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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玛.包法利的几个原型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余凤高 参加讨论

    
    法国现实主义大师居斯塔夫·福楼拜(1821-1880)从1852年起,常常是“一天写五个字”,用五年时间写成的《包法利夫人》,最先于1856年在《巴黎评论》(Revue de Paris)上连载,随后于第二年,也就是1857年出版,
不仅为文学史家认定是他的代表作,一部文学史上的经典,当年刚一问世,就广受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的喜爱。她们被书中的女主人公深深地迷住了。她们给作者写信,表白自己对同名女主人公的感情,诉说“我认得她。我爱她,她像是我的亲密朋友。这故事不是造出来的,它一定是真的,这个女人也一定是真的……”有的甚至给福楼拜写求爱的情书。
    明知是一部小说,她们相信一定实有其事、实有其人;特别是觉得这个福楼拜,他分明是一个男人,却如此了解女性的心理,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他又说什么Madame Bovary, c’est mui.(包法利夫人就是我!)说她就是他自己“我”,这回答真是太玄妙了,自然绝不会真的就是他,使她们感到迷惑。她们相信内情一定非常有趣,一定有一个真正的爱玛,爱玛一定有她的原型。
    情况确是这样,只不过当时只有作家的几个好友才知道,但在今天,几乎全法国乃至全世界的文学爱好者都已无人不晓了。
    在离法国滨海塞纳省省会鲁昂(Rouen)繁忙的中心地仅十多分钟旅程,有一个很小的小村子里(Ry)。在这富饶潮湿的土地上,离教堂仅仅几公尺,有一块墓地,那里躺着一位年轻的女子,据说她就是“包法利夫人”的原型维洛尼卡·德尔芬妮·德拉马尔(Veronique Delphine Delamare,1822-1848)。人们说,德尔芬妮·德拉马尔是1848年服砒霜自杀的,但是她的墓碑看起来仍旧很新很新,完全不可能是160年前的。一份正式的宣传品说,那是1990年,当地的一个文学社团和商会,分明是出于对她的喜爱才为她建立的,上面甚至工工整整地写着“Delphine Delamare née Couturier”(德尔芬妮·德拉马尔,娘家姓库蒂尔),真名下还明明白白地刻着“Madame Bovary”(包法利夫人)。
    尽管根据福楼拜最亲密的文友马克西姆·杜冈(Maxime Du Camp)的说法,德尔芬妮·德拉马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皮肤白皙,体态有些丰腴,一头金发没有光泽,脸上有雀斑,说不上有什么姿色。只是她充溢性感:她走路时扭动身躯,步伐婀娜多姿,她说话的声音温柔撩人,还有她神奇的眼睛会因光线而改变颜色。爱玛的眼睛也是会改变颜色的。而她的一生也像爱玛·包法利。
    德尔芬妮·库蒂尔是农民的女儿,1839年嫁给鲁昂市立医院的一位丧妻的外科医生欧仁·德拉马尔(Eugène Delamare),福楼拜的父亲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由于深受浪漫小说的影响,她整天都把时间花在梳妆打扮和阅读小说上,对自己的生活想入非非,觉得现在跟一位外省的中年大夫共同生活,太不符合自己的理想。因此在倦怠无聊、精神空虚中,慢慢产生“性妄想”。起初,她结识了同村里的一个唐璜式的人物,做了他的情妇。不久,此人离她去了美国,她又搭上一名律师事务所的书记。她日日花天酒地,以致负债累累,无法解脱,最终服毒自杀,死时还不到27岁。她的丈夫也于次年12月自杀,留下女儿孤苦伶仃一人。
    德尔芬妮·德拉马尔的事,当时传遍法国,无人不知。1849年,福楼拜与杜冈结伴去往中东旅行,出国前,两人一路上听人说得很多。途中,杜冈跟他说,德尔芬妮·德拉马尔的故事是一个很好的小说题材,建议他以此来创作;后来还曾催促他写。
    从后来完成的小说可以看出,福楼拜笔下的爱玛·包法利和德尔芬妮·德拉马尔的相似性是显而易见的。《包法利夫人》和“企鹅经典版”的其它福楼拜作品的最新英译者,约克大学教授杰弗里·沃尔在他2001年出版的《福楼拜传》(Geoffrey Wall:Flaubert a Life)中就这样说:
