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有幸看到的《红楼梦》前八十回,是曹雪芹十载五次增删之后的文字,那么他在五次增删过程中,都增了什么内容,删了什么内容,我们还能不能够从今天可资看见的早期抄本文字中,区分出不同创作年代的文字板块呢?我相信若要都按十载横坐标五次纵坐标明确区分出来,那是有一定困难了,但是还是有端倪的,我们不妨借用考古的眼光考察考察看《红楼梦》某些文字板块之间的地质年代差异。 一 只有荣国府,没有宁国府 早期的《红楼梦》,只有荣国府,没有宁国府,而且荣国府也很简单,只有贾政一房,没有贾赦,没有邢夫人,这个时期的地质遗留,我们在今本《红楼梦》中,可以看到几个大的文字板块: 1 第二十二回谶语灯谜文字 第一个文字板块就是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迷贾政悲谶语》。今本《红楼梦》我们看到的第二十二回前半部分宝钗生日文字,与后半部分的灯谜悲谶语场面,那是没写宁国府及荣府大房以前早本第一个元宵节的文字残篇: …… 贾政心内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一发清净孤独。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 ” …… 我们今天看到的第二十二回,在曹雪芹去世的时候,他把这篇早本元宵节文字改动了,把包括元宵节家宴唱戏的情节改成了贾母出钱为宝钗做生日,但是他没来得及改好后面的元宵猜灯谜的情节,他突然就死去了!扔下了看似完整的一百回《红楼梦》书稿,最不衔接的就是第二十二回早本元宵节文字残篇和宝钗生日,因宝钗过生日是正月二十一,隔后两天猜灯谜交待却是在“上元佳节”,也就是正月十五! 在这个古老的文字板块中,过元宵节这样大场面没有宁国府的人,也没有贾赦、邢夫人。我们看《红楼梦》第五十三、五十四回第二个元宵节,那是何等的热闹,何等的兴师动众,唱戏的晚上亲戚们贾家子侄包括远房的都要在场!相比之下第二十二回残留的元宵节为什么只有贾政一房的人参与?合理的解释就是:在这块文字的草创时期,那时候贾家一族只有荣国府,没有宁国府,而且荣国府也很简单,只有贾政一房,没有贾赦,没有邢夫人。 第二十二回文字前后的矛盾多年来一直被大家忽视,实际这真的是解开《红楼梦》确实存在大跨度五次增删过程的钥匙,但是这把钥匙也不是明明白白挂在墙上,因为有个天设的迷魂阵在庚辰本上,那就是畸笏叟的批语“此回未成而芹逝矣 叹叹 丁亥夏 畸笏叟”,以及凑巧庚辰本第二十二回末尾掉页了,而比如说戚序本它就没掉页!甲辰本更没掉页,于是红学界制造了冤屈,多年来一直都是倒过来指责说戚序本和甲辰本第二十二回结尾是后人续貂,那么这个迷魂阵就越陷越深了。甚至有说乾隆甲戌年雪芹就已经完成了十载创写《红楼梦》原稿的猜测,陷到了这一步,那这个迷魂阵怎么也就走不出来了。 解题钥匙还是放在这个迷魂阵里的,一旦看见了真问题,我们不妨张罗着找钥匙。 今本上宝钗生日文字是早本上元宵节原唱戏文字的改换,抹去第二十二回元宵文字痕迹为的是给新添写的第十七、十八回元宵节元春归省文字让路,但是令我们无比痛心的是作者他没来得及把第二十二回老文字中元宵节的痕迹全抹去!他就死了。 作者之所以把第二十二回这一段元宵唱戏触机改为宝钗过生日,投机的恰恰是“贾母让宝钗先点戏”,这本不过是对第一次在这里过元宵节的亲戚家的小客人的礼貌,或者单单是贾母对宝钗的赞赏,实际按时间次序看起来宝钗在第二十二回第一次在荣国府过生日也有问题,这些问题都牵涉到《红楼梦》前边的屡次改写,作者改第二十二回老元宵节文字为宝钗过生日文字的时候,他就在这时撒手尘寰,抛下了耗得他心枯肺烂的《红楼梦》手稿。 这个老元宵节文字板块由于雪芹的突然去世,前后断裂得异常厉害,在现存的《红楼梦》各个早期抄本和程印本中这个断裂带都存在。 2 清虚观打醮 属于这个地质时期的文字板块还有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痴情女情重愈斟情” ,我们在今本《红楼梦》中看到的打醮情节,种种迹象表明,原是早本就有的,极古老,和贵妃娘娘本无关系,第二十八回中预先告诉我们的所谓贵妃送出来一百二十两银子让打醮,那是后来增删时添写的一笔,为的是照应元春的贵妃地位,但看众人对于打醮不严肃的态度,就好理解了: ……一时凤姐儿来了。因说起初一日在清虚观打醮的事来,约着宝钗、宝玉、黛玉等看戏去。宝钗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不去。”……贾母听说,就笑道:“既这么着,我和你去。”…… 贾母又打发人去请了薛姨妈,顺路告诉王夫人,要带了他们姊妹去。王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元春有人出来,早已回了不去的。 ……单表到了初一这一日,……贾母坐一乘八人大轿,李氏、凤姐、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鹦哥,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橘,探春的丫头侍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外带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凤姐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的两个丫头金钏、彩云,也跟了凤姐儿来。奶子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另在一辆车上。…… ……贾珍又向贾蓉道:“你站着做什么?还不骑了马跑到家里告诉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和姑娘们都来了,叫他们快来伺候!”…… ……刚要说话,只见贾珍之妻婆媳两个来了,见过贾母。贾母道:“你们又来做什么,我不过没事来逛逛。”…… ……那张道士又向贾珍道:“当日国公爷的模样儿,爷们一辈儿的不用说了,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罢?”…… 一句话说了,只见人报:“冯将军家有人来了。”原来冯紫英家听见贾府在庙里打醮,连忙预备猪羊、香烛、茶食之类,赶来送礼。凤姐听了,忙赶过正楼来,拍手笑道:“嗳呀!我却没防着这个。只说咱们娘儿们来闲逛逛,人家只当咱们大摆斋坛……”贾母才后悔起来,说:“又不是什么正经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没的惊动人。”…… 作者最早创写打醮文字那时候宁府不存在,贾赦、邢氏不存在。和第二十二回老元宵唱戏文字改头换面一样,不然打醮这样热闹而重要的场合他们不会不出来参与,合理的解释依然是:在这块文字的草创时期,那时候贾家一族只有荣国府,没有宁国府,而且荣国府也很简单,只有贾政一房,没有贾赦,没有邢夫人。 虽然打醮一回贾珍已经出场了,他是打醮活动的总领,但是看上去他并不是宁国府家长的做派,他不过是个管事的堂侄子,他的妻子儿媳是谁无关紧要。 