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都哈里克·维吾尔(1901-1933,以下简称阿不都哈里克)与鲁特甫拉·穆塔里甫(1922-1945,以下简称鲁特甫拉),是现代维吾尔文学的奠基人。1949年以后,尤其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他们的作品得到了重新整理,并研究者们从各方面进行了探讨。但是,还缺乏对这两位诗人的创作进行比较研究。本文将主要进行这方面的探索。 一、 创作背景的比较 阿不都哈里克生活的时期,是在杨增新、金树仁统治下的新疆最黑暗的时期。1916年他随父亲去俄国经商,并在中亚的哈萨克斯坦歇米市亲戚家中度过一年多,学会了俄语。回国后又在吐鲁番进汉语学堂学汉语,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学业,并取汉名哈文才。这期间,阿不都哈里克阅读了汉语古典文学名著《水浒》、《红楼梦》等,后来又读了孙中山、鲁迅等人的文章、作品。1923年他与一批青年同去苏联学习了三年。在此期间,他阅读了俄罗斯文学的代表作家普希金、莱蒙托夫、列夫•托尔斯泰、高尔基等人的作品,而且亲眼目睹了当时苏联社会主义国家的情景与变化。这一切开阔了诗人的视野,激发了他的创作激情。1926年他从苏联回到了灾难深重的祖国,自始至终作为一个普通人与广大劳动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尽管他有自己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一心想对大众进行启蒙教育,为引导他们走向进步用尽自己的力量,但由于反动势力的阻扰,他很少拥有这样的机会。 二十世纪20年代,“在思想文化方面,杨增新采取了闭关自守和愚民政策。他在星星峡和边境上设卡,严格检查行人、邮件,禁止内地和外国的一切书报流入新疆,不许在新疆开设书店。当时新疆只有一种《天山日报》作为杨的喉舌……”[1]阿不都哈里克的诗歌就是在这种几乎不能公开发表或传播的情况下创作的。所以,他的大多数作品是通过书信的形式寄给了亲朋好友或是直接读给他们听。如果对诗人整个生涯进行仔细的分析,就不难感到他在精神上是极度孤独的。在吐鲁番盆地难耐的闷热之中,他只能通过诗歌来寻找抚慰自己的良方。诗歌创作成为了他的一种内心需求。正像他在诗中所说的: 笔成了我寂寞时最好的音乐, 你说难道这比不过国王的生活。 (摘于诗人《新意》) 鲁特甫拉的少年时期是在伊犁这一相对而言较为开放的大城市里度过的,1932年他进入一所塔塔尔小学读书,四年后考入伊宁市俄罗斯中学。这期间他学会了俄语,读大量俄罗斯古典作家和高尔基、马雅可夫斯基、塔塔尔诗人阿布杜拉 托卡依、阿迪 塔合塔什、维吾尔诗人乌迈尔 穆罕默迪等苏联作家的作品。同时,他在安瓦尔·纳斯尔、努尔·波萨科夫等维吾尔文化界知名人士的帮助下,较早就迈入了诗歌的创作园地,少年时他就有多首诗篇通过《伊犁日报》与广大读者见面。 当二战的硝烟战火弥漫全世界、中国人民投身抗日战争前线的上个世纪30年代末,鲁特甫拉从伊犁来到了迪化(即今乌鲁木齐),考入省立师范学校读书。当时, “盛世才在新疆的统治地位基本确立后,为了进一步巩固统治地位,他立即着手制定各项方什政策,其中影响最大,使新疆面貌为之一新的是,制定了反帝、亲苏、民平、清廉、和平、建设‘六大政策’”[2] 。 1941年,鲁特甫拉从省师范学校毕业以后,先后在《新疆日报》、《阿克苏报》担任编辑工作,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也始终没有停止手中的笔。在这期间,由于他深刻认识到了报纸的宣传作用,创作了许多反映时代紧迫感的作品,这些作品几乎都在这两家报纸上发表,并在社会上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诗人的这些作品也是因编辑工作的需要而产生的。