    “像爱玛·包法利一样,德尔芬妮·德拉马尔是一个不太成功的乡村医生的不幸妻子。像爱玛一样,她有一套高昂的享受习惯,有一个轻信的喜欢她的丈夫,有一大串情人,有一堆积下来的帐单。像爱玛一样,她年纪轻轻就可能以自己的手结束了她的生命。”
    不过也并非只有德尔芬妮·德拉马尔一个,才让福楼拜塑造出爱玛这样的一个典型人物形象。研究者还想到另一个女人。
    1946年,法国学者加布里埃尔·勒莱(Gabrielle Leleu)在鲁昂图书馆发现一部题名《吕多维卡夫人回忆录》(Mémoires de Mme Ludovica)的手稿,里面写到雕塑家雅姆·普拉迪埃的妻子路易丝·普拉迪埃的冒险的不幸的一生,简直是像路易丝亲自口述出来的。
    和德尔芬妮·德拉马尔不同,一段时期里,路易丝·普拉迪埃(Louise Pradier)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德尔芬妮·德拉马尔所可望而不可求的。路易丝·普拉迪埃娘家姓达塞特(D’Arcet)。她18岁时离开父亲的家,嫁给雅姆·普拉迪埃(James Pradier)。雅姆是巴黎的一位成功的天才雕塑家,虽然年龄足足可以做她的父亲。他的穿着十分奇特:多饰边的衬衫外,一件黑色天鹅绒的短外衣,金色的卷发,一顶有钢丝搭扣的宽边帽,颇有风度,看起来很像17世纪的大画家尼古拉斯·普桑。他业余里写诗、画画。也玩玩乐器。作为正业,他的雕塑在19世纪中期的法国有很高的知名度,曾受托创作日内瓦的卢梭像和拿破仑墓上的伟人像,还大概以妻子为模特创作过维纳斯和古希腊女诗人萨福等人的像。
    有一个事业成功的丈夫,路易丝自然就很富有。雅姆在巴黎中心地段塞纳河畔伏尔泰路的创作室,同时也是路易丝一家沙龙,在这里聚集了众多著名的诗人、画家和音乐家和其他时髦人士,路易丝即是沙龙的女主人,深受他们的赞美和追捧。
    路易丝·普拉迪埃还非常漂亮,这也是德尔芬妮·德拉马尔所不具的。杜冈赞美她是“肉体的雕塑,绝顶的美艳,迷人的体态,巴黎最性感的女子”,和他们创作室兼沙龙里的一个个宁芙(nymphs)、女神和漂亮的裸体女子雕像中间,很是相称。
    路易丝·普拉迪埃在她发出的派对请柬上写有一句话:“美是一丝不苟的。”她为她的宾客安排的娱乐活动总是令人印象深刻得难以忘怀。
    这里的音乐家穿的是古代的装束,这里有一排排服饰绚丽的男神和女神。晚会的高潮是女主人,极具性感的路易丝·普拉迪埃穿一袭轻柔半透明的古典式短袍、挂着一颗硕大的钻石、代表维纳斯的出场。她的梳理得体的红褐色卷发,她闪动光亮的蓝色眼睛,她强壮有力的肩膀和胸脯上的金色汗毛,不由人觉得,路易丝·普拉迪埃确有理由担当女神这个角色。
    1843年,福楼拜曾听从一位朋友的建议,去了普拉迪埃的创作室———沙龙,与雅姆和路易丝·普拉迪埃夫妇认识,随后和他们成了朋友。路易丝的与卧室相连的沙龙,仅是金子般发光的天花板,还有紫色丝织软垫,就给福楼拜留下异常深刻的印象。他曾告诉他妹妹卡罗琳,说:“那是我非常喜欢的地方,自由而轻松,……”一段时间后,有朋友怂恿他跟路易丝上床。福楼拜回答说,他是一定会去找她的,后来两人真的有过几次单独的见面。一次,他的情妇,另一个路易丝,诗人和小说家路易丝·科莱(Louise Colet)因为找不到他,怀疑他与路易丝·普拉迪埃睡觉。福楼拜跟她说,他承认,他确实经常去看那个路易丝,但并没有特别为她所倾倒,他只是觉得,在她身上聚合了“一曲女性哀伤的交响”。在与别的朋友说到路易丝·普拉迪埃时,福楼拜坚持说他只不过是她的一个朋友,他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一次他甚至毫不保留地说路易丝·普拉迪埃是“一个堕落的女人”。可见,不管与路易丝·普拉迪埃的关系怎样,由于她从一个辉煌的著名沙龙女主人到后来变成一个贫困堕落的小女子的生活经历,可以设想,现实主义作家的福楼拜,同时还是在把她作为研究女性生活和心理的典型对象的。
    只是像爱玛一样,路易丝·普拉迪埃后来也有一段悲惨的故事。
    在一时的辉煌之后,由于路易丝淫乱的生活作风,过度的奢侈,又滥交多个男性,而她的新情人又一次次地将她抛弃,使她陷入极大的失落中,结果她和丈夫普拉迪埃离了婚,还丢下了孩子。福楼拜最后见到她时,发现她独个人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没有为她打扫清洁的女工,过着悲惨的生活,完全沉没在失望和沮丧中。