种种迹象还表明,早本中打醮不过是贾家娘儿们一时因闷了,要到庙里去看戏,顺便礼佛而已,并不是今本中承元妃娘娘之命去寺庙打醮————作者创写这回文字的时候他还年轻,大约三十岁出头,打醮的情节大部分模仿《金瓶梅》第三十九回 《西门庆玉皇庙打醮 吴月娘听尼僧说经》。 《红楼梦》第二十九回打醮文字在作者晚年才被简单地穿靴戴帽,就变成是“贵妃”让打平安醮了,我相信那是跟着第十七、十八回元春归省文字一起衍生出来的,只是为了呼应一下。早本中大姐儿、巧姐儿还是两个人,珍珠、鹦鹉那时候还是贾母的丫头,没有改名,更没有送给宝玉、黛玉,而黛玉名下已有了贴身丫头紫鹃和她外祖母送她的二等丫头鹦哥,贾母怎么会有俩丫头一个叫鹦鹉,一个叫鹦哥?而且鹦哥和紫鹃并列?她三人当然是后来改写时合并的,那打醮去三人却同时冒出来,想必作者在手稿上点改过,点去的字点不彻底,后来在他去世之后就又抄到抄本上了。 参看打醮文字如下可疑几点: (1) 打醮看戏之事宝钗先说怕热不去; (2) 贾母兴致一来才说去; (3) 打醮过程上下左右没邢夫人、尤氏的影子; (4) 大姐儿、巧姐儿是两个人; (5) 鹦鹉、珍珠还是贾母的丫头; (6) 贾珍之妻子儿媳无名姓,且后来后到; (7) 国公爷还只一人,且死得早; (8) 世交来送礼,贾母后悔,说“不是正经斋事”,“不过闲逛逛”。 我们就可以认定,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文字和第二十二回老元宵节文字一样,这个文字板块生成的地质年代极早,那时候只有荣国府,宁府不存在,贾赦、邢氏不存在,丫头们无论后来有戏没戏还只维持原始自然生态。 二 添写宁国府 添写宁府的过程,我们且看作者如何为他的书中人物命名便可以知道个大概过程。 按冷子兴交待,宁荣二公是兄弟俩。荣国公是兄弟,他的名字反叫贾源,宁国公是哥哥,他的名字反叫了贾演,而他儿子第二代宁国公不得不叫了贾代化,贾代化还死掉一个儿子,八、九岁死去的小男孩名唤“贾敷”! 所以我相信就是后来《红楼梦》改写的时候,雪芹才把宁国府一步一步“演化”、“敷演”出来,添写宁国府或许就在“增删五次”之第一次或第二次修改增删时发生? 三 诗词是《红楼梦》早熟的文字 当我们把添写宁国府当成是作者对《红楼梦》的第一次增删,那么贾雨村、甄士隐的故事、第二十二回老元宵节和第二十九回打醮就可以是《红楼梦》开天辟地时期的基层文字了?还不一定,确实说不准,这一点留待后来人去研究。不过贾雨村和甄士隐应该是早期同时创设的人物,为的是好照应“真事隐去,假语村言”这句话。 我最早的时候读《红楼梦》,那时候真的没什么文字辨别能力的,因从小就被教导背诗,背唐诗宋诗和毛诗,所以后来对古典诗词有特殊的驯化了的感情,而且我们那时候上学,课程是很轻松的,不用学那么多没用的东西,课时也少,作业也只课堂上练习,每天早早放学回家扔下书包,闲的时候尽有。那么当我翻开《红楼梦》的时候,看到了《红楼梦》里众多的诗词,海棠诗、菊花诗,哦!一下子才知道诗词原来是这样做出来的!真的我很喜欢,于是我就主动地背,差不多把《红楼梦》诗词全背下来了。 真的,我最初之所以喜欢《红楼梦》,真的是因为喜欢里边的诗词。但是话说回来,在我后来读进《红楼梦》文字世界里去的时候,我就再也不愿意回头看那些漂亮的诗词了。 且说《红楼梦》中纯粹作为美丽点缀的诗词,最早出头的是海棠诗,言道是贾芸送了两盆白海棠给宝玉,刚刚好探春发起成立诗社,于是海棠诗社就成立了,大家各自起了雅号: 黛玉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李纨道:“极是,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瘰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 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探春因笑道:“你别忙中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林黛玉低了头方不言语。李纨笑道:“ 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惜春迎春都问是什么。李纨道:“我是封他蘅芜君了,不知你们如何。”探春笑道:“这个封号极好。”宝玉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宝钗笑道:“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的很。”李纨道:“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王就好。”宝玉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作什么。”探春道:“你的号多的很,又起什么。我们爱叫你什么,你就答应着就是了。”宝钗道:“还得我送你个号罢。 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 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宝玉笑道:“当不起,当不起, 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 注意第一次诗社成立时,这时候史湘云还没来,后来她来了,一气补了两首海棠诗,姑且不算,海棠诗社一开张做诗的只是四个人,哪四个?探春、宝钗、黛玉、宝玉: 先看探春的稿上写道是: 咏白海棠限门盆魂痕昏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次看宝钗的是: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李纨笑道:“到底是蘅芜君。”说着又看宝玉的,道是: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大家看了,宝玉说探春的好,李纨才要推宝钗这诗有身分,因又催黛玉。黛玉道:“你们都有了?”说着提笔一挥而就,掷与众人。李纨等看他写道是: 半卷湘帘半掩门, 碾冰为土玉为盆。 看了这句,宝玉先喝起彩来,只说:“从何处想来!”又看下面道: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众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说:“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又看下面道是: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我们看这些海棠诗,诗句中有许多关于秋的字样,诸如“秋闺”、“秋容”、“秋节影”,说明做诗的季节该是在秋天了,天已经凉了。但是我们别忘了!一起头海棠花是贾芸送宝玉的,他送花时还夹了一张便笺: 园中后门上值日的婆子手里拿着一个字帖走来, 见了宝玉,便迎上去,口内说道:“芸哥儿请安,在后门只等着,叫我送来的。”宝玉打开看时,写道是: 不肖男芸恭请 父亲大人万福金安。