话。这就要求我们的文件、讲话和文章,力求反映事物的本来面目,分析问题要客观、全面,既要指出现象,更要弄清本质;阐述对策要具体、实在,要有针对性和可操作性。要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是则是、非则非,不夸大成绩,不掩饰问题。要深入浅出,用朴实的语言阐述深刻的理论。要有感而发,情真意切。毛泽东同志笔下的愚公、白求恩、张思德,我们今天记忆犹新,就是因为这些人在他的心灵深处产生过激烈震荡,所以讲出的话饱含深情、富于哲理,能深深植入人民心里,引起共鸣。 这里需要说明,一些关于党和国家工作的总体性要求,事关全局,事关党和国家前进方向及政策连续性,事关党的团结和社会稳定,需要在重要文件和重要讲话中反复强调。这和形式主义的套话、穿靴戴帽是两回事。 三是新。就是力求思想深刻、富有新意,正所谓“领异标新二月花”。如果一个文件、一篇讲话毫无新意,那么制定这样的文件、作这样的讲话还有多少意义呢?可以说,能不能讲出新意,反映一个领导干部的思想水平、理论水平、经验水平以及语言表达能力。这里所说的新意,既包括在探索规律、认识真理上有新发现、前人没有讲过的话,又包括把中央精神和上级要求与本地区本部门本单位实际结合起来,在解决问题上有新理念、新思路、新举措的话;既包括角度新、材料新、语言表达新的话,又包括富有个性、特色鲜明、生动活泼的话。需要指出的是,讲出新意,并不是要去刻意求新,甚至搞文字游戏。更不能背离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背离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去标新立异。 摘自:习近平《努力克服不良文风 积极倡导优良文风——在中央党校2010年春季学期第二批入学学员开学典礼上的讲话》(2010年5月12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3月25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3月2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