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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姊妹的悲剧命运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李锦文 参加讨论

    贾宝玉的胞姐元春和他的庶妹探春,以及贾珍的胞妹惜春,是宁荣二府的四个千金小姐。元春居长,当了皇上的贵妃娘娘,正如秦可卿临死时托梦给凤姐所说:这是贾府的一个非常的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使得贾府的繁荣达到了极点。但“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由于元妃被幽禁在皇宫,没有人身自由,只活到四十三岁就薨逝了。迎春更是命薄,被贾赦用来抵债嫁给了一个外号“中山狼”的孙绍祖,结婚后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就被孙家活活地折磨死了。探春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可说是扶持封建大厦的栋梁之材;但由于生在末世,最后被逼远嫁。惜春看惯了她的几个姐姐的坎坷命运,因此决心出家远离尘世。由此看来,贾府的这四个千金小姐,一个个都逃脱不了她们的悲剧命运。
    贾元春——被剥夺了人身自由的贵妃娘娘
    贾元春被册封为贵妃以后,贾府的繁荣到达了极点。为准备元春归省接驾,于是大兴土木,修建楼台殿宇,到了元宵节,也就是元妃省亲的那一天,贾府出现了空前的繁荣景象。请看第十八回:
    至十五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俱各按品大妆。此时园内帐舞蟠龙,帘飞绣凤,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悄无一人咳嗽。
    元妃省亲,要戌初才能起身,可荣国府里的人以贾母、贾赦为首五更天就排队等候了。由此可以想见他们那种多么急迫的心情了。到了傍晚,銮舆终于快要来了,于是全族上下重新高度紧张起来:
    贾赦领全族子弟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全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半日静悄悄的。忽见两个太监骑马缓缓而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之外,便面西站立;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隐隐鼓乐之声。一对对凤翣龙旌,雉羽宫扇,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金黄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执事太监捧着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物。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鹅黄绣凤銮舆,缓缓行来。
    贾母等连忙跪 下,早有太监过来,扶起贾母等来,将那銮舆抬入大门往东一所院落门前,有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入门,太监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着元春下舆。只见苑内各色花灯闪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灯匾,写着“体仁沭德”四个字。元春入室,更衣复出,上舆进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
    却说贾妃在轿内看了此园内外光景,因点头叹道:“太奢华过费了!”忽又见太监跪请登舟。贾妃下舆登舟,只见清流一带,势若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却用各色绸绫纸绢及通草为花,粘于枝上,每一株悬灯万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诸灯,亦皆系螺蚌羽毛做就的,上下争辉,水天焕彩,真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又有各种盆景,珠帘绣幕,桂楫兰桡,自不必说了。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
    ……
    且说贾妃看了四字,笑道:“‘花溆’二字便好,何必‘蓼汀’?”侍坐太监听了,忙下舟登岸,飞传与贾政,贾政即刻换了。彼时舟临内岸,去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写着“天仙宝境”四大字,贾妃命换了“省亲别墅”四字。于是进入行宫,只见庭燎绕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贾妃乃问:“此殿何无匾额?”随侍太监跪启道:“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贾妃点头。礼仪太监请升座受礼,两阶乐起。
    元春当了贵妃,说不尽的荣华富贵,单从这一次“元宵归省”的场面来看,“真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难怪元妃点头叹道:“太奢华过费了!”从这方面说,元春不是很有福气,很幸运的人了吗?我们为什么又要讲她的悲剧命运呢?因为,人的命运不能单从物质生活方面来看,不能认为生活奢华就是幸福。最重要的是还要有人的充实的精神世界,人的内在的思想感情,人的天伦之乐。作家越是极力铺陈这种奢华的物质生活,越是衬托出她那种内心的苦闷和空虚:
    茶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室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之。贾妃垂泪,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挽贾母,一手挽王夫人,——三人满心皆有许多话,但说不出,只是呜咽对泣而已。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等,俱在旁垂泪无言。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这时不说不笑,反倒哭个不了,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能一见!”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邢夫人忙上来劝解。贾母等让贾妃归坐,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后东西两府执事人等在外厅行礼。其媳妇丫鬟行礼毕。贾妃叹道:“许多亲眷,可惜都不能见面!”