诗人曾这样写道: 本是个对诗歌陌生的我已被纽带紧系, 使命感对我说:为了人民要生命不惜! (摘于《关于诗人的穆外夏》 二、诗歌主题与风格的比较 由于上述两位诗人所处的时代是前后相接的,因此在他们作品中所表现的爱国主义、热爱人民、追求解放和自由的精神则是一脉相承的。 这种精神充分反映在了“阿不都哈里克的诗里充满对封建陈旧、宗教迷信、愚昧无知的坚决反对,对通过普及科学知识,改变社会的强烈愿望以及所含的深刻的政治内涵、鲜明而尖锐的反叛的呼声”[3]之中(例如《愤怒与厌恶》、《觉醒》等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而鲁特甫拉的诗则突出地表现在为了维护祖国统一、维护民族团结、与帝国主义、日本侵略者进行坚决的斗争,建立民主主义新中国的理想方面,(他的代表作有《中国》、《当突破夜幕踏上足迹时》、《爱与恨》等)。 分析他们诗歌的主题内容和表现风格,可以发现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第一、阿不都哈里克的诗是以 自己的故乡吐鲁番为背景,当地封闭的环境、无情的社会现实、与其他地区不同的政治和社会变迁始终影响了诗人的创作。可以说,他的诗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展现吐鲁番生活的画卷。在世界观方面,他的思想融会了伊斯兰哲学、三民主义、社会主义等诸多不同的色彩。相对而言,他的诗歌较有力度,感情诚挚、语言幽默、思维深邃,往往体现出深刻的内涵。 而鲁特甫拉的整个诗歌创作,则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和抗日战争的烈火弥漫全国的浓郁时代氛围中进行的。被选入《鲁特甫拉·穆塔里夫文集选》的54篇诗歌中的70%左右的就直接或间接地反映这个主题。这些诗篇的主题思想概括起来就是“斗争,斗争,不懈的斗争”。诗人通过俄文广泛地接触了马列主义思想,苏联社会主义文学对他的创作也产生了很强烈的影响。 第二、阿不都哈里克的诗篇包含丰富的个人历程,始终忠于自己的感受。其情绪时隐、时明,波浪起伏,然却又立场鲜明。诗人《心烦》一诗就最好的例证: 闭上双眼不知自己是睡是醒? 到底是白是黑我也辨别不清? …… 精力分散,思维紊乱、思绪万千, 是对是错,或是你不语任凭浮沉? …… 或是心里有伤痛,为何全身颤抖, 是爱的痛苦是惧怕或是你的奴性? …… 这首诗写成于1933年3月,是诗人将要被国民党反动政府处决的前夕。刚满32岁的他,在死亡面前,静观自己生命的每一次呼吸,无限地接近自我的心灵。 鲁特甫拉的作品中,政治抒情诗和自然抒情诗占据相当的比例,诗人注重创造一种蓬勃、透亮的整体气氛,所以感慨与号召的色彩较为浓厚,使他的诗作具有强烈的宣传性。读他的诗,有时像敲起战鼓的熟练的鼓手,有时又像对生活和未来充满希望的少年。我们从诗人的《悲叹》、《幻想的愿望》等不多的几首诗中就多少能理解诗人的性情,可以看出诗人童心尚在。在他的诗作风格和创作技能尚未真正达到炉火纯青的时候便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他认为:“我们的艺术应该以战斗的精神教育我们的人民成为勇敢的爱国主义者。为此,我们的歌应该活泼向上、富有时代精神。”[4]。由于他始终坚持这个准则,在自己的诗作中也许没有为我们留下更多的抒发个人心愿的空间,但是,诗人的作品始终充满了对社会现实的批判,洋溢着坚定乐观的革命理想主义精神。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留给后人的《最后的一句话》中,我们又似乎听到了他在所有的理想和愿望遭到摧残时那发自内心的悲愤而又惨烈的呼号: 这广漠的世界对于我恰似一座地狱, 万恶的刽子手使我青春的花朵枯萎。 ——《艺术之恋》 三、语言特点的比较 语言是诗歌创作唯一的武器,也是诗歌的生命。在现代维吾尔文学史上的许多诗歌作品,尽管所表达的主题思想很积极,但由于其诗语与诗的气氛淡薄,就很容易被人们所遗忘。 阿不都哈里克的诗语押韵、节奏性强,没有概念化的东西,修辞手段丰富,有很强的吸引力和感染力。他善于巧妙而自然地描述身边最简单的事情,给读者全新的享受。 夏季的白天炎热气候难忍耐, 人们对傍晚的到来翘首企盼。 人们在屋顶上盼望山风的吹来, 认为那是生命的享受迫不及待。 ——《夏夜》 倘若没有这盏灯光我就无法执笔, 从痛苦的心底涌起的爱沸腾不止。 ——《灯》 相对于他同时代的诗人,阿不都哈里克创作的诗大部分都用纯维吾尔语写成。可以说,他是那个黑暗时期最早唤起民族意识的诗人。但是在他的部分诗作中也存在着阿拉伯语、波斯语、汉语等词汇。 在鲁特甫拉诗作的特点是,语言轻巧、简朴、鲜明,想象丰富,感情炽烈,犹如不停翻腾的泉水。如: 我的心犹如那寻觅的初生婴儿, 摸索着去吮吸慈母的乳浆。 …… 我听惯了老祖母讲虚幻渺茫的故事, 我从来就是个爱幻想的忧郁的儿郎。 我在爱海深处心潮澎湃,沸腾不息, 清浅的池塘怎能满足我焦渴的心房! ——《幻想的追求》 他的早期诗歌,也有一些使用或借用俄语、汉语的词的情况,带有某些翻译语言色彩。 四、 形式之比较 不难看出,这两位诗人的诗作在形式上也有不同的特点。 在选入《阿不都哈里克·维吾尔诗选》的52首诗中,只有15首诗是以巴尔玛克韵律[①]形式写成的,占他总诗作创作的大约30%。在选入《鲁特甫拉·穆塔利甫作品选》54首诗中,采用阿柔孜韵律[②]形式写成的作品有16首,也一样占30%。 由于阿不都哈里克出生在具有浓郁伊斯兰文化传统的家庭环境中,在受到《古兰经》的熏陶的同时,不断从维吾尔古典和口头文学中吸吮了营养,所以,他的创作受到了他们深刻的影响。结果,阿柔孜韵律形式便成为了诗人主要的创作形式。例如: 每天望着天空期盼幸福鸟筋疲力尽, 寻求的人们不期望幸福鸟落在头顶。 …… 阿不都哈利克,你要顽强地寻求正路, 莫求幸福鸟,要凭自己坚定不移的心。 ——《无求》 说我无所事事常刺痛我的心, 对这样的话我怎会心安不愤恨。 ——《愤怒与痛苦》 瓦黛尔哈,走了,我可爱的带着我的生命, 她走时,我的生命早已像木头一样僵硬。 ——《再见》 你的秀发犹如你那冤家的心一样漆黑, 像柔软的羽扇摇摆留下我心中斑斑伤痕。 ——《维吾尔姑娘》 对十分扎实的写作技能和很强的艺术感受熔炼在一起的这些不朽的诗行, 怎能使人容易忘怀呢?诗人也采用巴尔玛克韵律形式写下了广为流传的类似《觉醒》、《盛开》等脍炙人口的诗篇。 鲁特甫拉是维吾尔诗坛中勇于创新的著名诗人。他的自由诗体,为我们维吾尔文学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经验,同时也丰富了我们的诗歌创作形式。这与当时的社会主义苏联文学、特别是与马雅科夫斯基、乌迈尔·穆罕米地等苏联诗人诗歌创作的新途径对诗人的艺术观之影响是分不开的。 他的自由诗与青春时期的激情与理想融为一体,犹如火山爆发,唤醒了我们沉睡的文学,带来了无限的活力和生机。 哀悼的头颅降下了半旗 已忍无可忍不会落在尘地 将祖国的一拃土地 可爱身躯的一块肉体, 休想用血手割去。 ——《爆发的火山》 在帝国主义血腥的皮鞭下, 滴满鲜血的每块土地上, 开始了激烈的斗争、伟大的行动, 使面临着死亡的旧世界垂头哭泣。 ——《五月——战斗之月》 因而,我们在提到维吾尔文学中的自由体诗的创作时,就不得不谈到维吾尔自由诗的旗手和先驱鲁特甫拉。巴尔玛克韵脚形式是在诗人的创作生涯中占有很大的分量。诗人的《给岁月的答复》、《学习吧,青年》、《爱与恨》、《我们的买买提》等代表作就采用了这种形式。而这种形式的诗篇幅都较长,对诗作的审美效果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上述两位诗人,从创作背景来讲,各有特定的社会条件和不同的创作动机。