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在他十年创写增删《红楼梦》的过程中,初稿那该是在一、二年间就完成了,或许就是甲戌年。那一气呵成的初稿的规模和气度,有些仿《金瓶梅》,应该不会是看上去很震撼的文字风景,但是初次写出书来的作家都是志得意满的呀,雪芹想必带着这书稿找了当时的出版社,结果意料得到,出版社不喜欢。我们可以称这份初稿为《红楼梦》基层。这个基层稿子到底是多少回,我们今天不得而知。我相信这时候除了雪芹手上持有的初稿纸稿,没有什么其他纸抄本或称清抄本脱离原纸稿独立出来。 后来,伴随作者生命过程的是五次增删,雪芹除了新增加一些文字板块之外,他也把旧有的板块撕裂重来,除了摒弃掉一部分不要以外,还保留了一些旧有的板块,并和新增板块榫铆对接。 第一次改写时《红楼梦》基层,撕裂以后保留下来的就变成了毫不粘连的一块一块独立的基层板块,基层板块之间插入了新的板块,新旧板块之间碰撞来碰撞去,那是要重新磨合的,于是基层板块的部分文字也要动,要修改,以呼应新插进来的文字板块,从而形成统一的文字风景——我相信,就实物的文字载体来讲,《红楼梦》初稿的文字纸本,真的让雪芹撕开来打散了,中间又夹进去了新写的内容,或许基层板块为呼应新板块而改动太多的地方,他也不得不重新用白纸抄一部分,但是很少,少之又少,大部分的修改,他就直接用笔在基层板块纸稿上原地改或旁改——我相信基层纸稿打散成独立板块以后有一部分进入了第一次修改纸稿。这个修改之后的稿子到底是多少回,我们今天不得而知。想必雪芹拿着他这第一修改稿又去找了出版社,出版社还是不愿意出,我也相信这时候没有什么其他纸抄本脱离《红楼梦》原纸稿独立出来。 雪芹不得不接着改写。而且,第二次改写和第一次改写如出一辙,就是说第二次修改纸稿包含基层纸稿和第一次修改时增加的纸稿,就是说包含了原有的两层文字了。在改写之后,原来第一次增加的新文字板块就不再新了,变成了次新板块,而第二次增加的文字又成了最新板块,那么我们可以说,第二次修改以后,《红楼梦》的这一版纸稿分属于三个地质年代。这个包含三个不同地质年代文字再一次修改的稿子到底是多少回,我们今天不得而知。我相信和前一次修改一样,雪芹把这份手稿略微整理整理规整以后,他就开始把他的《红楼梦》文稿叫作“定本”了,意思是不会再改了,事事不过三嘛。他再一次找了出版社,谁知出版社的态度一如既往。在这时候我还是相信没有什么其他纸抄本在此期间脱离《红楼梦》原纸稿独立出来。 雪芹没有办法,不能自聊,只好接着增删改写他的《红楼梦》。再后来第三次第四次改写,该删的删,该加的加,那原来的次新板块连“次新”都够不上了,或者该倒过来叫“次基层板块” 更合适。不同地质年代的文字板块重新排列组合,我相信差不多各个时期所有的纸稿除了废弃不要的一部分,比如“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文字,共是四五页,就给永远逐出手稿去了,而其余大部分都被保留在最新的手稿里。无论到了第几次改写,我还是愿意相信没有什么其他纸抄本脱离原纸稿独立出来。如果有,那么那该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有头有尾的本子,但是没有。 后来,到了乾隆壬午年(也有专家认为该是乾隆癸未年),雪芹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年,公元1762年,雪芹还在改写《红楼梦》,他把庚辰年间装订整齐的题作“庚辰秋月定本 脂砚斋凡四阅评过”的本子,我们今天也可以称之为第四修改稿——我相信“庚辰秋月定本 脂砚斋凡四阅评过”的话,那就是“曹雪芹于庚辰秋月第四次增删改定”的委婉说法。在乾隆壬午年,这个第四改定稿早就又拆散成分开的大文字板块了,为的是重新增删改写,这该是第五次改写,这时候的《红楼梦》是一百回,有多处壬午年的脂批为证,兹引一例: 通灵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见,何得再言僧道踪迹虚实,幻笔幻想写幻人于幻文也。壬午孟夏 雨窗 但是到了壬午年这一年的除夕,面对不知该如何了局的百回文字《红楼梦》,经过炙心拷肺一样的艰难历程,雪芹死了,他去的时候实际按公元纪年已经是1763年初了,他在改第二十二回的时候撒手尘寰,而这一回文字直到今天也对不齐榫铆。也就是说他的第五次修改没有来得及完成内部衔接,而单是百回文字的大样那看上去是规整的。 雪芹的《红楼梦》遗稿该留在了他的亲友或他的同道者手上,我相信他们从那时起一直都在尝试各种努力要为雪芹的《红楼梦》谋求正式出版问世。