男思自蒙天恩,认于膝下,日夜思一孝顺,竟无可孝顺之处。前因买办花草,上托大人金福,竟认得许多花儿匠,并认得许多名园。因忽见有白海棠一种,不可多得。故变尽方法,只弄得两盆。大人若视男是亲男一般,便留下赏玩。因天气暑热,恐园中姑娘们不便,故不敢面见。奉书恭启,并叩台安 男芸跪书。 我们看到没有?贾芸在便笺上说道是“天气暑热”,和海棠诗中关于“秋”和“凉”的字眼根本不搭界!那么我们可以判断,海棠诗是早有的文字板块,后来,作者添写了贾芸和红玉的文字,为了连贯起来,就写了一段贾芸送海棠花引出海棠诗社的过渡文字,用以掩盖两个文字板块拼接的缝隙。 海棠诗过后,等到同一回菊花诗了,因湘云来了,做诗的就变成了他们五个人,且看他们如何分配诗题: 宝钗也走过来,另拿了一只杯来,也饮了一口, 便蘸笔至墙上把头一个《忆菊》勾了,底下又赘了一个“蘅”字。宝玉忙道:“好姐姐, 第二个我已经有了四句了,你让我作罢。”宝钗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黛玉也不说话,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接着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也赘一个“潇”字。宝玉也拿起笔来,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也赘上一个“绛”字。探春走来看看道:“竟没有人作《簪菊》,让我作这《簪菊》。”又指着宝玉笑道:“才宣过总不许带出闺阁字样来,你可要留神。”说着,只见史湘云走来,将第四第五《对菊》《供菊》一连两个都勾了,也赘上一个“湘”字。探春道:“你也该起个号。”湘云笑道:“我们家里如今虽有几处轩馆,我又不住着,借了来也没趣。”宝钗笑道:“方才老太太说,你们家也有这个水亭叫枕霞阁,难道不是你的。如今虽没了,你到底是旧主人。”众人都道有理,宝玉不待湘云动手,便代将“湘”字抹了,改了一个“霞”字。 那么多的菊花诗,就不一一再引了。注意,菊花诗一做是十二首!是四的倍数。宝玉在《访菊》后头,赘上的是个“绛”字,而不是后来他惯用的“怡红公子”的 “怡”字,这真的可资判断这些诗的文字写得很早,因绛芸轩在第八回就有了,早在创设大观园之前,或者我愿意相信,诗词部分是《红楼梦》第一稿就有成熟的稿子了。 我们再看到了第五十回梅花诗的时候,那时候《红楼梦》又是个小高潮,说是来了一大帮亲戚,热热闹闹,宝琴、岫烟、李氏姐妹都来了!大观园更新气象,诗社有了新鲜血液,大家不知是好奇,还是推让客气,说是只让新来的客人做诗: 咏红梅花得“红”字 邢岫烟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咏红梅花得“梅”字 李纹 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 冻脸有痕皆是血,醉心无恨亦成灰。 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 江北江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 咏红梅花得“花”字 薛宝琴 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 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 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众人看了,都笑称赏了一番,又指末一首说更好。 宝玉见宝琴年纪最小,才又敏捷,深为奇异。黛玉湘云二人斟了一小杯酒,齐贺宝琴。 宝钗笑道:“三首各有各好。你们两个天天捉弄厌了我,如今捉弄他来了。”李纨又问宝玉:“你可有了?”宝玉忙道:“我倒有了,才一看见那三首,又吓忘了,等我再想。”湘云听了,便拿了一支铜火箸击着手炉,笑道:“我击鼓了,若鼓绝不成,又要罚的。”宝玉笑道:“我已有了。”黛玉提起笔来,说道:“你念我写。”湘云便击了一下笑道:“一鼓绝。”宝玉笑道:“有了,你写吧。”众人听他念道, “酒未开樽句未裁”, 黛玉写了,摇头笑道:“起的平平。”湘云又道:“快着!”宝玉笑道: “寻春问腊到蓬莱。” 黛玉湘云都点头笑道:“有些意思了。”宝玉又道: “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 黛玉写了,又摇头道:“凑巧而已。”湘云忙催二鼓,宝玉又笑道: “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 嗟呀谁惜诗肩瘦, 衣上犹沾佛院苔。” 注意梅花诗一共也是四首,虽然宝玉的诗被穿插的笑语打散了,那该是作者故意所为。 到了第七十回精彩的柳絮词的时候,隔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大观园里小儿女们斗心眼角口丫环老婆舌什么都上演尽了,连尤二姐、尤三姐都在六十几回该死的死了,在第七十回的时候忽然作者又把大观园带回到诗情画意中来了。先是有黛玉的一首《桃花行》,说到《桃花行》存在的问题,红楼学人胡文彬先生关于宝玉和宝琴二人涉及《桃花行》的对话,说的是《红楼梦》庚辰本和列宁格勒藏本文字不同,他有一段精辟的论述: 庚辰本第70回写宝玉看了《桃花行》后,就看出是黛玉所作,所以便直问宝琴:“你怎么得来?”明明问的是此诗怎么到了你手上?可是,宝琴却是答非所问地说:“你猜是谁作的?”宝玉笑答:“自然是潇湘妃子稿。”接着又是宝琴笑道:“现是我作的呢。”宝玉笑道:“我不信,这声调口气,迥乎不象蘅芜之体,所以不信!”列藏本却根本没有宝琴那答非所问的笑问:“你猜是谁作的?”及宝玉笑答:“自然是潇湘妃子稿”这两句对话,而是由宝琴正面答:“现是我作的呢!”而且“蘅芜之体” 却是“琴妹妹之体”。这样,便把答与问紧相连接,互相吻合,语意贯穿,合情入理。 我相信,上面文彬先生(抱歉我已经把胡先生指胡适先生)提到的这种现象,关于《桃花行》宝玉和宝琴的对话,在创写《红楼梦》的早期就是宝玉和宝钗的对话,那时候还没有宝琴这个人物。后来,五次增删过程中作者一再添写人物,添出了宝琴,为了使宝琴丰满些,不得不从别人身上拨一些戏份给她,贡献最多的当然是宝钗了!“钗”字一圈一点改个“琴”字,然后把对话语气少微改改,那是最省事的方法。 但是作者在他生前改写的手稿改得很乱,画地为牢圈禁了不要了的带着宝钗马脚的这一块文字,在作者去世之后后来抄本抄写的时候,主持抄写的人也疑惑过该不该保留,于是我们今天看到庚辰本上保留的对话就保留了,而列宁格勒藏本就没有保留,这样的保留不同的改笔或者是对死去雪芹的特殊纪念。 我们再往下看,《桃花行》完了该柳絮词了,那么柳絮词是否有相同的问题呢: 时值暮春之际, 史湘云无聊,因见柳花飘舞,便偶成一小令,调寄《如梦令》,其词曰: 岂是绣绒残吐, 卷起半帘香雾, 纤手自拈来, 空使鹃啼燕妒。 且住, 且住 莫使春光别去。 自己作了,心中得意,便用一条纸儿写好,与宝钗看了,又来找黛玉。黛玉看毕,笑道:“好,也新鲜有趣。我却不能。”湘云笑道:“咱们这几社总没有填词。你明日何不起社填词,改个样儿,岂不新鲜些。”黛玉听了,偶然兴动, 便说:“这话说的极是。