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口述》,[奥]卡夫卡口述,[捷]古斯塔夫·雅诺施记录,赵登荣译,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3月第一版,19.80元 很少有一本书像《卡夫卡口述》那样,打开它,你就会感受到一股气息的扑面涌来。 酝酿如此气息的是这本书的“前言”——“本书的历史”。尽管“本书的历史”那篇文章没用“前言”作标题,但是它却占领了一般图书编排体例中“前言”的位置,而且叙述的又是惯常属于“前言”的内容,更不容忽视的是它调遣着裹胁在文章字里行间的偏激、愤慨,劈头盖脸给读者迎面一击,似乎要让那激愤之气息,蜂拥而至,激荡、弥漫、扩散,包孕读者的整个身心及感觉空间。 那激愤之气发端于本书的作者之一、捷克作家雅诺施。此人与卡夫卡原本是无法相提并论的。然而,1920年当时年仅17岁的他以敏锐的青春年华,感受着自己与当年37岁的奥地利著名作家弗兰克·卡夫卡的结识,记录着那些岁月里智慧的“孤独者”卡夫卡的言行心态。雅诺施的这些记录原文保存在自己的一个灰色笔记本里,在卡夫卡去世后,那灰色笔记本一度不知所终,多年后又被找到。“本书的历史”就是记叙那灰色笔记本的失而复得,以及在此期间雅诺施的坎坷经历和复杂心境。正因为雅诺施的这些记录原文,形成了《卡夫卡口述》的原始文本,这篇“本书的历史”才能摆脱喧宾夺主之嫌。由此,雅诺施叙述自己的坎坷经历和复杂心境时那份一度焦灼的激愤,也已经先入为主地营造着一片感染读者心绪的气场。同时,那册灰色笔记本留存的记录文字,沉浸于雅诺施回忆的色彩里,犹如仿佛尘封的岁月灰烬被轻轻拂去,施施然展露原貌的历史遗址,让如今展卷阅读《卡夫卡口述》的人们,平添一份敬畏心和赞叹感。所以说,有些书的“前言”是可看可不看的,《卡夫卡口述》的“前言”——“本书的历史”尽管散发着一股“唯我独占”的偏激气息,却是你不得不读的。 其实,这份敬畏心和赞叹感在当年就萌发于雅诺施那青涩而敏锐的心灵里。因为雅诺施的父亲是卡夫卡任职于布拉格工伤保险公司的同事,雅诺施结识了自己仰慕已久的作家。雅诺施将卡夫卡奉为“圣徒”、导师。《卡夫卡口述》的笔触几乎原汁原味保留着雅诺施与卡夫卡结识、交往那段光阴的氛围。在这本书中人们可以领略卡夫卡的智慧结晶,有缘欣赏他才华横溢的思维触觉;它记载着卡夫卡的睿智语言,描绘了他的心绪神态,具有立体的效果,比一般的肖像画和照片更富神韵。说《卡夫卡口述》与《歌德谈话录》地位相仿,也是确切的。因为《卡夫卡口述》记录的,是卡夫卡生命最后4年之生活片段,也是卡夫卡人生夕照的华彩乐章。其中有不少言简意赅的格言、耐人寻味的警句,都闪烁着卡夫卡智慧独特的光辉。 例如:雅诺施告诉卡夫卡,自己和朋友谈及泰勒主义和工业中的劳动分工时,卡夫卡认为: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雅诺施问道:“博士先生,你是不是想到了人被奴役?”卡夫卡却回答道:“问题还不止于此。这样严重的恶行只能产生被恶所奴役的结果。这是很自然的事。一切造物中最崇高的、最少触及的部分——时间——被压进了肮脏的商务利益的网里。这样,不仅仅是创造,而首先是创造的组成部分的人被玷污,被侮辱。这样一种泰勒化的生活是可怕的诅咒,其结果只能是以饥饿和贫困取代希望得到的财富和利润。……我们只能呼喊、磕巴、喘息。生活的流水线把一个人载向某个地方,人们不知道被载向何方。人与其说是生物,还不如说是事物、物件。”关于“恶”,卡夫卡说:“我们不能期待彻底消灭恶势力。彻底消灭恶只能是荒唐的梦想,非但不能削弱恶,相反只能增强恶的力量,使它更快地发生作用,因为有了这种幻想,人们就会看不见恶的真实存在,把现实编织成自己的、充满迷惑人的愿望的想象。” 又如:当卡夫卡发现雅诺施专注地观看布拉格街头的卖春女时,他先从侧面看着雅诺施,然后又将目光投向远方,过了一会儿,才对雅诺施说:“捷克语很深沉坦诚。把这类女人叫做鬼火简直太贴切了。那些想就着这点闪烁不定的沼气火星取暖的人该有多可怜、多孤独,冻得多厉害啊。他们肯定非常贫穷无望,人们只要看他们一眼就会伤了他们。所以最好不要看他们。可是扭转脑袋又会被看做是看不起他们的表示。难啊……通向爱的路总是穿越泥污和贫穷。而蔑视道路又会很容易导致目的的丧失。因此,人们只能顺从地接受各种各样的路。也许只有这样,人们才会到达目的地。”这番话与其说是形象的文学比喻,不如说是卡夫卡对雅诺施人生道路的精神启蒙。他诱导他观察和思考,透过人间的邪恶、黑暗,看到生活中的美和希望。卡夫卡指点雅诺施如何阅读和欣赏海涅、歌德、高尔基、狄更斯、惠特曼、兰波、孔子、庄子、老子、高更、凡高等作品。他说:毕加索“他只是记下了尚未进入我们意识的各种畸形而已。艺术是一面镜子,它和钟表一样,有时也会‘走快’”。在《卡夫卡口述》中,诸如此类的语句如同闪烁着变彩光芒的蛋白石一般,让读者一次又一次地惊喜不已,只要你是个有意于探究文学艺术之奥秘,追求提升自身审美品位和生活情趣的人。 《卡夫卡口述》可以说属于“名人名言”类的读物。然而,它以记叙的节奏,回忆的旋律,再现了那位写下《变形记》、《城堡》等传世名作的文学大师的音容笑貌,他的身影,在这本书中又流连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欧洲古城布拉格的街景民俗里。于是,雅诺施的文学才华,因为他记录自身与卡夫卡的结识,以及获得的教益而会留存。人们会理解雅诺施的偏激、激愤,因为这是他在数十年坎坷经历后,对早年青春岁月的一次祭奠。它必然洋溢着沧海桑田般的不尽感慨。 原载:《中华读书报》2009-09-3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