我也还是愿意相信到这一刻为止,从来没有什么其他《红楼梦》纸抄本脱离原纸稿独立出来,至于说到早期抄本的过录本那就更无从谈起不可能存在了!普天之下那一时只有一个《红楼梦》纸本本,含有不同改写时期的文字板块,包括基层板块、第一修改版板块直至第四修改版板块、以及未完全妥当的第五修改版板块或称临终修改版板块,总共是六个地质层:一个基层加五次增删,而整个纸本上漫天都有单词单句改来改去的痕迹,满含作者血泪。 雪芹一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人世沧桑,他的遗稿开始零落,后来,八十回一以后的部分都找不见了! 不能再蹉跎了!再等下去太对不起雪芹了呀,雪芹的亲友还是他的同道者面对天下唯一的《红楼梦》八十回残稿十分悲痛,也就是在这时候,《红楼梦》手稿终于被人主持,开始了不得不以抄本形式问世的时代,这确实是一个“不得不”的过程,我们今天真的难以想象。从此人世间才算有了第二本《红楼梦》纸本,以及第三本、第四本,等等。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见到的《红楼梦》脂本各抄本,差不多都是以第八十回做结的原因,我尤其相信今天止存十六回的曾经胡适先生收藏的甲戌本,在清代藏书家刘铨福手上的时候,他说的“惜止存八卷”,我相信他所要告诉世人的是那时候在他手上的这个抄本是“每卷十回,八卷共八十回”———和戚序本、庚辰本、甲辰本等等等等八十回抄本完全一样———因为当你真正建立起《红楼梦》文字板块与地质年代概念以后,这些个本子无论你怎么左看右看,百读百看,各本的文字板块地质结构,那都是不可思议地一模一样————那就是雪芹临终遗留的板块拼接模样,有的接榫好,有的接榫不好,要好都好,要不好都不好。 本来我还打算专门写一章文字,详细讲述关于甲戌本为什么该是八十回本,并把甲戌本现存十六回文字做一次地质文化层解析,但是这样做的话难免给人甲戌本相较其它抄本地位特殊的印象,后来想还是免了,因为其中道理很简单,相信大家一说就明白。 在过去的多少年间,尤其甲戌本和庚辰本,一向被《红楼梦》主流研究者称为脂本双璧,并认为此两本是雪芹生前早期本子的过录本,之所以比其他本子更珍贵是因为其底本就是雪芹于甲戌年、庚辰年写就的《红楼梦》本子,一个最早,一个最晚,至于谈到为什么庚辰本也只有八十回,大家就说不太清爽了,说或者是庚辰年间雪芹只写定了八十回?而打算写一百回?或者是批书者说有一百回是撒谎?更至于双璧二本上面纪年很晚的批语,大家推断那是书主自家后来补录上去的,云云。 不能嘲笑前辈学人的判断,谁也没资格这样做。 我们的研究只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一步一步接近于客观真实。 但是让我越来越感安慰的是,乾隆年间,在《红楼梦》的创写、阅评、增删、抄本问世的约四十年过程中,我发现接触《红楼梦》并留下只言片语的人,他们没说过什么瞎话,我越来越愿意相信他们都是真诚老实的人,他们之中没有妄人。 而且我愿意相信,近世的研究者包括今天的许多痴情《红楼梦》的人们,他们的判断不尽正确即便大错特错的时候,那也不尽是出于妄,他们的出发点也还是痴迷痴情《红楼梦》的成分更多。让我们彼此宽容。 我提请所有的红学研究者注意《红楼梦》不同地质年代形成的不同文字板块及地质文化层,盼望大家以此眼光重新审视《红楼梦》各早期抄本和印本。 至于甲戌本、庚辰本、戚序本、甲辰本等等抄本甚至程印本上面到处都有的异文异字,在二十世纪消耗了我们许多《红楼梦》研究者的许多精力,为的是试图据此找出来现存这么多抄本哪两两之间有直系血缘存在,当然答案都不是怎么十分肯定的,包括先一乍看上去差不多的庚辰本和己卯本,年份又接近,版式还一样,专家后来也只好称此两本是“近亲本”。 我也提请所有的红学研究者,把《红楼梦》脂本和程本上面到处都有的异文异字,先放一放。 我相信在抄本抄写的时候,谁也不能排除抄手完全可能的抄写疏忽,例如戚序本上第五回,警幻仙姑为白日做梦的宝玉曲演红楼梦之后,热情地又要将自己妹妹嫁给宝玉:“再将吴妹一人,字可卿者,许配与汝。”那“吴妹”的“吴”字想是抄手听别人念给他“再将吾妹一人,字可卿者,许配与汝。”这句话时,没过脑子就写成“吴妹”了。而其他抄本都是“吾妹”,那么我们判断抄“吴”这个字时确实是戚序本的抄手疏忽了。 我更愿意相信各个抄本上面到处都有的异文异字,排除掉抄手可能的疏忽外,其主流部分,那都曾经是雪芹的文字。为什么说“曾经是”? 