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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谢尔顿，写完一部作品，就会歪叼雪茄，鼻子冒汗，眼睛闪着狡黠的笑意，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看看，哪里找得到比我聪明的？看看我又玩出一个成年童话；看看，我又骗了你们大家一把。看看我这本《午夜的另一面》在《纽约时报》的排行榜上连续了53周。 他几乎将音乐剧搬到了纸面上。上天入地，一会在雅典 ，一会巴黎，一会马赛，还有华盛顿。城市与城市的切换，不过是几个镜头的轻巧摆弄，有什么艰难呢？他小说中的人物，如色彩富丽的蔬菜色拉，小杂货店的秃头老板，满怀嫉妒的戏剧导演，委屈的喜剧家，肮脏的卖鱼父亲，英俊的王牌飞行员，精明的政府要人，貌似谦和的世界第三富，妖冶而冷漠的美人，端庄的知识女性，他们，全都被谢尔顿饱满的笔头，拖来拖去，任意摆弄。 谢尔顿有什么不敢使用呢？看看这本《午夜的另一面》，从阴霾的二战天空，到巴黎的灯红酒绿，从犹太人的仇恨，到希腊阳光下的谋杀；山上的迷雾，黑洞里的吸血蝙蝠，午夜的恐惧，被波浪吞噬的小船；爱恨交集的人生，处心积虑的复仇与刻骨铭心的爱情，权利与金钱，勇敢与堕落。只要读者愿意读到的，谢尔顿就能为他铺排到。但谢尔顿显然技艺娴熟，他将这些调和在一起，却不显堆砌，他是个好将军、好棋手，多么善于调动手中的这些棋子，否则你不可能津津有味一口气读下去，不忍释手，从白日西沉直到曙光再现。 谢尔顿原是个音乐剧编剧，《风流寡妇》、《仙乐飘飘》等在百老汇有名得很。后来他又和米高梅、派拉蒙这样的大电影公司合作，电影剧本还得了奥斯卡奖。这样的经历，不可能不影响到他的小说创作。难怪他的小说，视觉感特别强。谢尔顿晓得如何让小说一开场，如电影只用几个镜头，一下子就抓住读者的心，将矛盾和焦点一股脑儿就端出来。 看看《午夜的另一面》的序曲吧。这个引子，一下子就将小说要叙述的几个人的身份一一点到，大导演，服装店老板，世界第三富，美国总统特别助理，名演员，两个辩护律师，他们从四面八方，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奔向一个共同的目标。什么？审判“美丽的希腊玫瑰”、迷人的诺艾丽。诺艾丽犯了谋杀罪吗，和谁共谋，为了什么？她和这些奔赴而来的人都发生过怎样的故事？被谋杀的又是谁。谢尔顿仅仅用九页纸，就将读者的胃口吊起来，制造的悬疑足以引领下面的阅读。而这些人物的出场，如同电影镜头的切换，他们不同的身份和个性，可以让演员发挥得淋漓尽致。 接下来，小说才不死死纠缠于罪孽的审判呢，大餐要留待最后，慢慢享用。先将故事荡开去。话分两头，各表一枝。从似乎不相干的凯瑟琳的身世、经历开始叙述，接着写诺艾丽的故事，凯瑟琳、诺艾丽，诺艾丽、凯瑟琳，两个女人，各自经历着自己的读书、苦难、情感，似乎两条永不相交的线，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但是终于，她们的交叉出现了，交点是拉里?道格拉斯。诺艾丽因为被拉里?道格拉斯欺骗、抛弃，种下了复仇的种子，凯瑟琳因为嫁给道格拉斯，必被复仇的火吞噬。又是一个美狄亚和伊阿宋的故事。直到故事结束，死亡现身，才知道一开始的凯瑟琳原是契诃夫那把挂在墙上、等待第三幕发射的枪。这样交叉的人物情感故事的出现，在电影里，可以通过镜头的切换轻松完成。浮现在脑海里的，诺艾丽的热情、妖冶、疯狂、受伤后没心没肺的美人形象，凯瑟琳却是机敏、聪慧、美丽、通达，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而男主角道格拉斯，英俊、轻佻、是英勇的飞行员，也是没脑的容易冲动的家伙。谢尔顿估计在写小说时候，脑中已经有了扮演他们的候选人。 这部小说，和谢尔顿的其他小说一样，都可以作为很好的电影、电视剧本，他是用笔在拍摄电影，现场感、镜头感太好了，情节的变化又是如此快速、直接，不拖泥带水，拍摄时很容易操作。从阅读上，情节转化的快速，的确能带来阅读的快感。但是，心里也不免遗憾地发现，谢尔顿更为关注情节的转化叙述，注意故事是否够吸引人，却忽略了作为一部女性小说非常必须的内在心理刻画。诺艾丽何以能让那么多的男人甘拜石榴裙？这么个出身下层渔民家庭，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女子，难道仅仅凭着美貌就能征服各色人等？从一个失去贞操流落巴黎街头的小女子，到征服各色人等的美妇，她那渊博的知识，高雅的审美又是从哪里获得？一个女子难道仅仅可以凭美貌和对任何人不投入感情就能让这些男人欲罢不能？于连向上攀爬中，利用了贵妇的爱宠，诺艾丽似乎也一样善于利用男人，但我们读到了于连丰富的内心，而诺艾丽的心灵几乎空白一片。 关于道格拉斯如何从一个英勇的富有荣誉感的王牌飞行员，一转眼变成杀妻凶手，难道他心理没有斗争过？当他重遇早年抛弃的诺艾丽，又重新沉迷于对她的爱情中，这其中的心理变化又是怎样呢？读读奥涅金对于达吉雅娜的细腻的情感变化，在这部小说中，一切却都被忽略和强行安置了。也许在谢尔顿看来，现代读者，早已不耐烦体验如《罪与罚》中那么长篇幅所描述的灵魂的考量，而仅仅想快速阅读，满足于了解“他们后来怎么了”。谢尔顿对现代人的习惯和审美口味，的确了如指掌，所以他能制造出视觉的盛宴，而不屑于探究人物的内心。谢尔顿也的确获得了大众阅读的成功，数百万的销售数字，扎扎实实摆在那里。但我在读完此书，还是不免心存遗憾。黄集伟以“向匠人致敬”来说谢尔顿。许多人称谢尔顿为“通俗小说之父”，也一点不为过。 《午夜的另一面》,译林出版社2007年7月版，定价：28元,[美]西德尼·谢尔顿著 丁振祺 戴天佑译 原载：《中华读书报》2007年8月2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