    王夫人启道:“现有外亲薛王氏及宝钗黛玉在外候旨。外眷无职,不敢擅入。”贾妃即请来相见。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元妃降旨免过,上前各叙阔别……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行参等事。元妃又向其父说道:“田舍之家,齑盐布帛,得遂天伦之乐;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
    贾政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可寓目者,请即赐名为幸。”元妃听了宝玉能题,便含笑说道:“果进益了。”贾政退出。元妃因问:“宝玉因何不见?”贾母乃启道:“无职外男,不敢擅入。”元妃命引进来。小太监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命他近前,携手揽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作家所塑造的贾妃的形象,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尽管她享受了极大的荣华,有了极高的地位,身为贵妃娘娘,但并没有丧失普通的人性,她对贾母王夫人说:“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这才是她内心痛苦的根源。她在封建皇朝的最高统治者身边,供其淫乐,却不能与自己的亲人见面。即如这一次贾府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建造了省亲别墅,她也不能在家里住上三五天甚或一两天;父母姊妹相见,都有那么多的繁琐礼节。因此她对父亲贾政说:“田舍之家,齑盐布帛,得遂天伦之乐;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这是她被压制已久的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由此可以看出,物质生活的繁华,并不能取代天伦之乐的幸福。元春尽管贵为皇妃,但在她内心深处却认为还不如田舍之家,其原因就是“骨肉分离”不能遂天伦之乐,违反了人性。正因为元妃内心深处在追求个性解放,因此与她的实际生活发生了强烈的矛盾和冲突;且又因为她生活在最高统治者身边,内心的愿望只能尽量压抑,而绝对不敢有所声张,因此内心的痛苦也就更加厉害。即如在第九十五回,元妃染病以后,也是到了“内官忧虑,奏请预办后事”的时候,才传见她家里的亲人:
    贾母王夫人遵旨进宫,见元妃痰塞口诞,不能言语。见了贾母,只有悲泣之状,却没眼泪。贾母进前请安,奏些宽慰的话。少时贾政等职名递进,宫嫔传奏,元妃目不能顾,渐渐脸色改变。内宫太监即要奏闻,恐派各妃看视,椒房姻戚未便久羁,请在外宫伺候。贾母王夫人怎忍便离,无奈国家制度,只得下来,又不敢啼哭,惟有内心悲感。
    在这里,作家真实地反映了虽身为贵妃娘娘的元春的悲剧命运,完成了她的悲剧性格。
    贾迎春——被“中山狼”摧残致死的公府千金
    

迎春是贾赦的庶女,究竟为谁氏所生,书中没有交代。迎春的性格在贾府是以“懦弱”出了名的。她从小没有得到母爱,又无亲兄弟姊妹,贾琏虽是她的哥哥,但并非一母所生,对她也从未有过什么关照。迎春的乳母又犯了事,被查清是三个为首的赌家之一,被“打四十大板,撵了出去”,迎春也关照不了。请看第七十三回,邢夫人到迎春房里来大加训斥:
    “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他;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迎春低头弄衣带,半晌答道:“我说他两次,他不听,也叫我没法儿。况因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邢夫人道:“胡说!你不好了,他原该说;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姑娘的身分来。他敢不依,你就回我去才是。如今直等到外人共知,这可是什么意思!再者:放头儿,还只怕他巧语花言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裳作本钱。……若被他骗了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迎春不语,只低着头。邢夫人见他这般,因冷笑道:“你是大老爷跟前的人养的,这里探丫头是二老爷跟前的人养的,出身一样,你娘比赵姨娘强十分,你也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你反不及他一点?倒是我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
    迎春的乳母犯了法,邢夫人认为丢了面子,因此她抱怨迎春为什么不拿出姑娘的身分来?为什么不向他报告?同时邢夫人还指出,迎春和探春出身一样,迎春的母亲比探春的母亲强得十分,可迎春却比不上探春一点,因此邢夫人有气。读者早就知道,邢夫人是一个非常吝啬的人,这一次她对迎春的讲话,也并不隐讳她的吝啬的本性:“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但邢夫人也猜得不错,迎春的乳母确实在迎春这里骗了东西去变卖:
    绣橘因说道:“如何?前儿我回姑娘:‘那一个攒珠累金凤,竟不知那里去了!’回了姑娘,竟不问一声儿。我说:‘必是老奶奶拿去,当了银子,放头儿了。’姑娘不信,只说:‘司棋收着。’叫问司棋,司棋虽病,心里明白,说:‘没有收起来,还在书架上匣里放着,预备八月十五要戴呢。’姑娘该叫人去问老奶奶一声。”迎春道:“何用问?那自然是他拿去摘了肩儿了。我只说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一时半晌,仍旧悄悄的放在里头,谁知他就忘了。今日偏又闹出来,问他也无益。”绣橘道:“何曾是忘记?他是试准了姑娘的性格儿,才这么着。如今我有个主意:到二奶奶屋里,将此事回了,他或着人要,他或省事拿几吊钱来替他赎了,如何?”迎春忙道:“罢,罢,省事些好。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绣橘道:“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姑娘还骗了去!我竟去的是。”说着便走。迎春便不言语,只好由他。
    由于迎春懦弱,不仅他的乳母骗去他的东西,而且他乳母的媳妇还威逼她去为乳母讨情,并说他们白填了银子,“少说也有三十两了!”这实在是弥天大谎,因此迎春的丫头们就跟她争了起来。恰在这时探春同宝钗、黛玉来了,这媳妇才退下阵来。