红学前辈俞平伯曾经指出《红楼梦》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里头文字,秦可卿死后挂出去的铭旌“贾门秦氏恭人”或“贾门秦氏宜人”的差异,到底该是“宜人”还是“恭人”有可疑之处,他说: 龙禁尉五品职,书中有明文,应封宜人,而旧本皆作封恭人(作“宜人”出于后人妄改)。恭人是三品,不合于贾蓉的五品龙禁尉,倒合于贾珍的三品威烈将军的品级,可谓奇文。作者难道糊涂到连三品恭人五品宜人这样的常识都没有了?这是不可想象的。 我不同意俞先 生关于“宜人”二字是“后人妄改”的说法,没有常识的糊涂后人谁敢这样大胆。我更愿意相信“宜人”、“恭人”都曾经是雪芹的字,在他改写《红楼梦》的过程中,他自家曾经为贾蓉买来的职衔高低四品五品考虑再三,他也曾经跟着把死去可卿“宜人”、“恭人”的品级犹豫了又犹豫。 秦可卿这个人物说起来也真是够特殊的,说她待遇特殊不是指她在《红楼梦》里地位特殊,按说她在《红楼梦》里不过是个陪客,庚辰本第十二回描述秦氏病了要死,回末脂批有云:“代玉乃书中正人,秦为陪客,岂因陪而失正耶?后大观园方是宝玉、宝钗、代玉等正紧文字。前皆系陪衬之文也。”说明她确确实实是个陪客,她的文字是陪衬文字。但是稀奇的是直到今天这个女人都没被饶过。还是有这样的人,当然也是爱看《红楼梦》的人,热情地研究秦可卿,从棺材里把她拉出来,翻尸捣骨掀过来调过去。 再比如第十六回交待说可卿的弟弟风流的秦钟秦鲸卿死了,发送他时贾母帮了银子,早期抄本中关于贾母帮了多少银子,各本都不太一样,有写“帮了十两银子”的,有写“帮了二十两银子”的,有写“帮了几十两银子”的,我相信这不会是后人妄改,因为后人妄改此一处太缺乏实际意义,他图了什么呀? 我 相信从“十两”到“二十两”到“几十两”,那都是雪芹自家的改笔,是雪芹揣摩来揣摩去贾母该出多少合适,秦钟到底是宝玉的朋友,可卿的弟弟,给他出礼总不能还不如随便施舍给刘姥姥的银子还少,那是拿不出手的,与贾母的身份不相符合,所以雪芹一再地加码,“帮了十两银子”的“十”字前头先加塞儿了一个“二” 字,后来又把“二”字点去,改了“几”字。 同样的例子比如红楼学人胡文彬先生认为关于列宁格勒东方图书馆《红楼梦》藏本上,说列藏本第五十二回有“那一日不把宝玉两字念九百遍”一句,庚辰、戚序本则作: “那一日不把宝玉两字念二百遍”。 文彬先生认为“九百遍”是“几百遍”之误,但庚辰、戚序本作“二百遍”当然不类似于因“九”与“几”的形近之误,而文彬先生因此认为列藏本当另有与庚辰、戚序本不同的抄录底本。 我没法同意文彬先 生的观点,因无论把宝玉念“二百遍”、“几百遍”、“九百遍”那都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夸张的程度是一样的,除了雪芹自家,别人不会动这个字,原因就如贾母赞助秦钟葬礼所出银两的数目一样。而雪芹改字改词并不如大家想象是把《红楼梦》抄一份底稿才改一回文字,他时常锻词炼句其实都是在他唯一的手稿上进行的, 我们可以唤作“原地旁改”。这些改字挨挨挤挤都留在了雪芹去世时遗留唯一的手稿上,后来抄本问世的时候,为了纪念他,不同的改字抄进了不同的抄本。 我 们千万不能忽略,在曹雪芹那个时代,他那时候的物质条件没有办法和我们现在比,那时候的纸张是很贵的,人们无论读书与不读书,识字与不识字,贫贱与富贵,无一例外的敬重“经书字纸”。雪芹不会轻易就废弃前边手稿而重抄一份新的只为自己用,即如专家学者所推测的:“五次增删有五部手稿。”那时候百回文字要抄 一遍谈何容易!工整楷书抄写再要提笔悬腕没一年整工夫是下不来的,甚至连重抄某一个文字板块的可能性都不大。也没必要。 而 且雪芹家贫,他不可能畅开来随便用纸,他的十载五次的改写是个无可奈何的过程,因出版社不肯跟他合作。我想他不大改文字板块的时候,他也做不成其他事情,只是无目的不间断在不同地质年份的文本组成的新纸本稿子上锤炼词句,只要他感觉他的《石头记》或说是《情僧录》无法问世,命运不确定,拿什么来安慰自己? 这么大的一个块垒在胸,他不会有心做其他事情,他当时唯一能做的,是沉迷着不停地修改,改过来,改过去。脂批有云: 花样周全至极,然必用下文者,正是作者无聊,撰出新异笔墨,使观者眼目一新,所谓集小说之大成,游戏笔墨,雕虫之技,无所不备,可谓善戏者矣。又供诸人同同一戏。 说“正是作者无聊,” 我想,我们不能把这个“无聊”简单等同于今日我们说的贬义的“过得乏味没意思”。这个“无聊”翻译成“无以安慰,不能自聊”或者能更准确体现雪芹当时的心情。作者在他生前没有为《红楼梦》找着合适的出版机会,我相信除了不停锻词炼句,包括五次增删那都是作者无可奈何不能自聊而又孤愤一生的结果。 