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万提斯、雨果、司汤达、福楼拜、托尔斯泰、博尔赫斯、圣埃克絮佩利、格雷厄姆·格林、纳博科夫、勒卡雷、安东尼·伯吉斯、奈保尔…… ——他们是中国作家。就好比释迦牟尼是个中国人。 我想象,所有这些人的书在他们遥远的故乡都已湮没,一本也没有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找不到了,但是在这里,用我的语言和我的文字,那些书仍在流传,他乡是故乡,似乎他们本来就在这里,在长城下、长江边沉吟和书写。 佛教是被翻译的教,很多佛经如今只有汉文译本传世。对一个中国人来说,那就是汉字写成的经文,就是他的心意他的冥想他的思维。 所以,释迦牟尼是中国人了。 现代以来,中国人的文学经验很大程度上是世界性的。我在雨果的巴黎漫游,我在俄罗斯的火车站台上注视着安娜·卡列尼娜,十几岁至今我都暗恋着吉娜夫人(《巴马修道院》),我像圣埃克絮佩利一样飞,在勒卡雷的巴拿马街道中探头探脑,跟着伯吉斯“嗨”了,像纳博科夫一样阴暗而岸然,像奈保尔一样固执傲慢…… 他们是我的经验、想象和思想的一部分,他们塑造了我的感受力,他们是我的作家。我是中国人,我用汉语,所以,他们也是中国人。 现代中国文学和当代中国文学由众多的中国名字构成,但在一个个中国名字中埋伏着众多来自异域的冗长名字。 所以,可以设想一种现代和当代的文学史,这种文学史将呈露所有隐秘的影响,将展示纵横交错的所有路径,那将是一幅遍及全球的地图,如同庞大的无尽的迷宫——是的,我想的正是希腊的和博尔赫斯的迷宫。 感谢翻译家。他们把远方的人带到此地落户安居。他们不追求荣耀,但他们暗自引导着、塑造着我们。翻译家的高贵品德是谦逊、忠诚。因为谦逊和忠诚,我们低估了他们工作的原创价值,我们常常忘记,一些最伟大的汉语作品出自翻译家的手笔,比如佛经,比如《蒙古秘史》,比如《圣经》…… 由此,汉语如佛经般玄奥华丽,如《蒙古秘史》般简劲悍然,如《圣经》般庄严朴素…… 这是翻译,也是创造,离开他们的创造,我们将贫瘠干涸。 感谢他们为我打开了文学的另一个向度:享乐的、世俗的、技艺的、消费的——这些品质皆不“高尚”,但它们构成了世俗生活的基础,某种意义上也构成了文学的基础。我坚信文学事关精神,我也坚信这精神在我们的肉身中生长和运行。 《发条橙》、《朗读者》、《少年P的奇幻漂流》、《看不见的城市》、《羚羊与秧鸡》、《布赖顿硬糖》、《临床医学的诞生》……等等等等,我爱它们,爱它们的最好方式就是把它们吃掉,我是饕餮之徒,这些橙子、羚羊、秧鸡、硬糖使我感到生活美妙。 必须提到一本书:以赛林·伯林的《俄国思想家》,我反复地读它,让它像一棵树在心中生长…… 原载:《中国文化报》2008-01-1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