    迎春这样懦弱,但偏偏是这样懦弱的人,却配了一个豺狼一样的丈夫。迎春嫁过去以后,遭受了她的丈夫孙绍祖的无情的虐待,迎春回到贾府,向王夫人诉说了她的苦楚。请看第八十回:
    那时迎春已来家好半日,孙家婆娘媳妇等人已待晚饭,打发回去了。迎春方哭哭啼啼,在王夫人房中诉委屈,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你一顿,撵到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冀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压着我的头,晚了一辈,不该做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呜咽咽,连王夫人并众姐妹无不落泪。
    迎春碰到如此遭遇,贾宝玉自然很气,因此在第八十一回他向王夫人建议将迎春接回来住,总不让她回孙家去:
    王夫人听了,又好笑,又好恼,说道:“你又发了呆气了!混说的是什么?大凡做了女孩儿,终久是要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那里顾得?也只好看他自己的命运,碰的好就好,碰的不好也就没法儿。你难道没听见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里个个都象你大姐姐做娘娘呢?……”
    在这里,作家以满腔的同情,描写了迎春的婚姻悲剧,也以愤怒的笔墨揭露了孙绍祖这个“中山狼、无情兽”的狰狞面目,同时也暴露了贾赦的丑恶本质,他为了顶去孙绍祖五千两银子的孽债,竟然不顾骨肉之亲,将迎春往狼口里送;同时也通过王夫人的口客观地反映了封建婚姻制度的罪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这种罪恶的婚姻制度下,妇女完全被剥夺了人身的权利。果然只有一年多的时间,本性懦弱的迎春,就被孙家活活地逼死了。
    贾探春——扶持封建大厦的栋梁之材
    探春的悲剧,既不同于元春,也不同于迎春。她不像元春被送到那不能见人的去处,表面上享尽荣华富贵,实际上却没有人身自由;也不像迎春那样嫁一个豺狼一样的女婿,受尽种种折磨,被活活地摧残致死。探春是作家所精心塑造的一个封建正统人物,是扶持封建大厦的栋梁之材。但她的出身却和迎春一样,按凤姐的说法是“没托生在太太肚里”。但她眼高心高,性格也很刚强,她为了维持封建正统,竟至于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不相认。她曾公开表示:“我只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因而赢得了王夫人的信任。她同凤姐一样好胜要强,却又比凤姐知书识字,因此“更利害一层了”。在王熙凤养病的一段时间里,她协同李纨和宝钗挑起了荣国府理家的重担。
    为了充分表现探春的理家的才能,作家具体描写了她的行动步骤。
    第一步,制服刁钻的奴才。见第五十五回。
    由于探春年轻,那些管家的媳妇们便不把她放在眼里,并且故意要给她难堪:
    只见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儿出了事,已回过老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来。”说毕,便垂手旁侍,并不言语。彼时来回话者不少,都打听他二人办事如何:若办得妥当,大家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服,一出二门,还说出许多笑话来取笑。吴新登的媳妇心中已有主意:若是凤姐前,他便早已献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凤姐拣择施行;如今她藐视李纨老实,探春是年轻的姑娘,所以只说出这一句话来,试他二人有何主见。
    按照血缘关系,赵国基是探春的亲舅舅,但是按照封建正统,却不过是赵姨娘的一个兄弟,况且还是贾府的奴才。现在赵国基死了究竟要赏多少银子?李纨的意见是:按袭人的母亲一样,赏四十两:
    吴新登的媳妇听了,忙答应了个“是”,接了对牌就走。探春道:“你且回来。”吴新登家的只得回来。探春道:“你且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有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
    一问,吴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赏少,谁还敢争不成?”探春笑道:“这话胡闹!依我说:赏一百倒好!若不按理,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吴新登家的笑道:“既这么说,我查旧账去,此刻却不记得。”探春笑道:“你办事办老了的,还不记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若有这道理,凤姐姐还不算利害,也就算是宽厚了。还不快找了来我瞧。再迟一日,不说你们粗心,倒象我们没主意了。”吴新登家的满面通红,忙转身出来。众媳妇们都伸舌头。
    探春虽然年轻,却很有见地,没有上吴新登媳妇的当,而且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的阴谋:“你办事办老了的,还不记得,倒来难我们!”原来这些办事的奴才,也是些欺善怕恶的人,她们心想探春年轻,可以欺负。殊不知探春已经看清了她的用心,因此严厉地指出:“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这一下可戳到了她的痛处,吴新登家的怎敢这样回凤姐呢?正如平儿所说:“他有这么一次,只管腿上的筋早折了两根。”因此听了探春的话,“吴新登家的满面通红,忙转身出来。”这一招真灵,不仅折服了吴新登家的,而且使得那些前来观阵的媳妇们也一个个惊讶得伸出了舌头。
    探春虽然制服了蓄意要给她难堪的吴新登媳妇,但她的生身母亲赵姨娘却在别人的怂恿下前来找探春闹事:
    忽见赵姨娘进来,李纨探春忙让坐,赵姨娘开口便说道:“这屋里的人,都踹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姑娘,你也想一想替我出气才是!”一面说,一面便眼泪鼻涕哭起来。探春忙道:“姨娘这话说谁?我竟不懂。谁踹姨娘的头?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赵姨娘道:“姑娘现踹我,我告诉谁去?”探春听说,站起来说道:“我并不敢。”李纨也忙站起来劝。赵姨娘道:“你们请坐下,听我说。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是我呀!”