雪芹的一生,他的灵魂所历过的艰辛,说也说不完。今日《红楼梦》正在享受的荣耀,那对作者来说真的是太迟了,总算是上天对他灵魂的一点补偿。 于是,我们今天就看到了雪芹怎样锻词炼句的结果,今日的甲戌本凡例和庚辰本第一回第一段重合的部分有差异: 甲戌本说:“此书开卷第一回也,” 庚辰本说:“此开卷第一回也。” 甲戌本说:“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 庚辰本说:“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校去,” 甲戌本说:“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 庚辰本说:“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此裙钗哉?” 甲戌本说:“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 庚辰本说:“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 甲戌本说:“虽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 甲戌本说:“虽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 甲戌本说:“其风晨月夕,阶柳庭花,亦未有伤于我之襟怀笔墨者,何为不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 庚辰本说:“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 我 们姑且先不说这段文字在凡例和第一回之间划来划去是何人所为,单就以上甲戌本和庚辰本这一段文字比较,这些加点的字句,我举的不过是这段话里的几个例子,还不是全部不一样的,谁说得上来是甲戌本好,还是庚辰本好?当然是都好!我相信不是什么人随便“妄”改,那真是作者本人长期锻词炼句的结果!除了作者自 己,别人哪怕是最喜欢《红楼梦》的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热情,这么深的痴迷,关键是他根本想不到,因为无论改与不改,雪芹的词句那看上去都是很好很好的!在别人是挑不出毛病来的。 我 相信抄手在抄写《红楼梦》的过程中,其实靠抄手的水平他是读不下抄不来《红楼梦》的!专门有一个水平不错的人在旁边替他指点着手稿上的一字一句他才能抄下去,这个人看上去象畸笏叟!遗稿上字句异常难认的时候,畸笏叟都是把句子读出声来,抄手就边听边看边抄写下去,所以庚辰本上有数不过来的同音错别字,其他 本上也有,是校对时才改掉的。 举个例子,某一个抄本上警幻仙姑对着宝玉曲演《红楼梦》,关于凤姐的判词:“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轻轻性命。”“轻轻”该作“卿卿”才好,那保证是抄手抄写时错听了的,而且没过脑子就落笔了,但是到今天这个抄本上这俩字也没改掉。而其他抄本果然。 再比如庚辰本上,“芳官尚小”的“尚”字,原作“芳官上小”;“房子不多”的“子”字,原作“房字不多”;“方过荣府来”的“府”字,原作“方过荣夫来”;而“谁知舅舅倒喜欢”的“舅舅”二字,原作“谁知旧旧倒喜欢”,这些字都是校对的时候点改在旁边的。那么我们由此判断抄本抄写时,在抄手旁边确实有个人在负责指点着抄手抄写,他读给抄手的句子,抄手是不做任何文理判断就抄的,甚至连简单的是非判断都不做。 而且我还感觉,畸笏叟一片苦心,他在指导不同的抄手抄出不同的抄本时,尽量取和上一个抄本不同的字词,他这样做的意思,那是对雪芹的特殊的纪念——就象为《红楼梦》保留《风月宝鉴》的早期名字是纪念雪芹之弟已逝的棠村一样,甲戌本脂批说:“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旧怀新,故仍因之。”———— 雪芹比棠村更需要纪念,那么纪念他的方法和保留《红楼梦》旧的名字《风月宝鉴》如出一辙————尽量保留各个时期雪芹的改笔。————这只能是雪芹生前最亲近的人所为,不然他完全可以只抄出来一个干净的抄本,然后其它抄本就照着这个抄本再抄好了,所谓儿子本、孙子本——那么我们今天就不会看到这么众多有价 值的《红楼梦》手抄本了。 