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一登场,便如日中天。在万众瞩目的“百家讲坛”说完汉代风云人物,接着就受邀继续讲“三国”,迅速走红成为一线学术“明星”。然而,“三国”的烽烟也引出了四起的争议。数以万计的关注者渐渐演变成三大阵营:“保易派”、“批易派”以及中立派。各派利用神通的网络力量,一时将易中天和上海文艺出版社隆重推出的《品三国》炒得沸沸扬扬。上海大学教授葛红兵不久前在自己的博客上撰文称,易中天把品三国这一原本严肃的事情娱乐化、庸俗化和粗鄙化了。与此同时,作家丁天也发表批评意见称易中天是“贩卖三国”,他认为易中天在品三国中全无新观点出来。对此,易中天曾公开表示他不反对批评,甚至渴望有分量的批评,“因为批评可以使我进步,尤其是那些与人为善、实事求是、心平气和的批评。”不过,“除非批评有硬伤,否则我不作回应。至于理论探讨,我的态度是不争论”。这句“除非有硬伤”话音一落,明眼的北方文艺出版社随即推出上海社会科学院盛巽昌研究员的《<品三国>(上)补正》,该书宣传中指出,针对《品三国(上)》中“48处史实硬伤大补正”,“纠误、质疑、源引、商榷熔一炉”。 出版社的宣传多少还是有些噱头,相比之下,盛巽昌研究员低调且平和。学术研究本是个严肃的问题,尽管采访中,盛先生对易先生始终赞赏与尊重,然而人非全才,《品三国(上)》还是存在一些硬伤,并且多是知识性和常识性问题,而非学术难点。粗一梳理,盛先生认为问题约有七个方面。 七大方面,48处硬伤 第一,易中天品谈的三国历史,很多取自小说《三国演义》,并非真正的历史。比如《品三国》第212页:“曹操焦头烂额,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在周瑜和刘备的夹击下一路狂奔,幸得张辽、许褚等人的接应方才脱险……”曹操逃窜,哪里来的张辽、许褚等人的接应呢?所能找到的唯一来源是《三国演义》第五十回《诸葛亮智算华容,关云长义释曹操》。盛先生说,这是小说家言,不足为凭。 第二,常识性解释错误,原本是我们在中小学课本,或者青少年时代就应当掌握的。如易中天说建安元年(196年)曹操许下屯田,有民屯和军屯。盛先生提出,军屯之说不知出自何据。他认为,曹操时期,尤其是前期的屯田多数仍属于民屯。据史传,曹操自许下屯田始到他死前一年,南征北战,兵力时时捉襟见肘,还不可能有实力组织大批军士屯田(个别有的,也是暂且)。所以史界通常都以军屯倡于建安之末,乃老生常谈。再如易将“桥公二女虽流离”的“流离”,说成是“颠沛流离”,而不是古书通常说的“光彩焕发”,即美丽漂亮之意。又齐桓公称管仲为“仲父”,“仲父”之“仲”乃管仲之“仲”也,不得作叔父解。 第三,引文断章取义。《品三国》第47页:提到,曹操在兖州攻打百万黄巾军,只有上千人。易先生所据的是裴注王沈《魏书》:“太祖将步骑千余人,行视战地,卒抵贼营,战不利,死者数百人,引还。”这里说曹操这次只带了千余人,但并非说这就是曹军的全部人数。此处“将步骑千余人”的“将”字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只有”解。而且,曹操到初平三年(192年7支山东黄巾军对仗,大概已有人马约几万了,包括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的家兵,济北相鲍信余部,新募兵员,以及聚合地方豪强等。 第四,无中生有。《品三国》第125页,易先生说刘备“五易其主,四失妻子”,这两个数字不知如何得出?历史有时只能是模糊的,尽管历史必须严谨,但最忌武断。刘备在娶吴懿妹子(吴皇后)前,究竟先后随娶随丢了多少个妻子?此情此事连当年的史学家陈寿都说不清,况易先生乎? 第五,引用古书混乱。如关于究竟是谁说了“头颅方行万里,何席之为”这句话,《三国演义》写这段故事,不全从《典略》说,而从《后汉书·袁绍传》说,或者作者另有所思。何以《品三国》原是正确地说是引自《典略》,却在正文中改去了《典略》袁熙说为公孙康说,跟着《三国演义》跑? 第六,不能自圆其说。如《品三国》第86页,易先生认为曹操为避免袁绍“屠杀”,带着白马人民沿着黄河往西走。盛先生指出,三国时期的很多次战争,并非仅是攻城略地,更多的是掠夺劳动力。