    赵姨娘的兄弟死了,探春只赏二十两,因此赵姨娘说连袭人都不如了,是探春踹着她的头了。但是,探春有探春的道理:袭人的母亲是外头的,赵姨娘的兄弟却在贾府里,是奴才。按照旧例,外头的赏得多,家里的赏得少,怎么能说是探春踹到她头上去了?探春说:“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照旧规矩办。”因此不管赵姨娘怎样哭闹,探春还是坚持原则,一点也不让步。
    但是赵姨娘的心还是不死,她抱怨探春不拉扯他们,并且说出了更为难听的话:
    “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如今现在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们尖酸克薄!可惜太太有恩无处使!——姑娘放心:这也使不着你的银子!明日等出了阁,我还想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翎毛儿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
    

探春没听完,气得脸白气噎,越发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因问道:“谁是我舅舅?我舅舅早升了九省的检点了!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昔按礼尊敬,怎么敬出这些亲戚来了!——既这么说,每日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什么不拿出舅舅的款来?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定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彻底来翻腾一阵,怕人不知道,故意表白表白!也不知道是谁给谁没脸!——幸亏我还明白,但凡糊涂不知礼的,早急了!”
    这一段对话,充分表现了探春的性格:她全不顾骨肉之亲,只把赵国基当奴才,哪里还是什么舅舅?因此赵姨娘原以为探春当了家,总可以拉扯他们一把,这种想法,实在是大错而特错了。“谁是我舅舅?我舅舅早升了九省的检点了!”探春所说的舅舅是指王夫人的兄弟王子腾。因为她心里眼里只有老爷太太两个人,自然也就只认王家的亲戚了,哪里还会有什么赵家呢?因此赵姨娘气愤地说:“明日等出了阁,我还想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翎毛儿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赵姨娘虽说是探春的生身母亲,却一点也不了解探春的思想和性格。因为探春受封建传统教育,总想维护封建正统,扶持那将要倾覆的封建大厦,所以她的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封建礼教。在封建社会里,统治者妻妾成群,但总要有一个为主,按照封建礼教 ,当然是正室为主。在贾府,王夫人是贾政的正室,其余的不过是一些侍妾。探春想要在贾府有立身之地,甚至出人头地,想要得到王夫人的信任,就必须严格按照封建礼教,尊重王夫人,投靠王夫人,拜倒在王夫人的脚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可以宣称:“我只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对自己的生身母亲就从来没有袒护过,倒每每因赵姨娘不识礼不知趣而嫌恶她。正因为探春是这样的态度,所以赵姨娘有时跟别人吵起来,看到探春来了,便消声匿迹了。可这一回却不同了,一则因为切身利益所致,赵国基死了,李纨原说赏四十两,而探春却只赏二十两;特别是想到自己在贾府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生儿育女,“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这叫她怎么想得通呢?二则也因为受了别人指使,她是决计要来闹一闹的。因此,赵姨娘竟不像平日那样看到探春就低下头来,而是越闹越凶了。
    正在赵姨娘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人报说:“二奶奶打发平姑娘说话来了。”赵姨娘就赶紧住了嘴,并向她问凤姐好。由此可见,在贾府这个封建大家族里,姬妾们的地位是何等的低下。赵姨娘虽然是贾政的姬妾,在王熙凤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奴才,甚至连奴才都不如。赵姨娘不仅畏惧王熙凤,甚至对王熙凤的丫头平儿也有几分畏惧。因此平儿来了也就平息下来了。
    第二步,兴利除宿弊。见第五十五——五十六回。
    探春一心一意为荣国府这个大家族着想,总想延长它的岁月,挽救它的危亡。为了这个家族的利益,她可以不顾自己的骨肉之亲,甚至把亲舅舅当成奴才,尽管平儿来传凤姐的话:“若照旧例,只得二十两,如今请姑娘裁度着,再添些也使得。”探春却一点也不徇私情:“又好好的添什么?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的’?不然也是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由于她是这样的决断,赵姨娘也只好忍气吞声死了这一条心,而王熙凤却对她大加赞许。不仅如此,她还蠲免了几项不必要的开支,除去了多年来的弊端:
    探春笑道:“……环爷和兰哥家学里的这一年的银子,是做那一项用的?”那媳妇便回说:“一年学里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位有八两银子的使用。”探春说:“凡爷们的使用,都是各屋里月钱之内: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宝玉的,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兰哥儿是大奶奶屋里领;怎么学里每人多这八两?——原来上学去的是为这八两银子!从今日起,把这一项蠲了。平儿回去,告诉你奶奶,说我的话,把这一条务必免了。”
    在这里,作家从正面描写了探春除宿弊的情况,但是觉得还不够,于是又通过凤姐和平儿的对话,从侧面烘托出探春的性格来:
    凤姐因问:“为何去这半日?”平儿便笑着将方才的原故细细说与他听了。凤姐儿笑道:“好,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不错。——只可惜他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平儿笑道:“奶奶也说糊涂话了。他就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他,不和别的一样看待么?”凤姐叹道:“你那里知道?虽然正出庶出是一样,但只女孩儿,却比不得儿子,将来作亲时,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庶出,只要人好,比正出的强百倍呢!将来不知那个没造化的,为挑正庶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有造化的,不挑正庶的得了去。”说着,又向平儿笑道:“你知道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背地里不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虽然看破些,无奈一时也难宽放。二则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有大小事儿,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也抱怨克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
    从当家的立场,凤姐深知“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若不趁早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因此,对于探春蠲免了几项银子,除去宿弊的做法是很赞赏的,从而也就侧面烘托出探春理家的才干来。
    探春不仅是蠲免多余的开销,除去宿弊,而且采取积极的办法,增加收入,这就是“兴利”。第五十六回,探春从赖大家的小园子得到启发,和平儿等商议:
    

探春道:“年里往赖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园子,比咱们这个如何?”平儿笑道:“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着呢。”探春道:“我因和他们家的女孩儿说闲话儿,他说这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儿,吃的笋菜鱼虾,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银子剩。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探春一提,大家都发表了意见,宝钗也说“天底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此时探春又接着说道:
    “咱们这个园子,只算比他们的多一半,加一倍算起来,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若此时也出脱生发银子,自然小器,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事;若派出两个一定的人来,既有许多值钱的东西,任人作践了,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老成本分,能知园圃的,派他们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们交租纳税,只问他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致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成年家在园中辛苦;四则也可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并打扫人等的工费:将此有余,以补不足,未为不可。”
    探春“兴利”的办法就是从大观园入手,她概括的四点好处,说明不仅可以减少开支,增加收入,还可以使园子变得更加美丽,因为“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既然有这么多好处,又何乐而不为呢?说干就干,探春立即向册子上点出几个人来,与李纨等人一起商议定了:
    探春与李纨明示诸人:某人管某处,“按四季,除家中定例用多少外,余者任凭你们采取去取利,年终算账。”探春笑道:“我又想起一件事:若年终算账,归钱时,自然归到账房,仍是上头又添一层管主,还在他们手心里,又剥一层皮。这如今我们兴出这件事,派了你们,已是跨过他们的头去了,心里有气,只说不出来;你们年终去归账,他还不捉弄你们等什么?再者,这一年间,管什么的,主子有一全分,他们就得半分,这是每常的旧规,人所共知的。如今这园子是我的新创,竟别入他们的手,每年归账,竟归到里头来才好。”宝钗笑道:“依我说,里头也不用归账,这个多了,那个少了,倒多了事。不如问他们谁领这一分的,他就揽一宗事,不过是头油、胭粉、香、纸,每一位姑娘,几个丫头,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处笤帚、簸箕、掸子,并大小禽鸟、鹿、兔吃的粮食。不过这几样。都是他们包了去,不用账房去领钱。你算算,就省下多少来?”平儿笑道:“这几宗虽小,一年通共算了,也省的下四百多银子。”
    这就是探春所兴的利。正如宝钗所说:“一年四百,二年八百两,打租的房子,也能多买几间,薄沙地也可以添几亩了。”
    探春理家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可以看出她那种果敢决断的精神和雷厉风行的作风。她不仅制服了那样刁钻的奴才,而且还实行她的新经济政策,除了弊,兴了利,为扶持封建大厦尽了她的一份力。贾探春与王熙凤相比,在节省开支维持这个封建大家族的生计方面是相同的。不同的是,王熙凤为了私饱腰囊,却做了这个大厦的蛀虫,她决不会为了这败落家族的任何生机而舍弃现实的收益;而贾探春在经济上却从不计较个人的私利,为了表现她的公正,根本不顾骨肉之亲,甚至对自己的生身母亲也表现出鄙夷之情。