关于雪芹的锻词炼句,今日我们在《红楼梦》各个抄本中,几乎一点都不用费劲,随便就可以找出来许多当例子: 1 冷月藏“诗”魂 黛玉和湘云中秋联句联到最后的时候,黛玉看到池中怎么象个人在黑影里去了,说敢是个鬼罢?湘云听了笑道:“可是又见鬼了。我是不怕鬼的, 等我打他一下。”因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听打得水响,一个大圆圈将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只听那黑影里嘎然一声! 别以为她二人真的见鬼了,不会的,石头打过去,惊飞起的是一个大白鹤,湘云笑道:“这个鹤有趣,倒助了我了。”于是湘云说出了“寒塘渡鹤影”的妙句,黛玉听了,又叫好,又跺脚半天不理湘云,湘云还以为黛玉使小性儿了,半日才听黛玉猛然笑道:“你不必说嘴,我也有了,你听听。”因对道:“冷月葬诗魂。”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这一联诗拿去唐代和杜甫的诗比较一下,丝毫也没有逊色的地方,可见雪芹的诗歌才华,那真的是犹如氧气环境中燃烧的镁,发出的夺目的光真的不是随便什么物质什么化学反应所能比拟的。 且说“冷月葬诗魂”这一句,庚辰本、甲辰本、程甲本都是这样写了,但是到了戚序本,这一句变成了“冷月葬花魂”。 “冷月葬诗魂” “冷月葬花魂” 一“诗”一“花”,哪个好?当然是都好!但是雪芹先创写了“诗魂”还是“花魂”?我怕说不好,说不好就暂且不说,反正也没人逼我。 说到这里顺便带一句:庚辰本上“冷月葬诗魂”的“诗”字,是“死”字点改过来的,有红楼学人猜说“死”字可能是“花”字草体的讹误,其实不是的,庚辰本抄写的时候,是一个人读一个人抄伴随进行的,读的人他发音不知怎么的,“冷月葬诗魂”从他口里读出来成了“冷月葬丝魂”,抄手听成了“冷月葬死魂”,不信的话类似的例子还有《林四娘诗》里头两句:“恒王得意数谁行,就是将军林四娘。”庚辰本原文也先是“恒王得意数谁行,就死将军林四娘。”,想必读的人读出来发音是“恒王得意数谁行,就似将军林四娘。”抄手听成了“就死将军林四娘。”后来点改的“是”字。我敢保证情况就是抄本抄写的时候是读的人发音不准,而抄手错听才抄成这样的。 2 三春的判词 第六回中有十二钗的判词,其中程印本上元春的判词: 二十年来辨是非, 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 虎兕相逢大梦归。 “三春争及初春景”一句在庚辰本上作“三春争及初春好”,似乎更通俗一些。 而庚辰本上到了探春的判词: 才自精明志自高, 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 千里东风一梦遥。 我记得我小时候记的探春的判词和上边的诗差两个字: 才自清明志自高, 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泣江边望, 千里东风一梦遥。 也许我记错了,我也忘了是什么本子了,一首四言诗怎么会有两个“清明”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才自清明志自高”该是早用的“清”字,而“才自精明志自高”就是后来改的“精”字了? 至于迎春的判词,那就不再是七言了,变成了五言诗: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第一句在庚辰本作“子係中山狼”,有人指出来说“系”、“係”虽通用,但是用“系”更好,因为什么?因为迎春嫁的中山狼名孙绍祖,而“子系中山狼”那“子系”二字一连正好就是繁体的“孙”字,是中山狼的姓,这样一来就更为贴切和独到。那么“系”字或许应该是雪芹后来的改笔? 3 芦雪“庭” 《红楼梦》里哥儿们姐儿们下雪天联诗吃鹿肉,都跑到李纨这儿揉搓来了,李纨道:“我这里虽好,又不如芦雪庵好。我已经打发人笼地炕去了,咱们大家拥炉作诗。” 什么“芦雪庵”?我有一时读《红楼梦》的时候还疑惑,我怎么记得以前看到的是“芦雪庭”呢?怎么大观园里还两个“庵”了?妙玉住的不叫“栊翠庵”吗? 当然,那一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红楼梦》还有什么版本之说,我们读《红楼梦》,手上拿的差不多都是解放后人民出版社出的《红楼梦》普及本,带续四十回。 我们还是先看看红学名家冯其庸先生举过的一个例子: “芦雪广”问题 程 甲本第四十九回李纨道:“我这里虽然好,又不如芦雪庭好。”这个“芦雪庭”四十九回凡七见,皆作“芦雪庭”,到五十回一见,又作“芦雪亭”。