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幸福,除却与个人的现实状况有关外,与社会的环境有很大关系。 何兆武在口述自传《上学记》中说:“幸福的条件有两个,一个是你必须觉得个人前途是光明的、美好的,可是这又非常模糊,非常朦胧,并不一定是什么明确的目标。另一方面,整个社会的前景,也必须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美好,如果社会整体在腐败下去,个人是不可能真正幸福的。”在另一处则再次强调:“幸福最重要的就在于对未来的美好的希望,一是你觉得整个社会、整个世界会越来越美好,一是你觉得自己的未来会越来越美好。” 伍立杨在《中国1911》中对个人幸福与社会环境的关系也作了阐述:“政治清明,人心向善,民风淳朴;政治腐败,人心向恶,民风败坏。晚清数十年,人的道德底线是被统治者一次又一次突破的,所以当每一次人们认为一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能够承受的事情,不能够接受的行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时,这种道德底线就一次又一次地被突破,这样在人群中就会有一定的人认同这个做法,或是潜意识地模仿这种做法……官权公然剥夺民权,强权肆意践踏人权,造成了大批流离失所的人群,官场腐败,贿赂公行,民不聊生。被压抑被憋屈得太久的民众,压力没有正常释放的途径,被迫对社会施以报复。” 晚清之际,多数革命党人,就个人角色而言,或出生官宦人家,或富裕大户,留学归来,任命要职,春秋正富,前程似锦,但他们感到自己并不幸福,只因国家与社会如烂透的西瓜,脓液四溢,恶臭难闻。晚期已不仅仅是礼坏乐崩、教化失范、纲纪紊乱,而是窳劣猥鄙、积贫积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于是他们以死劝诫、蹈海自杀者有,毁家纾难、奋起暗杀者有。 陈天华于1905年12月在日本大森海湾蹈海而亡,杨笃生于1911年8月在英国利物浦海口蹈海而死,原因皆在看不到国家的希望。1904年,陈天华在与黄兴筹备发动起义失败后,即表示“事不成,国灭种亡,活着也如同死了一样,何必求活命”。当时在反对日本取缔清国留学生规定的运动时,同盟会在斗争目的上出现严重分歧。激进派主张全体同学罢学回国,而稳健派主张忍辱负重,留在日本,继续求学,两派斗争甚至到了水火不融的地步。陈天华遂决定以死劝诫,以成大事。他在《绝命辞》中写道:“诸君更勿为鄙人惜也。鄙人志行薄弱,不能大有所作为。将来自处,惟有两途:其一则作书报以警世;其二则遇有可死之机会则死之。夫空谈救国,人多厌闻,能言如鄙人者,不知凡几!以生而多言,或不如死而少言之有效乎!”1911年,广州起义失败后的消息传至英国时,杨笃生绝望至极。8月6日,即他临死之前,将自己积蓄的几百英镑寄予黄兴,以支援革命。 清末,革命党人的暗杀活动,慷慨悲歌,前仆后继。有成功者,失手时更多,成功时同归于尽,失手则壮烈就义,成功不成功,皆大义凛然,一身担当,皆杀身成仁,名垂后世。杀一人固无济于事,但可借此以为天下先,可借此惊天地泣鬼神唤起民众。此行多为孙中山、黄兴、陶成章、蔡元培、章太炎、陈独秀、喻云纪、汪精卫、徐锡鳞、秋瑾、仇鳌、陈其美、陈炯明一类的知识分子。万福华早年居官,后弃官游历各省,暗结志士,倾向维新。戊戌变法失败后,从事反清革命。1904年夏,与人在南京组织暗杀团,谋刺户部侍郎铁良未果。同年11月在英租界刺杀广西路矿巡抚王之春未遂,被捕入狱。徐锡麟生于富商之家,少负奇气,踔厉风发,后在安徽巡警学堂经营校务,为巡警学堂会办兼巡警处会办,一月薪水几十银元,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1907年7月6日,在安徽巡警学堂首届毕业生典礼仪式上,儒雅的白面书生徐锡麟竟刺杀巡抚恩铭成功。徐被捕后,审讯者要他写供词,其提笔疾书数千言,满纸皆“杀尽贪官”、“推翻清廷”、“恢复中华”言。 一腔热血,灌幸福之花,此幸福乃大幸福。舍身之不幸,对于追求大幸福的人而言,即解脱般的宁静。鲁迅先生《最先与最后》有言:“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但他们是另类,正如鲁迅先生《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所言,“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些是“中国的脊梁”,这些有为青年,无一不是时代的担当者,而有责任,便有痛苦,责任愈大,痛苦愈深,深沉隐痛之下,何谈幸福! (《中国1911》 ,伍立杨著,春风文艺出版社2011年1月出版) 原载:《文艺报》2011年05月18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5月18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