    但是,贾探春又是一个在政治上具有清醒头脑的人,在第七十四回,“感奸谗抄检大观园”时,表现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大胆泼辣的性格:
    这里凤姐合王善保家的又到探春院内。谁知早有人报与探春了。探春早就猜着必有原故,所以引出这等丑态来。遂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一时众人来了,探春故问:“何事?”凤姐笑道:“因丢了一件东西,连日访察不出人来,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以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儿。倒是洗净他们的好法子。”探春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说着,便命丫鬟们把箱一齐打开,将镜奁、妆盒、衾袱,衣包等若大若小之物,一齐打开,请凤姐去抄阅。凤姐陪笑道:“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了我。”因命丫鬟们:“快快给姑娘关上。”
    平儿、丰儿等先忙着替侍书等关的关,收的收。探春道:“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可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们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得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你们别忙,自然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是议论甄家,自己盼着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可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探春这一段话,充分表现了她对“抄家”的不满:在她看来,抄家,正是封建家族破落衰败的先兆。她从甄家的事引发到贾府,“咱们也渐渐的来了”,说明贾府也是败落的时候到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面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这是多么深刻的见解,单从这一点上就可看出贾探春比王熙凤、王夫人之流要清醒得多。在腐朽糜烂的封建大家族里,男盗女娼、偷鸡摸狗之事屡见不鲜,但贾母王夫人等都置若罔闻。她们不以为耻,反以为是平常的事。即如第四十四回,贾琏与鲍二家的偷情,被凤姐撞破,凤姐吃醋,大闹起来,贾母却说:“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呢?从小儿人人都打这么过。”但是一到傻大姐在大观园拾得一个绣春囊的时候,就如临大敌一般,对丫头们大施淫威,兴师动众,在大观园内进行大抄检。探春并不知绣春囊的事,但她认为这样的抄检是“自杀自灭”的做法,因此坚决反对抄检她的丫头们。王熙凤向她申明“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的时候,她也针锋相对:“要搜我的丫头,这可不能。……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该怎么处治,我自去领。”在这里,探春的性格得到了更为全面的表现。她曾经公开表示:“我只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但是现在,她明明知道是太太派人来抄检,却又偏偏要反对抄检她的丫头,这不是公开与太太对抗了吗?因此她做好了思想准备:“该怎么处治,我自去领。”因为在她看来,太太的这种做法,对维持封建大厦也不见得是一个好法子,她从维护封建家族的根本利益出发,是情愿冒着“违背太太”的罪名也要反对这种做法的。因此面对这个声泪俱下的刚强的探春,素来以泼辣凶悍著名的王熙凤也只好打退堂鼓了:
    “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凤姐知道探春素日与众不同的,只得陪笑道:“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察明白了。”探春又问众人:“你们也都搜明白了没有?”周瑞家的等都陪笑道:“都明白了。”
    探春是个有算计的人,这一着可把凤姐们的下马威打下来了。但是偏偏有那王善保家的不知趣,这可惹起了探春更大的火气了: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人,素日虽闻探春的名,他想众人没眼色,没胆量罢了,那里一姑娘家就这样利害起来?况且又是庶出,他敢怎么着?自己又仗着是邢夫人的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待,何况别人?只当是探春认真单恼凤姐,与他们无干,他便要趁势作脸,因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的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凤姐见他这样,忙说“妈妈走罢,别疯疯癫癫的——”
    一语未了,只听“啪”的一声,王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巴掌。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几岁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在我们跟前逞脸。如今越发了不得了!你索性望我动手动脚的了!你打量我是和你们姑娘那么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你就错了主意了!你来搜检东西我不恼,你不该拿我取笑儿!”说着,便亲自要解钮子,拉着凤姐儿细细的翻:“省得叫你们奴才来翻我!”
