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博科夫的文学动机向来孩童般单纯,除玩乐之外别无所骛。然而在智力和感觉的敏锐度上,他又是一个阅书无数、功力深厚的老江湖。两相结合,他的绝大多数作品,都可视作高级的精神游戏。在这本仅仅80页的《眼睛》中,纳博科夫把人类最古老的谜题——灵魂,塑成一个魔方,弄乱,交给读者,“用一位英国老太太,两名研究生,一位冰球教练,一位医生,一位邻居的十二岁的孩子做试验”。结果,那位玩心未泯的孩子最快找到了答案。 小说的主人公斯穆罗夫是“20世纪20年代”、“旅居德国的”、“年轻”、“潦倒”的“俄国知识分子”。斯穆罗夫不是任何一个国家、阶级、性别或时代的必然产物——纳博科夫对“必然”避之不及:“那个穿维多利亚时代格子布裤子的刻薄的资产阶级分子,也就是《资本论》这失眠和偏头痛的成果的作者所做的努力,纯属徒劳。”斯穆罗夫像神灯传说里那个被魔法师选中的少年阿拉丁,兀自在书页间经历命运的波折,好让那些脑力过剩、夜不能寐的读者疲惫满足、安然入睡。 斯穆罗夫和有夫之妇玛蒂尔达的关系被其丈夫发现,遭到一顿羞辱和毒打。斯穆罗夫绝望之下回到家中开枪自杀,却被救活。本来就喜欢“睁大眼睛”“审视自己”的斯穆罗夫,被那一枪打得灵魂出了窍:“自从那一枪……之后,我一直怀着好奇而不是同情观察自己……”“至于自己嘛,我是一个旁观者。” 出窍的斯穆罗夫就这样时不时散发出加缪《局外人》的味道。这种旁观状态在加缪那儿是探讨存在意义的切入点,在纳博科夫这里却是拿来游戏的好道具。可怜的斯穆罗夫像空中的一只眼睛一样,看着病愈的自己。 “眼睛”对斯穆罗夫好奇心盛,不时也有偏爱和怜悯。强烈的好奇心推动情节进展,让小说成为一个“追寻斯穆罗夫”的侦探故事。“眼睛”想要借助周围人对斯穆罗夫的印象还原一个斯穆罗夫的本相。为此,它甚至曾经“附到”斯穆罗夫身上,抢劫了一位朋友的日记。加缪只顾冷冷地旁观“自己”,《眼睛》却要旁观自己、旁观别人、旁观别人眼中的自己、自己眼中的别人……旁观不够,还要带入感情,要为爱情心潮起伏,让事态愈加复杂。“可怜的斯穆罗夫的存在只取决于他在别人头脑里的反映,而他们的头脑接着也像他的一样,被置于同样离其的镜子似的窘境中。” 结尾,“眼睛”和斯穆罗夫两片分裂的灵魂终于合而为一,为希望的一缕幻影放手一搏。斯穆罗夫一如既往地败退,但对“眼睛”而言,“他们的整个存在只不过是银幕上的一片微光”。“观察从人的一生中的一个灰色、贫瘠、单调的瞬间怎样发生在现实中开不了花的神奇而美好的事件,其中自有一番痒抓抓的乐趣。”——眼睛的乐趣,蝴蝶爱好者纳博科夫的乐趣,读者的乐趣。 原载:中国作家网2008-3-2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