我如今便请他们去。”说着,一面吩咐预备了几色果点之类,一面就打发人分头去请众人。这里他二人便拟了柳絮之题,又限出几个调来,写了绾在壁上。 众人来看时, 以柳絮为题,限各色小调。又都看了史湘云的,称赏了一回。宝玉笑道:“这词上我却平常,少不得也要胡诌起来。”于是大家拈阄,宝钗便拈得了《临江仙》,宝琴拈得《西江月》,探春拈得了《南柯子》,黛玉拈得了《唐多令》,宝玉拈得了< <蝶恋花》。紫鹃炷了一支梦甜香,大家思索起来。一时黛玉有了,写完。接着宝琴宝钗都有了。他三人写完,互相看时,宝钗便笑道:“我先瞧完了你们的,再看我的。”探春笑道:“嗳呀,今儿这香怎么这样快,已剩了三分了。我才有了半首。”因又问宝玉可有了。 宝玉虽作了些,只是自己嫌不好,又都抹了,要另作,回头看香,已将烬了。李纨笑道:“这算输了。蕉丫头的半首且写出来。”探春听说,忙写了出来。众人看时,上面却只半首《南柯子》,写道是: 空挂纤纤缕, 徒垂络络丝, 也难绾系也难羁, 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李纨笑道:“这也却好作,何不续上?”宝玉见香没了,情愿认负,不肯勉强塞责,将笔搁下,来瞧这半首。见没完时,反倒动了兴开了机,乃提笔续道是: 落去君休惜, 飞来我自知。 莺愁蝶倦晚芳时, 纵是明春再见 隔年期 众人笑道:“正经你分内的又不能,这却偏有了。纵然好,也不算得。”说着,看黛玉的《唐多令》: 粉堕百花州, 香残燕子楼。 一团团逐对成逑。 飘泊亦如人命薄, 空缱绻, 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 韶华竟白头 叹今生谁舍谁收 嫁与东风春不管, 凭尔去, 忍淹留。 众人看了,俱点头感叹,说:“太作悲了,好是固然好的。”因又看宝琴的是《西江月》: 汉苑零星有限, 隋堤点缀无穷。 三春事业付东风, 明月梅花一梦。 几处落红庭院, 谁家香雪帘栊 江南江北一般同, 偏是离人恨重 众人都笑说:“到底是他的声调壮。‘几处’、‘谁家’两句最妙。”宝钗笑道:“终不免过于丧败。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说好了,才不落套。所以我诌了一首来,未必合你们的意思。”众人笑道:“不要太谦。我们且赏鉴,自然是好的。”因看这一首《临江仙》道是: 白玉堂前春解舞, 东风卷得均匀。 湘云先笑道:“好一个‘东风卷得均匀’!这一句就出人之上了。”又看底下道: 蜂团蝶阵乱纷纷。 几曾随逝水, 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 任他随聚随分。 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频借力, 送我上青云! 我们大家且看看,燃起香来以后,人人都抓了阄勾了自己喜欢的词牌,湘云似乎是干看着别人写诗填词,那会是她的性格吗?虽然她已经有一首小令在前边了,那是不算数的。而且,黛玉请来李纨了,说明她对李氏姊妹没偏见,而李纨的两个妹妹没机会参与柳絮词,岫烟也没参与,只能说明多出来的一个宝琴是后来改写时硬挤进来的,大家只要注意她没有雅号就知道了。为此作者还委屈宝玉和他妹妹探春合写一首词了!为什么? 宝琴的《西江月》早是探春的柳絮词来着,“偏是离人恨重”预说的是探春最后的结局:“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而探春的《南柯子》前半阕,本来就是宝玉的柳絮词:“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表达的是宝玉对于诸钗离散、众芳零落的最终结局无可奈何。 因为柳絮词是早就写好的,和海棠诗、菊花诗、梅花诗同时代创写,那时候写的诗,要么是四首,要么是四的倍数。或者可能早期作者创写这些诗词的时候,是可着四个人头写出来的,这四个人该是宝玉自己和他心中的女神钗黛湘。 三 宝琴、岫烟、李氏姊妹是中期添写的人物 说宝琴、岫烟等四美人是《红楼梦》十载增删中期添写的人物,套用脂批一句话叫“惯起波澜”,我们简直可以认为是作者“故起波澜”,故意的要给《红楼梦》增加文字起伏的意思。我们看宝琴,左看右看她都像是个玩具美人,贾母一高兴,就把她留在身边住着了,第五十二回交待宝玉得孔雀褂子的时候: 麝月又捧过一小碟法制紫姜来,宝玉噙了一块。又嘱咐了晴雯一回,便往贾母处来。贾母犹未起来,知道宝玉出门,便开了房门,命宝玉进去。宝玉见贾母身后宝琴面向里也睡未醒。 太岂有此理了!要知道宝玉、黛玉小时候跟着贾母,那才是贾母的一对小心肝,也不过是住在贾母正房的暖阁里、套间里,宝琴算是什么人,怎么跟着贾母就睡一个炕上了?真的有点可笑,她看上去倒像是儿时黛玉的原型经过简化加工,抽去了黛玉的个性后分离出来的又一个漂亮人物坯子。 而李纨的两个妹妹,那真的更是什么性格事迹也没有,“有气的活死人”一般。新来四美人里头还就岫烟有些来历品性,因为她出身贫寒,端雅稳重,而在大观园众钗里独标一格。 作者添写文字板块时总不经意会留下痕迹的,只要我们细心看,四美人参与梅花诗和柳絮词的段落看上去是移花接木,就连戏份最多的宝琴、岫烟,“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的时候,作者硬把她二人的生日和宝玉安到一天了,那不合拍的地方还是能看出来,我们但看怡红院里寿宴时射覆、行令、占花名都没有她们的戏就知道了。 而且,《红楼梦》七十回以后到八十回止的情景,她四人就像蒸发了一样,迎春出嫁了,紫菱州轩窗寂寞,屏帐萧然,那么岫烟住到哪里去了?抄检大观园后宝钗避嫌疑搬出去住了,那她妹妹宝琴呢?这小美人早就认了王夫人做干妈,而且她一直是跟着贾母吃住的,怎么赏中秋新词得佳谶的时候她也没出来安慰寂寞流泪的贾母呢?说她这时候回自己家赏月去了,那才真的叫岂有此理呢!同样第七十五回,一开头写李纨中秋之前在稻香村生病无聊,倍感寂寞的时候尤氏来看,她两个妹妹李纹李绮更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所以我们不得不说,第七十五回中秋节前后的文字,那是较老的文字。而宝琴、岫烟等四美人是《红楼梦》十载增删中期添写的人物。 四 七十一回以后不少文字成文较早而来历可疑 就像迎春出嫁、冷清的中秋节这些文字,我相信宝琴、岫烟她们四个不是蒸发了,是作者创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她们还来不及成为《红楼梦》里的人物。通俗的讲该是冷清的中秋节文字板块创写较早,而添写宝琴、岫烟等较晚。虽然宝琴的文字在冷清的中秋节前后还时不时冒出来几处,但是我们看是不是场面上点缀有宝琴就没有宝钗了?说不好宝琴的琴字是作者把宝钗的钗字点改过来的。 庚辰本第七十五回回前有单页题曰: 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对清 缺中秋诗俟雪芹 口口口 开夜宴 发悲音 口口口 赏中秋 得佳谶 想必这是一张早期的纸条,雪芹去世以后还夹在雪芹的手稿里,这纸条该是他创作《红楼梦》的某一位同道者于乾隆二十一年(公元1756年)留下来的手迹,在他们都去世之后,等到《红楼梦》不得不以抄本形式问世的时代,为了纪念这位《红楼梦》创作的同道者,纸条上的字迹原封不动抄进了庚辰本,不然难以解释保留这个单页对《红楼梦》文本还有什么其它意义。 