查庚辰本四十九回七处,五十回一处,皆作“芦雪广”。蒙府本、戚序本以上各处又皆作“芦雪庵”,梦稿本又皆作“芦雪庭”,列藏本又皆作“芦雪庐”…… 面对着冯先生举的这些“庭”“亭”“广”“庵”“庐”,不少的《红楼梦》研究者和红迷会发晕。就我个人而言,我最喜欢“芦雪庐”,因为“芦”、“庐”同音而较别致,且“庐”字较富诗意;次者“庭”,再次“亭”,为什么“亭”要稍后呢?纯粹是因为大雪天要让宝玉和姑娘们在“亭子”里做诗,我怕宝玉和姐妹们太冻了,而且亭子里怎么会有李纨说的地炕?所以是该在封闭的“庭”里更合理些,而且“亭”只冒出来一回,说不定是抄手把“庭”字听错了?也许是雪芹生前的自误,为了尊重他和纪念他,将错就错抄上去,那我们今天真的是难以判断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我不太喜欢“广”和“庵”,“广”字在这里读“掩”,我读不惯,这纯粹是我的个人好恶,因我已经被现代汉语驯化了,非关雪芹创作的事。而“庵”字我说过,虽然读音不一样,但是毕竟“栊翠庵”也用过这个字了。 我相信“庭”“亭”“广”“庵”“庐”这都是雪芹不同时期曾经用过的字,这些字都点改保留在他去世时遗留的唯一一份手稿上,是主持抄写的人有意识的让这些雪芹曾经用过的不同的字进入到了不同的抄本中,这个主持抄写的人该是位了不起的人,我们今天再要说他“妄”,情何以堪?今日《红楼梦》各个抄本所应享有的各种荣誉,当然归功于雪芹没错,但是至少有很大的一部分,应该归功于这位主持抄写的人,他该是雪芹及其《红楼梦》的一位同道者,且在雪芹及其他同道者相继离世之后,他该是最后一个离开人世。 4 “姥姥” 《红楼梦》里被称为“姥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刘姥姥”,至于贾母之于黛玉,她也是黛玉的“姥姥”,但是书中只有一、二次称“外祖母”,多数时候还是称“老太太”。雪芹有意识的把“姥姥”一词专门省了出来,省给了“刘姥姥”。 刘姥姥一出场,她是一个贫窘的乡村老太太,因为女儿家里日子艰难,她不得不舍得自己一大把年纪去向京城里的荣国府告生活: 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孩子,一无所知,听见刘姥姥带他进城逛去,便喜的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城,找至宁荣街。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他一会,便问:“那里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内中有一老年人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苦耍他。”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 我们该从荣府看门人的态度,看到姥姥出面有多不容易了吧?我真的很佩服红学耆宿周汝昌周老先生的看法:姥姥才是奇女子。 关于“姥姥”一词,在《红楼梦》各个抄本中,差不多每一本上除了回目做了统一外,文字间都是用字很杂,一会儿“刘姥姥”,忽然又成了“刘嫽嫽”!要么成了“刘老老”,戚序本回目还统一成了“刘老妪”!这几种写法,不知道雪芹是要避开《金瓶梅》呢?还是越来越愿意象《金》靠近,因为《金》书中也有这么个专一的姥姥,别看她女儿品性很差,这姥姥本性是很善良的,《金》书怎么称她:潘姥姥!她是金莲的妈妈。 5 黛玉的眉目 大家知道,关于早期脂评抄本《石头记》正文的差异,主流红学家一贯都认为是由下面三个原因构成的: 第一, 过 录时所据底本的不同。曹雪芹于“悼红轩”里创作《红楼梦》前八十回,“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可以说每次较大的增删,都形成一个新的底稿本,至少也有五个不同的底稿本的。依据这五种不同的底稿本而传抄出来的抄本,自然在文字上会有差异,甚至个别章回有截然不同的文字的。如果对现已发现的十几种抄本进行比 较、鉴别,多少是可以看出这些抄本过录时间的先后、所据底本的异同,以及各抄本间的相互关系来的。 第二, 第 二,早期脂评抄本,既使属于同一支系的,各抄本的正文也是有差异的。但这种差异是由于抄录者的文化水平高低不同,抄录认真与否而造成的。有的抄录者文化水平低,抄错字句、漏文、圈改处就较多;有的抄录者不认真或有意偷懒,抄录时将长句缩成短句,或将整段,整句文字删去。