    探春这种刚强的性格,真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了。她打了王善保家的一巴掌,还将她骂了个狗血喷头,她这种贵族小姐的气派可真是够厉害的了。但是在客观上也为被压迫被欺凌的丫头们出了气,也是对“狗仗人势”的奴才们的一个沉重的打击,也是对腐朽的封建势力大施淫威的作法提出了抗议。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贾探春虽然是一个欲扶大厦于将倾的“栋梁之材”,是封建社会的正统人物,但她毕竟有着青年人的血性,青年人的感情。在抄检大观园以后,探春对于统治者内部的勾心斗角更是愤恨!她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象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因此她对这个封建家族的不可避免的没落衰败现象,总算是很清醒地意识到了。尽管她想要挽救它的危亡,但终究是无能为力了,正如《红楼梦》判词所说:“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也正是由于这个原故,贾探春也不可能有好的命运,最后只得远嫁他乡,对此,她的生身母亲赵姨娘也幸灾乐祸:“只愿意他象迎丫头似,我也称称愿。”
    大胆、泼辣、刚强、果敢而又富有清醒的头脑,是探春性格的特征,她虽然是一个封建正统人物,是扶持封建大厦的栋梁之材,但由于处在封建家族的没落衰败时期,不管她怎样“兴利除弊”,还是挽救不了这个封建家族的衰亡,因此她的理想终于幻灭,她的性格也充满着矛盾:她极力要挽救封建大厦的倾覆,却又极力诅咒那种“一个个不象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丑恶的现实。因此探春的性格也是一个悲剧性格,探春的命运也终究是一个悲剧的命运。
    贾惜春——“独卧青灯古佛旁”的侯门淑女
    惜春是四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她自幼儿没有母亲,父亲贾敬只一味求仙修道,因此她从小失去母爱父爱。幸而贾母接在身边,当亲孙女儿一样抚养。惜春非常聪明,喜爱画画,大观园竣工,元春省亲以后,贾母就叫惜春将大观园里景物画出,又说把人物也要画上,“就象行乐图儿才好。”因此惜春感到为难:“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又不好驳回。”虽然感到有点为难,但惜春并没有打退堂鼓,而是每天兢兢业业地画。由此可见,惜春认定了要做的事,是有决心做到底的。
    惜春本性纯洁,她风闻宁国府的一些闲话,就想自避嫌疑,不愿意与哥哥嫂子打交道。在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时,在惜春的丫头入画的箱中搜出一大包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又有一副玉带版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
    入画只得跪下哭诉真情,说:“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因我们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着叔叔过日子;我叔叔婶子只要喝酒赌钱,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烦老妈妈带进来,叫我收着的。”
    入画说的是实话,尤氏对惜春说:“实是你哥哥赏他哥哥的,只不该私自传送,如今官盐反成了私盐了。”因此尤氏和奶妈都劝惜春,不要把入画撵出去了:“他不过一时糊涂,下次再不敢的”:
    谁知惜春年幼,天性狐僻,任人怎说,只是咬定牙,断乎不肯留着。更又说道:“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闻得多少议论,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尤氏道:“谁敢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惜春冷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好躲是非的,我反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况且古人说的,‘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够了。以后你们有事,好歹别累我。”
    正因为惜春年幼,又本性纯洁,因此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什么忌讳。但是“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听说有人议论,已是心中羞恼”,因此她责怪惜春,既听见有人议论,为什么不追问他们。由此姑嫂俩吵得更厉害了:
    尤氏道:“可知你真是个心冷嘴冷的人。”惜春道:“怎么我不冷!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
    这真似一支钢针,扎进尤氏的心房。尤氏何尝不知道外面的议论,正如柳湘莲所说: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但是她又偏偏不让人说,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怎么就带累了你?你的丫头的不是,无故说我;我倒忍了这半日,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说这些话。你是千金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你,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儿!……”说着,便赌气起身去了。惜春道:“你这一去了,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干净。”
    就这样,惜春和她嫂子尤氏的关系越来越僵了。以后,贾府事故又不断发生,贵妃娘娘薨逝,迎春被孙家折磨死,黛玉泪尽而死,宁荣两府被抄家,探春远嫁……惜春一一看在眼里。特别是贾母死后,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去送丧,因凤姐有病,于是留惜春与凤姐看家。妙玉因怕惜春孤单,就来惜春房里叙谈。谁知就在这天晚上发生了偷盗案,原来是那周瑞的干儿子何三伙同一伙贼人,将贾母房中的金银财宝偷去了好几箱子。