乾隆二十一年是公元1756年,我相信“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中的十载十个年头,那是要从雪芹去世乾隆壬午年(公元1762年)望前推的,推到1752年或虚岁1753年,那该是雪芹动手起笔《红楼梦》的年代,我相信《红楼梦》初稿或称第一稿或称《红楼梦》基层文字那是在一二年间就创作完备了。第一稿批阅整理完备准备问世的时间或许就是“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所指的乾隆甲戌年(公元1754年),并作为手迹实实在在题写在了书稿上,这一年在雪芹和他的同道者是需要特别纪念的,于是这个年份在雪芹去世之后,作为手迹还保留在书稿的某个位置,后来被有意识地抄进了《红楼梦》甲戌本,而同样作为手迹保留的关于“庚辰”、“己卯”题记,则被有意识地分别抄进了别的本子。 言归正传。就在《红楼梦》第七十五回,贾母那里有一顿琐碎的饭: 说话之间,早有媳妇丫鬟们抬过饭桌来,王夫人尤氏等忙上来放箸捧饭。贾母见自己的几色菜已摆完,另有两大捧盒内捧了几色菜来,便知是各房另外孝敬的旧规矩。贾母因问:“都是些什么?上几次我就吩咐,如今可以把这些蠲了罢,你们还不听。如今比不得在先辐辏的时光了。”鸳鸯忙道:“我说过几次,都不听,也只罢了。”王夫人笑道:“不过都是家常东西。今日我吃斋,没有别的。那些面筋豆腐老太太又不大甚爱吃,只拣了一样椒油莼齑酱来。”贾母笑道:“这样正好,正想这个吃。” 鸳鸯听说,便将碟子挪在跟前。宝琴一一的让了,方归坐。贾母便命探春来同吃。探春也都让过了,便和宝琴对面坐下。待书忙去取了碗来。鸳鸯又指那几样菜道:“这两样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大老爷送来的。这一碗是鸡髓笋,是外头老爷送上来的。”一面说,一面就只将这碗笋送至桌上。贾母略尝了两点,便命:“将那两样着人送回去,就说我吃了。以后不必天天送,我想吃自然来要。”媳妇们答应着,仍送过去,不在话下。贾母因问:“有稀饭吃些罢了。”尤氏早捧过一碗来,说是红稻米粥。贾母接来吃了半碗,便吩咐:“将这粥送给凤哥儿吃去,”又指着:“这一碗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宝玉两个吃去,那一碗肉给兰小子吃去。”又向尤氏道:“我吃了,你就来吃了罢。”尤氏答应,待贾母漱口洗手毕,贾母便下地和王夫人说闲话行食。尤氏告坐。探春宝琴二人也起来了,笑道:“失陪,失陪。”尤氏笑道:“剩我一个人,大排桌的吃不惯。”贾母笑道:“鸳鸯琥珀来趁势也吃些,又作了陪客。” 尤氏笑道:“好,好,好,我正要说呢。”贾母笑道:“看着多多的人吃饭,最有趣的。”又指银蝶道:“这孩子也好,也来同你主子一块来吃,等你们离了我,再立规矩去。”尤氏道:“快过来,不必装假。”贾母负手看着取乐。因见伺候添饭的人手内捧着一碗下人的米饭,尤氏吃的仍是白粳米饭,贾母问道:“你怎么昏了,盛这个饭来给你奶奶。”那人道:“老太太的饭吃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王夫人忙回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艰难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生恐一时短了,买的不顺口。”贾母笑道:“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众人都笑起来。 这顿饭吃的太七七八八了!一大家子好像都爱吃贾母的剩饭不说,宝玉、黛玉只在自己房里吃什么笋和果子狸哪儿能够?而且湘云就在外边饿着不成?包括紧接着的宁国府中秋前一、二日行止,这些文字不太像是雪芹笔墨。那么可能是早期雪芹的同道者的代笔吗?第七十五回文字真的有一些像的,这个代笔者对钗黛湘三女神没有感觉,好像他也没有诗歌的才能,他把中秋文字写好了,空出来诗的位置,让雪芹填空,并留了纸条提醒雪芹。我猜测雪芹他到死都是不太看得上这回文字情节的,吃糊涂饭不要说了,怎么能允许连贾赦贾珍贾琏他们这样萎缩的人物跑到大观园里来中秋赏月?还什么勉强宝玉和贾环贾兰一道做诗!他不太愿意补空,不补表示他有所保留的意思,而嘴上又不能说出来,雪芹这样的暧昧态度,好像真的可以体会。 说到这里我想起来,好像张爱玲女士生前针对别人的猜测:“《红楼梦》或许是集体创作的。”张女士很不以为然,断然否决:“集体创作只能写出中共的剧本!”她说这话时复杂的思想感情我们姑且不去猜测。 七十五回部分文字到底是不是雪芹原笔,为什么在庚辰本里就有,我也想不太清楚,还有第七十八回“痴公子杜撰芙蓉诔”的诔文前后一些可疑文字,例如末尾的文字,丫头看见黛玉直喊:“有鬼!”以红学前辈俞平伯先生的观点,说是这样糟践黛玉真的活见鬼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心思不够用,留待后来人接着去想。 但是我还是相信第七十五回部分文字写得较早,何以见得?就看鸳鸯指着贾赦送给贾母的菜: 鸳鸯又指那几样菜道:“这两样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大老爷送来的。” 这句话说明鸳鸯虽然不给贾赦上好,那也只不过是揣摩贾母的心思,这句话也不是有了收房之辱以后她该有的行止,抗婚以后我相信鸳鸯再也不要见贾赦了,还会去指点他送过来的菜!提都不会提关于贾赦任何事情,因她从那时起跟宝玉都不说话了,对贾琏也有回避之责。而七十五回中秋文字之早,回前单页明白告诉是在乾隆二十一年(公元1756年),而中秋之前凤姐病中贾琏反跟鸳鸯借当的文字板块,应该是在鸳鸯抗婚文字之前创写,顺序上却倒了过来,抗婚在《红楼梦》的中部,而借当却在偏后了。 还不止这个第七十五回,实际从第七十一回贾母过生日开始,尤氏待凤姐待整个荣国府的态度,争着给贾母端碗拿筷子,还是一贯的这么的热情而不避嫌疑,连园子里关不关角门她都要帮着管一管,这哪儿像是去年刚被凤姐折磨死了她的二妹尤二姐?就算是她和二姐不是亲姐妹,那尤二姐的事总是让她丢脸的吧? 且说贾母寿诞这几日,尤氏晚间也不回那府里去,白日间待客,晚间在园内李氏房中歇宿。这日晚间伏侍过贾母晚饭后, 贾母因说:“你们也乏了,我也乏了,早些寻一点子吃的歇歇去。 明儿还要起早闹呢。”尤氏答应着退了出来,到凤姐儿房里来吃饭。凤姐儿在楼上看着人收送礼的新围屏,只有平儿在房里与凤姐儿叠衣服。尤氏因问:“你们奶奶吃了饭了没有?”平儿笑道:“吃饭岂不请奶奶去的。”尤氏笑道:“既这样,我别处找吃的去。饿的我受不得了。”说着就走。平儿忙笑道:“奶奶请回来。这里有点心,且点补一点儿, 回来再吃饭。”尤氏笑道:“你们忙的这样,我园里和他姊妹们闹去。”一面说,一面就走。平儿留不住,只得罢了。 且说尤氏一径来至园中, 只见园中正门与各处角门仍未关,犹吊着各色彩灯,因回头命小丫头叫该班的女人。那丫鬟走入班房中,竟没一个人影,回来回了尤氏。尤氏便命传管家的女人。这丫头应了便出去,到二门外鹿顶内,乃是管事的女人议事取齐之所。到了这里,只有两个婆子分菜果呢。因问:“那一位奶奶在这里?东府奶奶立等一位奶奶,有话吩咐。”