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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这些年来最喜欢看，可以说是百看不厌的电视连续剧当首推《三国演义》。笔者年近花甲，深深喜爱并反复阅读《三国演义》，是因为《三国演义》在塑造各种人物形象、描写宏大战争场面的无与伦比的巨大成就，更是因为它形成了一种独具中国特色的“三国文化”，还因为它有无数的很有价值的问题发人深省，给人启迪，与人智慧、力量甚至财富，催人奋进。比如，笔者我自己这些年来就始终在探究这么一个问题：吕布究竟死于谁之手？ 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很有必要将与吕布有关的一些故事情节、其兴趣爱好、为人处世与性格特点，人们的评价认真地仔细地分析研究，才能得出一个较为客观的公正的结论。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罗贯中先生《三国演义》中写到的与吕布有关的情节： 第三回 “时李儒见丁原背后一人，生得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手执方天画戟，怒目而视。……” “只见吕布顶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擐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纵马挺戟，随丁建阳出到阵前。卓曰:‘吾观吕布非常人也。吾若得此人，何虑天下哉！’” 第五回 “见吕布出阵，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弓箭随身，手持画戟，坐下嘶风赤兔马；果然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布东西冲突，如入无人之境……” “曹操曰:‘吕布英勇无敌，可会十八路诸侯，共商良策。若擒了吕布，董卓易诛耳。’……” “刘关张三英战吕布，三匹马丁字儿厮杀，战斗三十回合，战不倒吕布，十八路人马都看得呆了。” 第八回 “司徒王允巧用连环计，先将貂蝉许嫁吕布，后献与董卓，谋间他父子反颜，令布杀卓以绝大恶。” 第十一回 “陈宫说张邈曰：‘而布乃当世勇士，君与之共取兖州，霸业可图也。’……吕布曰：‘吾匹马纵横天下，何愁曹操！待其下寨，吾自擒之。’” 第十三回 “袁绍谋士审配曰：‘吕布，豺虎也；若得兖州，必图冀州。不若助操攻之，方可无患。’” “刘玄德谋士糜竺曰：‘吕布乃虎狼之徒，不可收留；收则伤人矣。’”…… “刘备让徐州，吕布却待要接，只见关、张各有怒色，乃暂时婉谢。”（之后吕布却乘夜袭取之。） 第十六回 “操曰：‘布乃无义之辈，吾与贤弟（指刘备），并力诛之。’”…… “谋士荀或曰:‘此易事耳。吕布无谋之辈，见利必喜；明公可遣使往徐州，加官赐赏，令与玄德解和。布喜，则不思远图也。’” “只见吕布挽起袍袖，搭上箭，扯满了，叫一声：‘着！’正是：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箭正中画戟小枝。帐上帐下将校，齐声喝彩。”…… 第十九回 “布曰：‘吾有赤兔马，渡水如平地，又何惧哉！’乃日与妻妾痛饮美酒。因酒色过伤，形容销减；一日取镜自照，惊曰：‘吾被酒色伤矣！自今日始，当戒之。’遂下令城中，但有饮酒者皆斩。” “却说侯成有马十五匹，被后槽人盗去，欲献与玄德。侯成知觉，追杀后槽人，将马夺回；诸将与侯成作贺。侯成酿得五六斛酒，欲与诸将会饮，恐吕布见罪，乃先以酒五瓶诣布府，禀曰：‘托将军虎威，追得失马。众将皆来作贺。酿些美酒，未敢擅饮，特先奉上微意。’布大怒曰：‘吾方禁酒，汝却酿酒会饮，莫非同谋伐吾乎！’命推出斩之。宋宪、魏续等诸将俱入告饶。布曰：‘故犯吾令，理合斩首。今看众将面，且打一百！’众将又哀告，打了五十背花。众将无不丧气。宋宪、魏续至侯成家来探视，侯成泣曰：‘非公等则吾死矣！’宪曰：‘布只贪恋妻子，视吾等如草芥。’续曰：‘军围城下，水绕壕边，吾等死无日矣！’宪曰：‘布无仁无义，我等弃之而去，何如？’续曰：‘非丈夫也。不若擒布献曹公。’三人商议定了。……” “及操上楼来，布叫曰：‘明公所患，不过于布；布今已服矣。公为大将，布副之，天下不难定也。’操回顾玄德曰：‘何如？’玄德曰：‘公不见丁建阳、董卓之事乎？’”（随即在吕布对刘备的怒骂声、吕布的部将张辽对吕布的责骂声中曹操喝令刀斧手立即将吕布推出斩首。此事见本回） “后人有诗曰：伤人饿虎缚休宽，董卓丁原血未干。玄德既知能啖父，争如留取害阿瞒。” “正是：‘乞哀吕布无人救，骂贼张辽反得生。’”在一部《三国演义》的前十九回中，罗贯中先生用他的如椽之笔，在大约十来个章回里，给我们生动描写、成功塑造了这样一个可以区别于当时甚至以后很长历史时期的英雄人物的赳赳武夫形象。