    正是这种与爱玛类似的生活,让研究者认为路易丝·普拉迪埃也是爱玛·包法利的原型之一。且事实上,在福楼拜去世之后,从他的遗物当中发现有一份有关《吕多维卡夫人回忆录》的笔记,表明他的确在创作《包法利夫人》时可能参考了回忆录中有关路易丝·普拉迪埃的故事。
    以前,研究者相信一度成为福楼拜情妇的女作家路易丝·科莱(Louise Colet,1810-1876)亦是爱玛的原型之一。
    路易丝是福楼拜第一个爱过和占有过的女人。后来,福楼拜对她不再有感情了;而她,对福楼拜还是一直不肯断念,甚至在怀上别人的孩子之后,仍然天天纠缠着他,使福楼拜感到非常不快。福楼拜曾坦率地写信向路易丝·科莱表白,说虽然他已经不爱她了,但他很理解“女人的不幸”,并说他写小说《包法利夫人》就是在处理这些不幸。……
    也许,福楼拜在塑造爱玛·包法利的时候,的确也想到路易丝·科莱。本文作者曾详细描述过他们两人的这段情感。但是近年,研究者特别注意到另一个女子。不久前,杰弗里·沃尔在他的一篇题为《谁是真的爱玛·包法利?》(Geoffrey Wall:Who was the real Madame Bovary?)的文章中这样说:在创作《包法利夫人》的时候,“福楼拜是在将德尔芬妮·德拉马尔和路易丝·普拉迪埃的真实生活转化为想象中的爱玛·包法利的生活。但是为什么他如此竭力要将这两个著名人物的两副面孔隐藏起来呢?这里有第三个女人,福楼拜的亲爱的妹妹卡罗琳,爱玛的故事中还有她的成分”。
    沃尔的意思可能是,因为爱玛·包法利的故事中在蕴涵着德尔芬妮·德拉马尔和路易丝·普拉迪埃的真实生活的同时,也蕴涵了他妹妹的影子,为“隐藏”他妹妹,福楼拜也就同时“要将这两个著名人物的两副面孔隐藏起来”。为此,他竭力回避主人公在现实生活中的原型,而声称“包法利夫人就是我”。
    福楼拜的妹妹卡罗琳生于1824年7月,是作家童年时代最好的伴侣,两人经常在一起玩耍,环状的扶梯,明亮的走廊,幽暗的阁楼,潮湿的天井,宁静的小教堂,围墙内的花园,甚至发着恶臭的地窖,都是他们喜欢相亲相爱在一起的处所,给作家留下无限的回忆;而且尽管比哥哥小三岁,卡罗琳在家庭纠纷中总是居斯塔夫的忠实的支持者。但是她从小就体质很差:虚弱、多病,还很伤感。后来嫁给一个虽然较为富有、但是性格古怪、反复无常的埃米尔·阿马尔(Emile Hamard),生活一直非常不快,长期处在忧郁之中。
    1845年,在父亲死于大腿蜂窝组织炎后仅一个多月,3月21日,福楼拜亲爱的妹妹被产褥热夺去了生命,年仅22岁。这给福楼拜以异常沉重的打击。他在一封给朋友的信中,曾这样沉痛地回忆妹妹去世的时刻和她的死带给他的启示:
    “我就在她的床边;我从她的后背注视着她的绣有白花的婚纱……她看起来比她生前,洁白的纱巾长长地一直拖到脚跟时修长得多,漂亮得多……我正在读蒙田的作品,我的眼睛总是要离开书本看她的尸体。她的丈夫已经入睡,发出轻柔的呻吟;牧师也在打鼾;而我,当我凝视着这一场景时,我就对自己说,一切都已经过去,唯有印象保留下来,我激动得全身战栗,一定要把它转述进我的书(《包法利夫人》)中。”
    福楼拜与妹妹最后永别时,在她的棺材上留下最后一个久久的吻之后,在无限的哀伤和空虚中回鲁昂西郊克鲁瓦塞(Croisset)领地的家,从此不再出来。他告诉朋友说,妹妹死后,他亲自为她做出一个石膏面模,并要请雅姆·普拉迪埃为他制作大理石半身像。后来,在此后创作《包法利夫人》的时间里,作为对她的怀念,亲爱的妹妹的这个半身像始终都摆在室内他的身边。
    在上面提到的福楼拜给路易丝·科莱的信里这样说:
    “你曾说到女人的不幸。我此刻就处在这情景中。你会看到,我掉进这情感的井中会掉得多么的深啊。一旦我的书(《包法利夫人》)写出,它就会温柔地抚摸很多女人的创伤。许多女人认识了自己之后,会发出会心的微笑。哦,我愿意洞悉你们的痛苦,你们可怜的昏暗的心灵,来减弱你们受压抑的悲痛……”
    杰弗里·沃尔在他的《谁是真的爱玛·包法利?》中引用了信中的这段话之后肯定:“爱玛的故事中渗透了由卡罗琳·福楼拜的死(产生的)强烈的悲痛。”
    原载:《中华读书报》2008-10-22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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