这两个婆子只顾分菜果,又听见是东府里的奶奶,不大在心上,因就回说:“管家奶奶们才散了。”小丫头道:“散了?你们家里传他去。”婆子道:“我们只管看屋子,不管传人。姑娘要传人再派传人的去。”小丫头听了道:“嗳呀,嗳呀,这可反了! 怎么你们不传去?你哄那新来的,怎么哄起我来了!素日你们不传谁传去!这会子打听了梯己信儿, 或是赏了那位管家奶奶的东西,你们争着狗颠儿似的传去,不知谁是谁呢。琏二奶奶要传,你们可也这么回?”这两个婆子一则吃了酒,二则被这丫头揭挑着弊病, 便羞激怒了,因回口道:“扯你的臊!我们的事,传不传不与你相干!你不用揭挑我们,你想想,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还更会溜呢。什么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我们这边, 你们还早些呢!”丫头听了,气白了脸,因说道:“好,好,这话说的好!”一面转身进来回话。尤氏已早入园来,因遇见了袭人、宝琴、湘云三人同着地藏庵的两个姑子正说故事顽笑,尤氏因说饿了,先到怡红院,袭人装了几样荤素点心出来与尤氏吃。两个姑子 宝琴湘云等都吃茶,仍说故事。那小丫头子一径找了来,气狠狠的把方才的话都说了出来。 尤氏听了,冷笑道:“这是两个什么人?”两个姑子并宝琴湘云等听了,生怕尤氏生气,忙劝说:“没有的事,必是这一个听错了。”两个姑子笑推这丫头道:“你这孩子好性气, 那糊涂老嬷嬷们的话,你也不该来回才是。咱们奶奶万金之躯,劳乏了几日,黄汤辣水没吃,咱们哄他欢喜一会还不得一半儿,说这些话做什么。”袭人也忙笑拉出他去,说:“好妹子,你且出去歇歇,我打发人叫他们去。”尤氏道:“你不要叫人,你去就叫这两个婆子来, 到那边把他们家的凤儿叫来。”袭人笑道:“我请去。”尤氏道:“偏不要你去。”两个姑子忙立起身来,笑道:“奶奶素日宽洪大量,今日老祖宗千秋,奶奶生气,岂不惹人谈论。”宝琴湘云二人也都笑劝。尤氏道:“不为老太太的千秋,我断不依。且放着就是了。” 所以说第七十一回以后部分文字确实成文很早,是在二尤的故事搬进《红楼梦》来之前就有的了,这时候尤氏还来不及为她两个妹妹的荒淫举止臊得藏起来,她和凤姐之间没有嫌隙,贾母待她也还好,当然她待贾母老祖宗也没的说,与荣国府也没二心。 回头还说这个第七十五回,关于宁国府早有的会芳园,此回是这样交待: 次日起来,就有人回西瓜月饼都全了,只待分派送人。贾珍吩咐佩凤道:“你请你奶奶看着送罢,我还有别的事呢。”佩凤答应去了,回了尤氏,尤氏只得一一分派遣人送去。一时佩凤又来说:“爷问奶奶,今儿出门不出?说咱们是孝家,明儿十五过不得节,今儿晚上倒好,可以大家应个景儿,吃些瓜饼酒。”尤氏道:“我倒不愿出门呢。那边珠大奶奶又病了,凤丫头又睡倒了,我再不过去,越发没个人了。况且又不得闲,应什么景儿。”佩凤道:“爷说了,今儿已辞了众人,直等十六才来呢,好歹定要请奶奶吃酒的。”尤氏笑道:“请我,我没的还席。”佩凤笑着去了,一时又来笑道:“爷说,连晚饭也请奶奶吃,好歹早些回来,叫我跟了奶奶去呢。”尤氏道:“这样,早饭吃什么?快些吃了,我好走。”佩凤道:“爷说早饭在外头吃,请奶奶自己吃罢。”尤氏问道:“今日外头有谁?”佩凤道:“听见说外头有两个南京新来的,倒不知是谁。”说话之间,贾蓉之妻也梳妆了来见过。少时摆上饭来,尤氏在上,贾蓉之妻在下相陪,婆媳二人吃毕饭。尤氏便换了衣服,仍过荣府来,至晚方回去。 果然贾珍煮了一口猪,烧了一腔羊,余者桌菜及果品之类,不可胜记,就在会芳园丛绿堂中,屏开孔雀,褥设芙蓉,带领妻子姬妾。先饭后酒,开怀赏月作乐。 “杀一口猪,宰一腔羊。”简直回到茹毛饮血的时代了!这文字真的很好笑,《金瓶梅》里也有类似的句子,“桌菜果品按酒之类”,该是早期作者模仿《金瓶梅》的遗留文字?但看这一回贾珍和他的妻子姬妾们饮酒唱曲,看上去也和西门庆与他大小老婆、丫头、婊子粉头们玩乐的形式相仿,宁国府因子嗣欠兴旺,“树大而枝繁,枝繁而果稀。”直以丫鬟姬妾充家中人数。好笑归好笑,但是,说是贾珍布置这样的饮宴地点是在会芳园,问题就来了! 为什么?因为在《红楼梦》第十六回,那会芳园已经拆了墙,并入要建的大观园了!而大观园用的水,都是会芳园已有的活水。 或者会芳园是《红楼梦》早本的文字?在宁国府还没分裂出来时是属于荣国府的,大观园是作者晚年的文字。在作者添写了大观园文字板块之后,为了衔接上已有的会芳园文字,于是他说会芳园拆了墙,并入了大观园。 再有黛玉、湘云二人,第七十六回凹晶溪馆中秋联句联到最后,妙玉忽然冒了出来,她太热情洋溢了!把黛玉、湘云拉到她庵里坐着不说,捅开火煮了茶招待也不嫌费事,而且还提笔为二人续了诗,品评起来张口闭口夸张地说:“咱们闺阁如何如何”,要知道妙玉出家自命“槛外人”哪!如何又称“闺阁”了? 再有抄检大观园一回,一次抄检就荼毒了琴棋书画中的司棋、入画两个不说,凤姐带着王善保家的等人,在抄完怡红院的时候: 凤姐说着一径出来,因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检抄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的。”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说呢。”一头说,一头到了潇湘馆内。黛玉已睡了,忽报这些人来,也不知为甚事。 一样都是亲戚,为什么宝钗屋里抄不得,而黛玉屋里就抄得?太岂有此理了!简直让人怀疑这回凤姐带人抄查潇湘馆,就是后四十回续书中凤姐出招调包计的伏笔前奏,不然看上去真的很不好解释。 所以说,《红楼梦》第七十一回以后部分文字,看上去来历有些可疑,我心思不够,留待后来人仔细研究。 五 宝玉的奶娘李嬷嬷到底告没告老出去 我们看《红楼梦》第八回,说的是宝玉在宝钗家里吃酒高兴,回到绛芸轩里却醉的发脾气,对着丫头茜雪摔了茶杯,嗔着她把枫露茶给李嬷嬷吃没了。那李嬷嬷一进宝玉房里就乱吃东西,想必不是三次两次了,这一回宝玉恰逢醉中,对他乳母没有担待,没有恩情,他非要回老太太撵他乳母李嬷嬷出去,多亏袭人晓事,劝下来了。 后来大家口口声声却说茜雪给撵出去了!而不是撵的李嬷嬷。但是不管这嬷嬷撵没撵出去,她后来也还是离开宝玉出去了,我们但看《红楼梦》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关于李嬷嬷有这样的场面描写: 却说宝玉自出了门,他房中这些丫鬟们都越性恣意的顽笑,也有赶围棋的,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奶母李嬷嬷拄拐进来请安, 瞧瞧宝玉,见宝玉不在家,丫鬟们只顾玩闹,十分看不过。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来,你们越发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 照不见自家。只知嫌人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糟塌,越不成体统了。”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二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 如今管他们不着,因此只顾顽,并不理他。