这种情况,在现存的十几种抄本《石头 记》中都可以找到大量例证的。 第三, 第三,有计划、有目的删改原稿,然后再行过录。这种情况在较晚的几种抄本《石头记》,如戚序、蒙府、梦稿、甲辰诸本,表现的尤为典型。 所谓《红楼梦》五次增删有五个不同的底稿本,我不愿意相信专家们这样的说法。 《红楼梦》第三回,各本的回目不大一样,甲戌本作:“金陵城起复贾雨村 荣国府收养林黛玉”,回目的名字该是这回文字的文眼所在呀,那雪芹更是要锻炼得彻底,字、词、句一起炼,我以后另外作文。这里且说这个第三回,庚辰本此回的回目是“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其中有作者借宝玉的眼光打量黛玉的容貌: 两湾半蹙娥眉 一对多情杏眼 态生两餍之愁 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 娇喘微微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 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 病如西子胜三分 这样的郑重而夸张的描写,无论如何会让我们想到明代的词话本长篇小说描写风流人物的形象:“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我就不说话本名字了,以免反感。我相信《红楼梦》里形容黛玉这段文字的骨架子来自雪芹早期的笔墨,后来经过他反复的改写。 就说关于黛玉的眉眼“两湾半蹙娥眉,一对多情杏眼”两句,各抄本都不与庚辰本一样啊,学者们都怀疑这两句话是别人妄改。说这两句话粗俗不堪,奇怪怎么会进了庚辰本。怎么回事?——我恨不得自己身上能长出一百张嘴告诉大家,那真的是雪芹多年间不断的锤炼字句的结果,为的是塑造出他心中独一无二的黛玉: 庚辰本上: 两湾半蹙娥眉 一对多情杏眼 甲辰本上: 两湾似蹙非蹙笼烟眉 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戚序本上: 两湾似蹙非蹙罩烟眉 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据红学耆宿周汝昌周老先生说亲见列宁格勒图书馆藏本: 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 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残缺的甲戌本: 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 一双似□非□□□□ 以上所说关于黛玉的眉目,似乎庚辰本的“两湾半蹙娥眉,一对多情杏眼”与他本十分迥异,所以历来受《红楼梦》学者怀疑最多也情有可原,但是这两句话却带累的连庚辰本在脂本中的地位都受怀疑。连红学耆宿周汝昌老先生撰文都认为这两句话水准不够有点恶俗,说写得不好,认为不是雪芹笔墨。大家都猜说那该是不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原因所改,而且一改再改改坏了。 我相信,“两湾半蹙娥眉,一对多情杏眼”这两句话还是雪芹的笔墨,是他早期笔墨,后来的“似蹙非蹙”四字是从先前的“半蹙”二字化来。如果要说“两湾半蹙娥眉,一对多情杏眼”这两句话听上去有点恶俗就怀疑非雪芹笔墨的话,那么我要告诉大家,距离黛玉的眉目描写不远,关于宝玉的面容描写,还有比这更恶俗的: 宝 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 面如敷粉 唇若施脂 转盼多情 语言常笑 天然一段风骚 全在眉梢 平生万种情思 悉堆眼角 这是作者在描写未来要在大观园总领群芳的怡红公子宝玉呀!我们就看那“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两句,那才真正是要多恶俗有多恶俗的文字!《三言二拍》不要用得太多!而且,如果因为恶俗我们也要怀疑这也是不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原因妄改的话,那么我不得不告诉大家,现存所有的《红楼梦》早期抄本、刻本,一律都是“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两句————这时候我们该真是王婆婆卖了磨————此时没的推了。 