    更其不幸的是:这伙贼人“在窗外看见里面灯光底下两个美人:一个姑娘,一个姑子。那些贼那顾性命,顿起不良,就要踏进来,因见包勇来赶,才获赃遁逃。”请看第一百十二回:
    内中一个人胆子极大,便说:“咱们走是走,我就只舍不得那个姑子。长的实在好看!不知是那个庵里的雏儿呢?”一个人道:“啊呀!我想起来了!必就是贾府里的什么栊翠庵里的姑子。不是前年外头说他和他们家什么宝二爷有原故,后来,不知怎么又害起相思病来了,请大夫吃药的?就是他!”那一个人听了,说:“咱们今日躲一天,叫咱们大哥拿钱置办些买卖行头。明儿亮钟时候,陆续出关。你们在关外二十里坡等我。”
    这个贼人就在当天晚上“拿上短兵器,带着闷香”跳过高墙进入庵内,将众人熏倒,把正在蒲团上打坐亦被熏倒的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走了。
    正在惜春为妙玉感到惋惜的时候,地藏庵里的两个姑子走了来,对惜春说:“那妙师父自为才情比我们强,他就嫌我们这些人俗。岂知俗的才能得善缘呢,他如今到底是遭了大劫了!”请看第一百十五回:
    惜春被那姑子一番话说的合在机上,也顾不得丫头们在这里,便将尤氏待他怎样,前儿看家的事说了一遍,并将头发指给他瞧,道:“你打量我是什么没主意恋火坑的人么?早有这样的心,只是想不出道儿来!”那姑子听了,假作惊慌道:“姑娘再别说这个话!珍大奶奶听见,还要骂杀我们,撵出庵去呢!姑娘这样人品,这样人家,将来配个好姑爷,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惜春不等说完,便红了脸,说:“珍大奶奶撵得你,我就撵不得么?”那姑子知是真心,便索性激他一激,说道:“姑娘别怪我们说错了话。太太奶奶们那里就依得姑娘的性子呢?那时闹出没意思来倒不好。我们倒是为姑娘的话。”惜春道:“这也瞧罢咧。”
    惜春立意出家,任何人都劝说不了。贾政听说了,气得跺脚,只说“东府里不知干什么,闹到如此地位!”叫了贾蓉来说了一顿,叫他去和他母亲说:“认真劝解劝解。若是必要这样,就不是我们家的姑娘了。”但是惜春主意已定,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尤氏去劝她就更要寻死,弄得尤氏毫无办法,只好同意她在家里腾出两间干净屋子,给她诵经拜佛。
    对于惜春立志修行的事,贾府上下除了两个人,谁也想不通。哪两个人呢?一个是黛玉的丫头紫鹃,一个是宝玉。王夫人说:“所有服侍姑娘的人,……若愿意跟的,就讲不得说亲配人;若不愿意跟的,另打主意。”彩屏等道:“太太派谁就是谁。”实际是心里不愿意。这时候只有紫鹃挺身而出。请看第一百十八回:
    紫鹃道:“姑娘修行,自然姑娘愿意,并不是别的姐姐们的意思。我有句话回太太:我也并不是拆开姐姐们,各人有各人的心。我服侍林姑娘一场,林姑娘待我,也是太太们知道的,实在恩重如山,无以可报。他死了,我恨不得跟了他去,但只他不是这里的人,我又受主子家的恩典,难以从死。如今四姑娘既要修行,我就求太太们将我派了跟着姑娘,伏侍姑娘一辈子,不知太太们准不准?若准了!就是我的造化了!”
    紫鹃确实是一个知情重义的丫头,对于黛玉一直耿耿不忘,现在趁惜春修行的机会,她就决心伏侍惜春一辈子;了却一切俗念,以表示她对黛玉的虔诚。听了紫鹃的讲话,宝玉“想起黛玉,一阵心酸,眼泪早下来了”。因此他对王夫人说:“求太太准了他罢,全了他的好心。”同时宝玉还给惜春念了一首诗:“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原来贾宝玉已经看破红尘,因此对于惜春立志修行,他不但不劝,反而劝王夫人同意紫鹃去服侍她,以“全了他的好心”。宝玉这种反常的态度,“李纨宝钗听了咤异道:‘不好了!这个人入了魔了。’”王夫人也说:“我知道了!你们叫我怎么办呢?我也没有法儿了,也只得由着你们去罢!但只等我合上了眼,各自干各自的就完了!”
    惜春出家,对于出身贾府这样的封建大家族的千金小姐来说,当然是一个悲剧,但这是不可避免的悲剧。因为惜春虽然年幼,性格却很犟,她想要不蹈迎春、探春的覆辙,就只有出家这一条路了。从这一点也可以说明,尽管贾府是百年望族,显赫一时,如今已是没落的时期到了。事实上元春早薨,迎春夭折,探春远嫁,给了年幼的惜春当头一棒:“就是诰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辈子的荣华”,地藏庵姑子的话,在惜春心里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因此她对尤氏说:“譬如我死了似的,放我出了家,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就是疼我了!”
    综上所述,大姐元春被选进宫去,先是当了女史,后又被册封为贵妃娘娘,可谓富贵已极,但她心里却是如此感伤,如此怨愤,因为那是不能见人的去处,没有天伦之乐,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啊,稍有不慎,就会掉了脑袋。由此可以想见她那种每日里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生活。大姐进入虎穴,二姐又被送进狼窟。迎春性格懦弱,从来不招惹是非,却被贾赦当作物件卖给了孙家,抵偿那五千两银子的孽债。结婚仅一年多,这本性善良怯弱的女子就被“中山狼”活活地吃了。探春虽说是一个有头脑有作为的小姐,是一个一心想扶持封建大厦的栋梁之材,但同样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因此惜春知道,她不出家,就要出嫁,或者还要远嫁,她也会重蹈迎春探春的命运,哪里还能够像大姐元春那样做个贵妃娘娘!更何况就是元春,不也同样是一个悲剧吗?父母兄弟姐妹不能相见,被幽禁在深宫里,跟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因此惜春要想避免出嫁的命运,就只有出家了。她幻想出家,自己干干净净的过一辈子,避免那些世俗的烦恼。因此元春四姊妹虽然性格不同,经历不同,但命运却是一样。这也难怪,在太虚幻境里,她们本来就都是那薄命司的人哪!曹雪芹如实写来,就是为了反映那“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薄命女儿的悲剧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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