那李嬷嬷还只管问:“宝玉如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等语。丫头们总胡乱答应。有的说:“好一个讨厌的老货!”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说毕,拿匙就吃。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回来又惹气了。你老人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 ”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信他这样坏了。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该的。难道待袭人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了?我的血变的奶,吃的长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样! 你们看袭人不知怎样,那是我手里调理出来的毛丫头,什么阿物儿!”一面说,一面赌气将酥酪吃尽。又一丫头笑道:“他们不会说话,怨不得你老人家生气。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你老去, 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赌气去了。 大家记好,就在第十九回中,那李嬷嬷已经是告老解事出去了,这次进来不过是过年了她进来看看她奶过的儿子,她到宝玉房中动辄吃东西的毛病,因是多年养成的,怎么也改不了了。告老以后她再进来,这时候她没权了,所以丫头们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但是我们可以肯定,她出去的时候不是撵出去的,大户人家撵奶妈,怎么听怎么像白眼狼,那听起来名声不好听,但是编个理由让没用的奶妈退休出去,那也不愁编不圆满。我们且不管李嬷嬷怎么退的休,反正我们知道在第十九回她就不在府里当差了。 但是我们往下看,到了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心事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红玉丫头却看见那李嬷嬷又跑到大观园里替宝玉当差来了!奇不奇怪: 红玉出了怡红院,一径往宝钗院内来。 刚至沁芳亭畔,只见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从那边走来。红玉立住笑问道:“李奶奶, 你老人家哪去了?怎打这里来?”李嬷嬷站住将手一拍道:“你说说,好好的又看上了那个种树的什么云哥儿雨哥儿的,这会子逼着我叫了他来。明儿叫上房里听见,可又是不好。”红玉笑道:“你老人家当真的就依了他去叫了?”李嬷嬷道:“可怎么样呢?”红玉笑道:“那一个要是知道好歹,就回不进来才是。”李嬷嬷道:“他又不痴,为什么不进来? ”红玉道:“既是进来,你老人家该同他一齐来,回来叫他一个人乱碰,可是不好呢。”李嬷嬷道:“我有那样工夫和他走?不过告诉了他,回来打发个小丫头子或是老婆子,带进他来就完了。”说着,拄着拐杖一径去了。 怎么回事?此时的宝玉和姊妹们一道,已经搬进大观园居住了,难道这时候宝玉又要吃奶,把他奶妈又返聘回大观园里来了? 当然是笑话! 为什么第十九回交待李嬷嬷告老出去了,而第二十六回李嬷嬷又在给宝玉当差?为什么会有这样先发现失盗,后才顾上丢东西的错乱? 我们只能用文字板块漂移说来解释《红楼梦》类似的这种特殊现象,或者用新生板块说来解释这一地质现象。雪芹造山的时候,他也有把文字板块拼接错位的时候。但是我们千万不能贸然就说这是后人“妄改”,不太可能存在这样的妄人。 六 大观园文字板块是我们所见今本八十回《红楼梦》的最高峰,但是创写于作者晚年 这真的要从《红楼梦》第二十二回说起。 我们看到的今本《红楼梦》第二十二回部分文字,是早本第一个元宵节的残留,灯谜谶语部分与《金瓶梅》中“妻妾笑卜龟儿卦”一回寓意相仿佛。到作者晚年的时候,他的文字技术高明了,他嫌这个元宵节不够热闹,要另外写一个更好的来代替它,于是他创写了第十七、十八回元宵节,连带创设了大观园。 新的篇章无论是华丽程度,还是文字成熟程度,那真是没的说。 作者在第十七、十八回创写大观园的时候,实际那绛芸轩、怡红院、潇湘馆等等等等无数的轩馆包括凹晶馆、凸碧堂早已存在了,存在于早先的所谓“花园子”里,这个“花园子”在作者起笔《红楼梦》的时候就有,时时伴随着,大家习以为常了,这“花园子”反而不起眼了。 伴随着元春晋封贵妃的构思,作者要让不起眼的那习以为常的“花园子”凤凰涅槃,脱胎换骨为理想的“大观园”,虽然还是习以为常,但是,“大观园”升格了,升格为《红楼梦》的主旋律,《金瓶梅》里的花园大家可以没有印象,但是《红楼梦》的大观园谁都不能忽视。 我们但看庚辰本第十七、十八回中的脂批几条: “后文所以云进贾母卧房后之角门,是诸钗日相来往之境也。后文又云诸钗所居之处只在西北一带,最近贾母卧室之后。” “诸钗所居之处,若稻香村、潇湘馆、怡红院、秋爽斋、蘅芜院等都相隔不远,究竟只在一隅,然处置得巧妙,使人见其千丘万壑,恍然不知所穷,所谓会心处不在乎远,大抵一山一水一木一石全在人之穿插布置耳。” “伏下栊翠庵、芦雪广、凸碧山庄、凹晶溪馆、暖香坞等诸处,于后文一段一段补之,方得云龙作雨之势。” 我愿意相信这些脂批无论是谁写下的,要表达的一定是雪芹内心的意思。而且看到这些批语,我相信这些诸如怡红院、潇湘馆等等小单元早就存在于作者心中了,而豪华的大观园才是在第十七十八回后来盖帽下来的。盖帽之后,作者在后面各章回文字间,做了一些补缀工作,为的是照应这次大观园凤凰涅槃。但是他的补缀并不多,我们但看《红楼梦》各章回中多用老词汇“园子里”、“花园里”、“园中”、“园里”,而少用补缀后的“大观园中”、“大观园里”就知道了。 而且,这时确实到了作者生命的晚期,他的补缀处处留痕,比如第七十五回冒出来的宁府会芳园怎么办,第八回就有的绛芸轩怎么办,第六十九回尤二姐停灵在梨香院,那梨香院早就有,在荣国府的东北角,后来又在北边建大观园,那梨香院该被夹在中间了!但是尤二姐出殡的时候,这梨香院却跑到大观园北边去了!而且还有界墙隔着: 贾琏忙命人去开了梨香院的门,收拾出正房来停灵。贾琏嫌后门出灵不象,便对着梨香院的正墙上通街现开了一个大门。两边搭棚,安坛场做佛事。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将二姐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八个小厮和几个媳妇围随,从内子墙一带抬往梨香院来。那里已请下天文生预备,揭起衾单一看,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貌。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 都是我坑了你!”