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起源》 [英]伊莲·摩根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一本阐述学术问题的著作,按常理不必要写得剑拔弩张的。有理不在声高么。况且从生物进化角度,对现代人的始祖“南方古猿”的进化过程作一番学术探索,多半应该是商榷性质的。但《女人的起源》开卷伊始,就摆出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劈头第一句话就把“按《圣经》所说,上帝先创造了男人,女人不仅是后创造的,而且是取悦男人的尤物”,斥为人造神话。作者又用“这在我们女人看来……”的句式自报家门,坦率地告知天下:本人这部书,将打破“男人中心说”的习惯角度剖析问题。因为本人是“她”,而非“他”。 如此浓重的女性主义气息,充溢于该书的字里行间,几乎喷涌而出。据作者伊莲·摩根自述,她写此书时情绪极为“亢奋”,大有为天下女性“恢复名誉”的请命气概。 可叹的是,1972年《女人的起源》出版后,虽然它为当时风头正健的妇女运动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畅销世界,作者还收到几千封信,可它却没得到人类进化史专家权威的评论。犹如一拳打进棉花中,全身的刚劲之力被消弭于无形。 如此令人悲哀的结局,固然凄凉,但也不是毫无原因的。首先,人们认为伊莲·摩根闯入的是她尚不熟悉的一个领域。她写的书与她的学术专攻方向并不匹配,甚至可以说风马牛不相及。她毕业于英国牛津,主修英语文学,职业是为电视台编写剧本。难怪几位人类学研究方面的“大腕”对此书不屑一顾,甚至说:“伊莲·摩根的《女人的起源》是对史前人类推测性的重现,完全出自女人的角度,它和男人写给男人看的著名的夸张故事一样可笑。” 第二个原因是伊莲·摩根在《女人的起源》中高扬的旗帜是“水生理论”。1960年英国皇家学会会员、海洋生物学家哈代提出的这个“水生理论”,当时没有获得人类学研究领域的首肯,认为证据不足,不过是“尝试性的探讨”。 一个未被学术界主流认可的理论,又用女性主义的浓墨重彩描绘,《女人的起源》由此而被“客气地”拒绝评论,拒之学界门外,倒也不能完全归之于“男权中心”对女性的轻蔑。 可是《女人的起源》却有股不折不挠的勇气。它以女性主义的笔墨为外衣,执着地探索科学真理,坚韧、毫无畏缩地面对学界权威。 《女人的起源》首先瞄准的是德斯蒙德·莫里斯的《裸猿》。1967年《裸猿》一出版就面临舆论质疑。因为作者以动物学家的眼光,考察人类的基本行为,探讨它的起源、模式和功能。他毫无顾忌,秉笔直书人类——“裸猿”的生物性,特别是赤裸裸地一一坦述猿人到人的性行为过程,包括性器官的进化。以至该书的中文译本,时时斟酌这些文字的如实译出是否适合中国国情,是否用跳脱的方式有所删节。如此惊世骇俗的《裸猿》却被世界人类学领域认可,而且被后来的研究者广泛引用。它的学术地位无可质疑。然而这本权威之作,对哈代的“水生理论”——即人类祖先从南方古猿到智人的进化过程中,有过一个在水中生存时期的理论,仅用一个多页的篇幅略作概述,然后,只用一句话给予否定:“尽管其间接证据大多颇具魅力,水生理论毕竟缺乏实实在在的证据。” 伊莲·摩根对“水生理论”的评价却是:它似乎是“整个进化论大地上划过一道摄人心魄的闪电,我惊叹人们手中拿到这样一把金钥匙以后,还在那里继续长篇大论什么从树上到平原……”因为《裸猿》尽管以性行为描写的生物性而惊世骇俗,却无法解释南方古猿从树上到平原这个过程,为何会蜕去身上的长毛而成为“智人”的原因。而“水生理论”的推测,却科学地衔接了这个断链。伊莲·摩根在《女人的起源》中,详尽地阐释了“水生理论”在人类进化史上的贡献,毫不客气地为这个理论扬名立万。她认为学术界对史前人时期的“狩猎经济”表述不科学,更名为“狩猎-采集经济”更合理。当然,她的叙述是女性主义的,她从猿人的繁殖、母子关系着墨,同样毫无顾忌,秉笔直书。但是却完全否定《裸猿》中论述女性性器官的进化,是“取悦男性”,增加性吸引力,那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结论。 作为一部探索人类学研究成果的著作,或许因为伊莲·摩根本人的学术专攻并非生物学科,《女人的起源》在推测猿人从陆地进入水中的生存阶段时,将水生哺乳动物海牛、海象、儒艮、海豚等作为参照物,与这个阶段的猿人——“水猿”进行动物行为学的类比,至于灵长类的猩猩、黑猩猩、狒狒、天狗猴等动物行为,也屡屡被提及。她的推测是渐进的、慎重的,同时还涉及引用非人类学的更多领域的科学研究资料,包括弗洛伊德、金赛、简·古多尔等。但一旦她认定某些理论的结论是完全从男性为中心的角度出发,就会给予责问、责难,甚至责备。由于作者的文学功底和职业素质,《女人的起源》文笔轻逸,决无学究的陈腐气。她还不时用简·奥斯汀的文学时代语言,或举出文学经典作品如狄更斯的《大卫·考柏菲尔》中的人物,使自己的理论语言更形象化。书中她甚至虚拟猿人口吻写了封信,调侃地叙述了“水猿”蜕去长毛后的生理器官进化状况,以讽刺某些进化史学说的失真、失实,不失诙谐幽默。 《女人的起源》之所以出版后成为女性主义经典,除了作者探索的科学性和求真精神,更在于她“借古喻今”。该书的最后一章回顾女性成长史,同时又对现代社会中“性解放”、“女权主义”、婚姻和避孕等问题,大胆地提出自己的看法。难怪《纽约客》对它的评语是写作风格“活泼”。或许,这活泼两字,可解释为,文笔活跃?质疑泼辣?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07-11-3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