从主题方面来讲,前者比较善于揭示主观世界的内部,后者则善于反映客观世界的外部。从诗语方面来讲,阿不都哈里克注重的是维吾尔韵脚,而鲁特甫拉则注重的是语言色彩。从表达形式上来讲,可以说,两者分别代表了传统继承派和吸收外来派。 从整体上来讲,他们的创作形成了二十世纪上半叶维吾尔族诗歌创作较为完整的辩证与统一。 注释: *麦麦提·吾休尔(1973——)、男、维吾尔族、新疆莎车县人、讲师、博士研究生,在新疆大学语言学院工作;主要从事维吾尔现当代文学研究。 [①]Barmakwezin:维吾尔古典诗体形式之一。但出现在维吾尔人信仰伊斯兰教以前。音节韵律,即每行诗的音节数目相等。一般为七音节或八音节。与现代民歌的音节韵律一样。 [②] Aruzwezin:指维吾尔古典诗体形式之一。必须押脚韵,可以是同韵(aa bb cc 或 aaa bbb ccc abab aabb aaab 等)。这是受阿拉伯、波斯文学(特别是或者)的影响产生的诗歌形式。 [1] 《新疆地方史》(汉文)[M]、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1991年 、263页; [2] 陈慧星、陈超著、《民国新疆史》(汉文)[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9年、286页 ; [3]努尔穆罕穆德·扎曼著、《维吾尔文学史》维吾尔文版第4卷[M],乌鲁木齐:新疆教育出版社1995年7月出版,50—54 页 [4]《鲁特甫拉·穆塔里甫文集》[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年8月维吾尔文版、250页; 参阅资料: 1. 《阿不都哈里克·维吾尔诗歌选》[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8年7月维吾尔文版; 2. 《鲁特甫拉·穆塔里甫文集》[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年8月维吾尔文版; 3. 《纪念鲁特甫拉·穆塔里甫》[J]、乌鲁木齐:《新疆文艺》杂志1952年第8期;维吾尔文版; 4. 赫维尔·铁木尔著、《早觉醒的人》[M]、乌鲁木齐:新疆青少年出版社出版1987年7月; 5. 穆罕默德·艾沙《鲁特甫拉·穆塔里甫的戏剧创作新论》[J]、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学报》2001年第4期 A Pilot Comparison of Abduhalik Uyghur and Lutipulla Mutallip’s Poetry Memet Oshur (College of Language, Xinjiang University,Xinjiang,Urumchi,830008) Abstract: The author makes brief comparison on poems of Abduhalik Uyghur and Lutifulla Mutallip, the founders of Uyghur new-era democratic literature, from the point of creation background, subject, language and the forms of manifestation and expounds the unique writing style of each poet. Key words: Uyghur Literature; Abduhalik ;Lutifulla ;Poetry ;Comparison 作者联系地址:新疆大学语言学院 E-mail:sim-sim@163.com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