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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这是曹公给王熙凤下的判词。自从《红楼梦》问世以来，“一从二令三人木”这句定语，红学研究者都被脂批“拆字法”所左右，认为是“休”。笔者广泛阅读了有关红学研究及汉语言专业书籍，对这句判词有一点粗浅的认识，下面谈一下请红学老前辈、专家和《红楼梦》爱好者批评指正。 无疑《红楼梦》中的女一号为王熙凤。她的戏份是女主人中最多的一位，比黛、钗都多。她也是颇为出彩的一个主要人物。从曹公叙事文本和曹公通过文本中别人对王熙凤的评价来看，王熙凤又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她继承了贾家“女主内外”的“光荣传统”，她远比自己的丈夫——贾琏能力强。用秦可卿的话来说，王熙凤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她的出色是不言而喻的。但她与神瑛侍者——贾宝玉，灵河岸边的绛珠仙子——林黛玉所具备的神性相比，凤不论多么高贵，也只能算是“凡鸟”。 具红学前辈周思源先生等分析，王熙凤这个文学人物，总的来说是“香、麻、泼、酸、毒”五辣俱全。我也认可前辈大家的结论。而“一从二令三人木”这句判词也是包含了她这“五辣”。 “一从”是指王熙凤的反传统妇女作风——只是从祖（长辈）。 王熙凤能说会道，见机行事。文本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用周瑞家的话来说：“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王熙凤的口才，实则反映了她思维敏捷而严密，不能简单地看作她是个“侃姐”。 我们知道对古代妇女的要求是“三从四德”：少时从父母，长成从夫君，老死从子女。从文本来看王熙凤是那样的人吗？不！她只是“从祖”。即服从、顺从长辈。并且是真正的实权派长辈——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及贾政等，连赵姨娘她也不放在眼里。她最善揣摩长辈心理，哄长辈，甚至是骗长辈。但不管是哄还是骗长辈们，却最能讨贾母、王夫人等长辈欢心，也让弟、妹们高兴。凤姐还为别人传授秘笈：她对尤氏说的一段话道出了她自己说话、行事的奥秘：“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完了。”黛玉来京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贾母思念，所以凤姐的一举一动，处处都在讨贾母的欢心。她一见黛玉：“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份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接着就说黛玉命苦，偏偏母亲去世，“便用帕拭泪”。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这王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妹妹，一心都在她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于是又立即拉着黛玉的手，从问年龄到是否上过学，吃什么药，说了一大通好话，又吩咐婆子们几件事，显得对黛玉的关怀无微不至，办事周到至极，让老的少的，尤其是贾母听了无比舒服。这段描写表现出王熙凤对“从祖”的表演已经出神入化了。这样的描写与实事不胜枚举。这是写她的香辣。 王熙凤算是成人，已经结婚生女了嘛！可她从不把自己的丈夫贾琏放在眼里，时时处处唯我独尊。而贾琏在她面前也是唯唯喏喏，犹如弱弟！这些事例也很多。我们主要看看“尤二姐事件”。按理说，在当时社会贾琏迎娶小妾不是大事，大房老婆是管不了的。可是王熙凤是谁？在当时国丧家丧时期，贾琏偏娶尤二姐就于理于法皆不容。就本身事例来讲，王熙凤也是受害者。但王熙凤敢于买通衙门，巧设陷阱，以花言巧语哄骗尤二姐步步上钩。又借秋桐之手，对尤二姐横加迫害，使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陷于极端痛苦境地的尤二姐最后只能吞金自尽。贾琏只是被她打掉了牙往肚里吞。完全不顾及贾琏的感受的事，王熙凤不知干了多少。可贾琏只有顺从、服从的份。在成年妇女从夫君这一点上，王熙凤是“倒从”——即夫君服从、顺从于她！古时，有几个人能如此！王熙凤算是一个响当当的“倒从”者！这里面有她毒辣与酸辣。 再者王熙凤为自己设计的老年生活，她也不依从于巧姐，更谈不上依从儿子媳妇了——她毒辣至只生一女，再无所出不说还有了严重的心脏病和妇科病——皆因心机太重影响了内分泌系统所致！她更不信因果报应——虽然文本中所写晚期见三鬼的情节。故事发展王熙凤到不了晚年就“哭向金陵”了，她也没有机会从子女了！这也是她罪有应得。多行不义必自毙嘛！ “二令”写的是王熙凤号令荣宁内外，所向披靡式的工作作风。 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中走周瑞家的对刘姥姥介绍贾家时说：“如今太太竟不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也就是讲，王熙凤进了贾府不长时间就夺了姑妈的权，号令全府了。三四百家丁奴仆成天围绕着王熙凤转，也逐渐使她养成了颐使指令的习惯和唯我独尊的气势。秦氏之丧又给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天赐良机，使她在两府无令不通，无令不行。在号令家奴仆丁的同时，王熙凤还根据自己的需要哄骗老太太和姑妈。只是哄骗得老太太非常高兴，哄骗得姑妈王夫人一笑了之——不与之计、不屑与之计、无暇与之计罢了。还是举林黛玉初进贾府时的例子。“又见二舅母问她月钱放过了不曾？王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王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了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这是王熙凤香辣表现的浓彩一笔：（1）月钱可能没放，她又拿去放了高利贷，却理直气壮地回答放过了。