除了宝玉面容“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的俗笔描述,另外还有描写宝钗的面容: 脸如银盆 眼如水杏 唇不点而红 眉不画而翠 四句话我们看了有什么感想?这里边哪句话听上去似乎都不太够雪芹应有的水准!明明一个《金瓶梅》里西门庆的妻子吴月娘的长相!但是我们也没办法,因为每个《红楼梦》抄本、刻本里,关于宝钗的面容都是这几句话。 所以一说黛玉的眉目,我相信“两湾半蹙娥眉,一对多情杏眼” 还是雪芹的笔墨,这两句话虽不够好,比宝钗的四句话还算强的。后来,那黛玉眉目的文字确实是经过雪芹反复雕琢来着,而且雕琢前雕琢后的词句都保留在了他逝世时遗留唯一的《红楼梦》手稿上。在抄本形成的时代为了纪念雪芹,关于黛玉眉目不同的字句进了不同的抄本。但是他确实本来就没雕琢过关于宝玉面容的字句, 也没雕琢过关于宝钗面容的字句。那我们能拿雪芹怎么办? 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个故事: 女娲抟土造人的时候,一时没拿捏好,造到最后黄土不够了,她只好用随便拣到的一团儿驴粪将就着捏完了两个脚丫。害得我们人类从此不得不天天洗脚!那我们能拿女娲怎么办?我想我们也只好原谅她。 我们既然能原谅女娲,当然我们也应该原谅雪芹。说到这里我要顺带讲另外一句: 古 代的时候文字这东西有这样好,比如说一件雕塑,他的作者端详端详看不顺眼了,拿把刻刀修改过去,那这件雕塑作品修改以前什么样,除作者自己有记忆外,别人谁也不会知道了;但是一本文字手稿上改字改词和雕塑就不一样,尤其古人用毛笔,改了字改了词之后那新词旧字挨挨挤挤都在原地排排伺候着,甲戌本“两湾似蹙 非蹙罥烟眉,一双似□非□□□□”这两句话中改得模糊不清认不出来的五个字,说不好是雪芹原稿上这一句的改笔改得太挤了,挤到了一起,而专家早有看法说甲戌本的抄手文字水平不高,而抄写态度异常认真,挤到一起的字他认不出来,凑巧指点他抄写的人走开了,而他又不敢肯定,一改两改就改乱了。 关 于黛玉的眉目、宝玉宝钗的面容,大概就是如此。十年间雪芹不断的锻词炼句,从他的基层文字开始,越锻越好,但是各个抄本具体到某个词某个字,抄写抄本的时候,主持抄写的人对着雪芹的遗稿要选哪个词哪个字,他不一定吃得准雪芹的修改次序,他或许为某个纪年很晚的抄本选的是雪芹最基层的字词。而且我相信,雪芹 十年之间不断锻炼词句,那也不能保证他烧窑用火就用得非常均匀,一定有不少角落的地方还冷着没烧温,比如宝玉的面容“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两句,比如宝钗的面容四句,模仿明代话本小说叙述人物形象的痕迹明显,那该是来自于最早的基层文字而终于保留到作者去世。 我 相信,今天我们看到的庚辰本、戚序本、甲戌本、甲辰本等等脂本以及程印本前八十回上的异文异字,其主流该是《红楼梦》作者十年间不断锻词炼句的结果,这些异字异文都是或曾经是雪芹的字,雪芹的词,是雪芹赋予了它们灵魂,它们根据各自不同的命运,在雪芹逝世之后进入了各自的抄本,这些异文异字的宝贵程度等同 于雪芹通过《红楼梦》留给人世间的文学舍利子。虽然有些看上去粗陋些,有些看上去细法儿温润些。 红学前辈俞平伯为《红楼梦》踏踏实实辛苦一生,据别人讲在他晚年的时候他也认为:“脂评本、戚序本、程印本的文字差异是互有好坏,各有千秋。”许多人对这句话表示不理解,尤其不理解俞先生怎么居然把程印本都包括进去了! 今天,凤芝很高兴知道俞前辈曾经这样真诚地表达过,凤芝因此觉得安慰。 为 什么我愿意说:一切的脂本都是好本子,包括程印本前八十回?因为各本在文字间都两两不同,无论是哪一个本子,里边都包含有雪芹遗留的独一无二的文学舍利子,因此哪一个本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要知道爱惜所有的早期抄本,最好不分三六九等,爱惜本子就是为的爱惜这些文学舍利子,尤其那些看上去不怎么美好的 字和词,我们最好先不要贸然怀疑是什么人“妄改”,因为弄不好一不小心这个“妄”字会把雪芹自家罗织进去,这样岂不成了制造冤案了,太对不起雪芹。所以我们对待各本上的异文异字该格外谨慎,很可能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妄人,那真的可能是雪芹文学生涯早期遗留下来的文字碎片。 两千零八年, 九月第五天。 纪念先锋红学正式出走,告别新红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