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想要说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西欧文明所抱有的爱与憎以及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我对于这两位文豪的思考,或许只是自己身为土耳其人所抱的幻想。不过,我本人确实希望成为第二位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就是成为谷崎润一郎。 《地下室手记》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伟大小说之一。小说以独白文体书写,主人公辞去工作,远离一般社会,开始了充满苦恼的地下室生活。作者在小说里描绘了“被藐视的喜悦”。就这一点而言,他与谷崎润一郎的志趣也是相通的。 第一次阅读这部作品,是距今大约38年前,也就是我18岁那一年。年轻时,我强烈感受到了主人公的孤独感。在那之后,每当阅读《地下室手记》时,我都还能感觉到震撼和振奋。我还觉察到了自己与作品间的距离,与其说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固有的东西,毋宁说是西欧的个人主义所带来的感觉。不过,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或许也在与西欧的思想进行格斗。 这本书的创作背景是怎样的呢?1863年,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二次前往欧洲。当时,他妻子患了结核病,他本人创办的杂志也不顺利,在巴黎邂逅的情人在他进入威斯巴登的赌场期间又有了别的男人。责难、恳求、爱憎、不安——《白痴》的主人公所忍受的一切,在这里都曾发生过。在无可奈何的境况中,作家在自己的杂志上发表了《地下室手记》。 这部作品并不是小说,而是一部随笔,批判了对现代化和西欧化感到高兴的年轻一代、革命的民主主义者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该做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只是简单地排斥西欧化,而是对俄罗斯知识分子不抱任何疑问地赞同空想社会主义的态度表示异议。他没有轻率地在西欧化的时髦中随波逐流,而是试图站在贫穷人的立场上看待这个事物。他还提出了“骄傲”和自尊心的问题,批判了被物质主义弄昏头脑的俄罗斯知识分子。另一方面,作为工程人员,他也在现代化技术上接受过西欧式教育。在他的身上有两个自我,一个是被西欧化了的自我,另一个是为俄罗斯被西欧化感到愤怒的自我,而“骄傲”则是使他痛苦不堪的元凶。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本书里写道,自己是一个理性的、能够算计出得失的人,是不会只为利益而行动的人。我认为他的这番话语是真实的。我还认为,这个原则在西欧以外的国家面临西欧化问题时所感受到的民族主义的心情中也会有所体现。 那么,谷崎润一郎又是怎样的呢?年轻时,谷崎也曾广泛接受了西欧的思想。在《痴人之爱》中,他就虚构了奔放的西欧女性。不过,后来他也开始对西欧化抱有疑问,于是又返回到日本的古典情境中来,写了根植于日本历史以及文化的独特的短篇小说作品。而另一方面,陀思妥耶夫斯基则在更为政治的和哲学的意义上排斥西欧化并不断深化这种排斥。 自己的体臭、不洁感、败北感、痛苦……关于这一切的爱与憎的理论,确实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谷崎润一郎传播给读者的。在期盼了解和理解西欧的思想并从属于它的同时,他们还怀有一种想要远远避开的心情。身为作家,知道先人们的这种想法,我感到欣慰和放松。 原载:《文艺报》2008-9-6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