贾蓉忙上来劝:“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说着,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天文生回说:“奶奶卒于今日正卯时,五日出不得,或是三日,或是七日方可。明日寅时入殓大吉。”贾琏道:“三日断乎使不得,竟是七日。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丧不敢多停,等到外头,还放五七,做大道场才掩灵。明年往南去下葬。”天文生应诺,写了殃榜而去。宝玉已早过来陪哭一场。众族中人也都来了。贾琏忙进去找凤姐,要银子治办棺椁丧礼。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因此也不出来穿孝,且往大观园中来。绕过群山,至北界墙根下往外听,隐隐绰绰听了一言半语, 回来又回贾母说如此这般。贾母道:“信他胡说,谁家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一撒, 也认真的开丧破土起来。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分,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 真的,雪芹到他生命的末期,补缀也补缀不完这盖帽的大观园,他照应不了这许多了,他去世于乾隆壬午除夕,即1763年初,十载五次的增删是延续到这一时刻的。这真的是他的第五次增删,接续的是乾隆庚辰年秋天(公元1760年)完成的第四次增删,即“庚辰秋月定本 脂砚斋凡四阅评过”。最后的两年间他在进行第五次增删,伴随着增删同时有阅评,雪芹添加了第十七、十八回元宵省亲文字板块,同时他先删去了“良宵花解语”至“灯谜悲谶语”这四回文字,去世的时候他又把这四回文字接了回来,即今日我们看到的第十九回至第二十二回,接回来旧文字可以,但是要改换面目,他没改完第二十二回他就死了!他没来得及完成第五次增删,宝钗生日和猜灯谜的日子对不上,那就是畸笏叟的批语“此回未成而芹逝矣 叹叹 丁亥夏 畸笏叟”的真正含义。我们今日看到的第二十三回一开头,有一个时期本是紧紧跟着第十八回文字的,删去的四回文字是早期遗留的正月文字和元宵唱戏和猜谜文字。 第十七、十八回至第二十二回这六回文字的增删再造牵涉《红楼梦》全书,并且由于雪芹的突然去世构成了《红楼梦》最大的一个裂谷,我相信这真的是作者临终前两年推动《红楼梦》走向文学巅峰屋脊发动的最后一次造山运动——创设大观园,这次造山运动一直被庚辰本天设的迷魂阵很好的掩盖着,并给其它《红楼梦》早期抄本制造了冤屈,尤其是戚序本。我们走出这个迷魂阵,就可以发现这个大裂谷在各个《红楼梦》早期抄本上都留有宽窄不一的裂隙,这些裂隙的存在加上《红楼梦》各个早期抄本一模一样的文字板块构造,更进一步证明了《红楼梦》各个抄本实际都抄成于作者去世多年之后,那些诸如“甲戌”、“庚辰”、“己卯”的纪年都是些可资纪念的年份,而真正那一年的文字板块构造,在《红楼梦》不得不以抄本问世的时代已经回溯不出来了,因为作者去世只留下了一份手稿,在他去世之前没有独立的抄本脱离他手稿流传世间。我们现在看到的早期抄本,都是些弥足珍贵的本子,所谓脂本,应该包括戚序本,包括程印本《红楼梦》前八十回,到此为止。 我只见过程甲本影印本,至于程印本《红楼梦》后四十回文字,和前八十回主流文字意趣相差这么远,和前八十回有没有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想不好。 我没见过程乙本原印本影印本,材料不够,心思也不够,程乙本前八十回改程甲本文字到底怎么回事,其主要部分用的是不是雪芹原稿上的改字,留待后来人去深入研究。 结 语 我相信现存的《红楼梦》早期抄本都抄成于曹雪芹去世多年之后,那是在看到不同抄本有完全一样的文字板块构造开始,合理么都合理,不合理么都不合理,而这样的文字板块构造定格于雪芹去世那一刻,而甲戌本独有的凡例一部分文字,以及第一回独有的四百多字的僧道和石头的对话,并不构成独立板块,那或许是雪芹手稿上画地为牢圈禁起来不要的文字,除此之外甲戌本对照庚辰本或戚序本在文字板块方面没有更为独特的地方。在抄本形成的时代主持抄写的人为了纪念故去的人又把圈禁的文字解放了出来——被纪念的人不止雪芹一个,还有同样已经不在人世的雪芹的《红楼梦》同道者。 《红楼梦》各个抄本的文字板块构造完全一样,而遣词造句差异很大,这些字句方面的差异在上个世纪消耗了许多《红楼梦》研究者的许多心血,直到现在还有不少的研究者在探索。我相信这样的文字差异那是雪芹在十年增删过程中不间断锻词炼句的结果,就像“芦雪庭”,又作“芦雪亭”、“芦雪庵”、“芦雪广”、“芦雪庐” 一样,那真的是雪芹多年来锻炼词句的结果,因他总是想用更好更贴切的字,这个字的改笔都在雪芹的手稿上,后来抄本问世的时候,主持抄写的人把不同的改字抄进了不同的抄本,以此纪念雪芹。就像保留《风月宝鉴》的名字,纪念的是《红楼梦》的同道者雪芹的弟弟逝去的棠村一样,主持抄写的人那真的是一个很不平凡的人,他或许应该是雪芹及其《红楼梦》的最后一个离开人世的同道者畸笏老人。 雪芹创写及五次增删修改《红楼梦》过程,那真的是复杂的惊天动地的文字造山运动,这些文字板块不断的分化组合,漂移碰撞,经过多次的新生裂变,再加上雪芹大力度移山填海,这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红楼梦》地质全貌。至于雪芹的遣词造句,那也是平凡而又是极其不平凡的,他在《红楼梦》十载五次增删过程中,遗留了许多精心锻词炼句用火的痕迹,这些锻炼前后的词汇就象考古学意义上打碎了的陶瓷器物一样,经过各自的命运折腾,散落在各个地质时期的文化层中,变成了文明的碎片,随着各自的文字板块载浮载沉————十载五次过程中文字板块的增删和挪移,成摞的纸本手稿不断穿插颠倒,剪了又粘上,粘上了又剪开,板块的增删在抄本形成时代已经没有办法回溯回去了,于是各个手抄本就保留了完全一样的板块构造形态,就是今天我们能看到的统一的《红楼梦》文字板块地质构造,因为雪芹遗留的手稿只有一本,而在各自板块上浮沉的具体的各个改文改字,它们虽然也在同一部手稿上密密麻麻,搬到哪儿是哪儿,那都是雪芹原地旁改在纸上没挪窝的,细心的抄本抄写主持者————他该是最后一个离开人世的雪芹及其《红楼梦》的同道者,他在主持抄写的时候,选择不同的异字异文,抄成了不同的抄本,例如 “刘姥姥”、“刘老老”、“刘嫽嫽”或者是“刘老妪”。我相信《红楼梦》各抄本上这些异文异字,其主流部分都是雪芹的字,雪芹的句子。 我们单看大的文字板块不接榫的地方,例如第二十二回,后面的“今乃上元佳节”、“今值元宵”、“灯节”、“节下”与前面宝钗生日文字这么矛盾,他的同道者明知道不接榫都不去给他补充完美,也许他没有这个才能,但是我更愿意相信他对雪芹及《红楼梦》的忠诚,至于那散落在各抄本到处都是的异文异字,我们就更没有理由怀疑是他去随便乱动的了!《红楼梦》早期各个抄本之间的差异,不差在板块形态上,而只差异在字句间,这些字句像打碎的瓷器一样,是雪芹遗留给我们的小碎片,我们千万别把这些文明的碎片当成是后人冲动而“妄”改的结果,因为一不小心,这个“妄”字就很可能把雪芹本人罗织进去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