曹操懂得,袁绍也懂得。所以当时白马周边的民众,如不为曹操掠夺、驱赶,也会被袁绍带走。因此说是曹操为避免袁绍“屠杀”,像刘备撤退时候带着百姓一样,让人有些看不懂。 第七,有些内容缺乏符合时空的分析、判断。如关于诸葛亮《隆中对》是在隆中提出来这个问题,《品三国》第158、159页有提及。易先生的话,是与诸葛亮《隆中对》的演绎,完全准确。也就是通常所讲的,诸葛亮未出隆中,就已知天下三分。易先生说:“这是一次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会谈,《三国志·诸葛亮传》说得很清楚:‘屏人曰’,也就是没有别人在场。因此,密谈的内容为什么会传出来,这是一个谜,姑不考。”诸葛亮是否真像《隆中对》所说,都在同一时空向刘备讲清了?其实,《隆中对》是陈寿以良史之笔把诸葛亮在隆中、当阳和江陵分别与刘备说的三段话,捏进一篇了,从而突出诸葛亮的神机妙算、未卜先知。 “这些硬伤,出版商只要找个大学或中学历史教师看看,就都会避免的。”盛先生颇有感触。 人文社会科学如何面对大众 “易中天现象”折射出来的还有知识分子如何接近大众,也就是社会科学如何面对大众的问题。 其实,易中天品三国引发的争议,很大程度上缘于他大学教授的学术身份。这个身份在很多普通观众和读者的心目中,可能等同于学术权威,甚至绝对真理。也就是说,没有人幼稚到否定学术普及的重要性,然而,一旦某一个人的读书心得被强势地一次一次传播、一次一次夸大,渐渐被误认为典范的文化学术本身,说书式的历史介绍将变成虚拟的历史本身,在普通受众中无限制传播开去……也许,这才是争议的重点和本质,才是“批易派”的担心所在。 话说回来,中国文化资源丰富,得天独厚,目前却十分缺乏能将学术推向大众的人才。表达能力强,有文史专业背景,适应电视媒体的要求,形象有一定魅力,这些都是易中天能将学术推向大众化的强有力资质。他的成功也是学术普及的重要尝试。因此,尽管不少学者对所谓的“易中天现象”、“学术超男”现象颇有微词,盛巽昌先生却认为,通俗化不等于庸俗化,无论正史、野史,都是一种好的尝试,都为了使中国文化普及、走向大众。什么时候连经济学家、数学家等都能走上讲坛,将他们的学问大众化,我们的学术才真正有生命力了。虽然现在不少学者每年都能出一些书,这固然是好事,但是这些书大部分都靠国家相关补助,或者基金的资助,仍然是阳春白雪,因此,易中天的成功也是社会科学的一条不错的出路。正如他在后记中所写:“学术只有走向社会,面向大众,才是真正的学术;曲高和寡,阳春白雪的‘显学’,也只能转化为大众学术,才有生命力。在这个方面,易中天先生以及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上海电视台的《文化中国》,都分别在自己的平台上作出了榜样和贡献。” ●链接 “批易”派 葛红兵:易中天《品三国》,实际不是品,是嚼,而且是混嚼。把《三国演义》和《三国志》混起来,正着混、反着混,这样讲课,是有些问题的。主要的问题是,他对三国的品,品了微言,讲了细节,但没有阐发“大义”——合乎我们这个时代的有时代气息的“大义”——由人而神的大义。……大众化不等于娱乐化,把历史、文化娱乐化不是普及文化的好思路。通俗化不等于庸俗化。易中天把三国讲庸俗了。雅的事情,还是要雅来解决,不可粗俗、粗鄙。 “保易”派 易中天的做法值得其他大学教授提倡和认同,“实际上在古代,《三国演义》本来就是通俗小说,用俗的方法来讲,是尊重历史、尊重现实、尊重听众的。” 网友“玉米是啥”说:“易中天品三国,俺爱听!讲得通俗,好玩。只是百家讲坛讲三国的,讲清十二帝的,讲红楼梦的都有了,什么时候能来个讲数学,讲物理,讲化学,讲希腊神话,讲西方文化啥的呢?” 中立派 网友“青山绿水”说:“无论如何,这样的明星出炉,比超女强些,他引领人们读书,思考,是好事。” 易中天 真实的不好看,好看的不真实,因此要有一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这个办法我以为就是“妙说”。所谓“妙说”,就是历史其里,文学其表,既有历史真相,又有文学趣味。 原载:社会科学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