（2）王夫人是何等人物，好料子、好绸缎怎么能记错了，想必是让王熙凤早就给“顺”走了。（3）没有指定的料子，用别的做也行，没做是忘了还是什么原因，王夫人一再叮嘱可别忘了。而凤姐答“我已预备下，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再送来。”明显是推卸责任拖延时间。（4）而王夫人面对侄女睁眼说瞎话，又不能揭穿她，更不能斥责她，只得“一笑，点头不语”。香辣之中又有麻、泼，“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凤姐独一无二的形象跃然纸上。 号令三军是指穆桂英，而非王熙凤。但“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事件堪称她泼辣的经典之作，成为整个前八十回中王熙凤最为精彩的戏份之一，也是王熙凤这个形象最有光彩之处。在正式受命协理宁国府之后，王熙凤经过一番思考，很快就归纳出宁府五大积弊。她明白这些事情影响大，所以上任之初就从总体、职责、浪费、赏罚、特权等方面入手治理。她首先从清点人员、整顿纪律开始：“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有个迎送亲客的仆人迟到，立即被凤姐当众下令打二十板子，革去一月银米。凤姐威重令行，宁国府“众人不敢偷懒，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本来宁府乱得“翻了过来”（冷子兴言），以至于宁国府总管传齐各方面奴仆说：“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经过王熙凤三下五除二这么一整顿，没几天，宁国府就由大乱到了初步大治。这里表现了王熙凤泼辣的性格和较强的管理能力。 令内多表现为王熙凤的泼辣作风。但做为家务事的“尤二姐事件”来说，则反映了她的酸辣和毒辣。这个事件前文说过不再多写，而表现王熙凤酸辣与毒辣的事例多为“令外”一方面。王熙凤利用婆家贾府和娘家王府的显赫地位，处处为非作歹，草菅人命。十五回“王熙凤弄权铁槛寺”中，详细写了一次王熙凤贪钱弄权的全过程。老尼为达到目的，软硬兼施、旁敲侧击等手段用尽，终于让王熙凤依她行事。结果有情人双双自尽，当事者人财两空，凤姐独吞三千银子。老尼从中也得了回扣了吧？“王夫人等连一点消息也不知道。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好嘛，王熙凤整个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黑社会大姐大了。 “三人木”一为谐音，二指文本王熙凤害人数，三以动用法。 先说以动用法。本意是“以三人之外的人为草木”。文本中所叙可见王熙凤是把贾母、王夫人、自己以外的人认为是无足轻重。但骨子里她是最看重自己的，表面上她的活动和所作所为围绕贾母、王夫人服务，暗地里她却哄骗老太太和姑妈兼叔婆婆，就连不是亲生婆婆却有着正经婆婆的名份的邢夫人也不放在眼里。她或轻或重地批评过其他人，却都是特定环境、特定氛围下而已，却反映了她的内心活动——是瞧不上他们的。王熙凤看重的其他人如林、薛、宝玉、探春等。也都是为了讨好贾母、王夫人之为。除了这些原因，王熙凤是把三人之外的人物看成树木疙瘩一般——张姓地主之女、守备之子、贾瑞、尤二姐更不在话下，为贪私欲三千银子断送一对有情人；为惩有私心的贾瑞，步步紧逼，布下天罗地网，使有歹心的小混混命丧“宝鉴”；尤二姐更是无辜，糊里糊涂被骗进府，心安理得受摧残致死…… 说王熙凤害死了三个人是不确切的。古时三指复数，意为多的意思。文本明确就写了她害死了四个人：张姓地主之女、守备之子、贾瑞、尤二姐。她还指使家人害死张华，却因家人不忍心而没有执行她的命令。文本说她得三千银子后，不断弄权“便恣意的作为起来”。 再说“谐音”之解。“三人木”或许为“三人妒”。王熙凤在贾府内外只有贾母、王夫人和巧姐（或者是她本人）不说她的不是，其余的人不明说她坏，但骨子里都畏之如虎。“三人妒”为除三个人之外的其余人都妒忌她、妒恨她！在茉（莉粉）、蔷（薇硝）、玫（瑰露）茯（苓霜）事件中，平儿经过调查，平反冤屈，息事宁人。本来是芝麻绿豆的琐事，而王熙凤则主张：“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比日本鬼子对付革命志士还有办法!六十一回平儿劝她：“得放手时须放手”,“纵在这里操上一百分心，终究咱们是那边（贾赦、邢夫人）屋里去的。没的做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凤姐正是在钱、权上从不放手，“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最终害人害己害满族。六十五回，小厮兴儿对王熙凤有一大段绝妙的评论：“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如今全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时看的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讨好儿。估着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失尖儿，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错了，他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他还在旁边拨火儿。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她“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由于王熙凤事情做得太绝，连对她忠心耿耿的平儿有时都容不下。为害死尤二姐之事，恨得贾琏咬牙切齿发誓要为尤二姐报仇。 家奴仆人抱怨王熙凤也就罢了，贾府主人们也多有抱怨凤姐的。后来大家纷纷针对王熙凤所作所为说道：大凡做人要厚道些！ 纵观王熙凤“光辉灿烂的”一生，用“一从二令三人木”概括，的确是曹公之高明。高明之处更在于疑团本身。 原载：惠稿 原载：惠稿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