这个英雄人物，是一个生龙活虎，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可以永远流传后世的典型形象，真正是恩格斯所要求的“这一个”。 下面让我们不厌其烦地来看《三国演义》中的一些人物其中包括吕布对他自己的评价，罗贯中先生对吕布的评价。当然，这些评价，有褒有贬，可以说真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罗贯中：（吕布）“生得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果然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吕布）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董卓：“吾观吕布非常人也。吾若得此人，何虑天下哉！” 曹操：“吕布英勇无敌。……若擒了吕布，董卓易诛耳；布乃无谋之辈。” 刘备：“公不见丁建阳、董卓之事乎？” 张飞：“三姓家奴！” 糜竺（刘备谋士、内兄）：“吕布乃虎狼之徒，不可收留；收则伤人矣。” 陈宫：“布乃当世勇士。” 刘晔：“吕布乃猛虎也。” 荀或（曹操的重要谋士）：“吕布无谋之辈，见利必喜。” 审配（袁绍的主要谋士）：“吕布，豺虎也。” 纪灵（袁术的大将）：“吕布勇力过人。” 宋宪（吕布的部将）：“布只恋妻子，视吾等如草芥；布不仁不义。” 魏续（吕布的部将）：“不若擒布献曹公。” 吕布对自己的评价：吾匹马纵横天下，何愁曹操！待其下寨，吾自擒之；吾有赤兔马，渡水如平地，又何惧哉；明公（曹操）所患，不过于布；布今已服矣。公为大将，布副之，天下不难定也。 综合以上各方面的情况，让我们来分析分析吕布可能死于谁之手。 第一种说法——吕布是死于丁建阳、董卓之手。此说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丁建阳、董卓虽然曾经先后是吕布的义父，但是，他们毕竟全都死在吕布的前面，根本不可能对吕布的生命构成任何的甚至是丝毫的威胁；如果说是丁、董的部下或其亲属之所为，但是因为《三国演义》中无任何这方面的记载，因此可以说此说缺乏根据的，是根本不能成立的。 第二种——死于王允、貂蝉之手。这也是可以排除的。 诚然，如果不是王允通过貂蝉使美人计，让吕布中其连环计而“谋间他父子反颜，令布杀卓，以绝大恶”，那么，以后的故事就可能要重写了。但是，王允先于吕布早已死于乱军之手，这样，他与后来吕布之死就不可能构成任何直接的或者间接的因果关系。换句话说，就是王允对吕布之死不应当承担任何责任；如果说吕布之死与貂蝉有一定的因果关系，那也是非常牵强的，其实质就是“女人祸水论”的新版或者变种，是根本不值一驳的。 第三种——死于部将侯成、宋宪与魏续之手。这亦是不能成立的。 的确，吕布因为一段时间贪恋妻妾沉湎酒色，但他很快就猛省了，同时改正得也很迅速、彻底。他颁布的“戒酒令”就是证明。但是，他不懂权变，而且气量狭窄，兼之对待部将苛刻，以至于逼反了魏续等诸将。侯成被吕布“责打了五十花背”之后，迅速决定共同反叛吕布——“擒布献曹公”，而且立即付诸行动。这就要了吕布的命。但是，仔细、认真地分析，此说亦难以成立。因为魏续等人虽然的的确确把吕布捆绑起来绑给了曹操，但是笔者认为我们并不能够就得出这样的结论——吕布死于其部将之手。如果魏续等人不是把吕布献缚献曹操，而是直接杀死吕布，然后将其首级献与曹操，那么，吕布死于其部将魏续等人之手的说法当然就完全成立了。必须明白，献与不献吕布给曹操是一回事，杀与不杀吕布却是另一回事，决定权并不是掌握在魏续等人手中，而是完全操在曹操的手中。明乎此，第三种说法肯定就不能成立了。 第四种——死于曹操之手。这还是不能成立。 我们承认，曹操的确对吕布拥有百分之百的生杀大权。在魏续等人已经将吕布捆绑起来献给曹操，而且在征求了刘备的意见之后，就完全采纳了他的意见，毫不犹豫地命令将吕布推出斩首。这样说来，此说的确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但是，我们应当注意到这样一个重要的细节，那就是，在魏续等人将吕布生擒而献给曹操，吕布低声下气地向曹操乞求饶命，说是：“明公所患，不过于布；布今已服矣。公为大将，布副之，天下不难定也。”实事求是地讲，对于吕布的这个态度，这番表示，曹操肯定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点动心的，至少对于当时马上就杀掉吕布是犹豫不决的，难下定决心的。他之所以要征求刘备的意见，恐怕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我们不妨作这样的设想——要是刘备提出的是另外的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意见，那吕布就可能暂时死不了了。实际上《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也是持这种观点。要不然，他就不会在本节末尾这样写道：玄德既知能啖父，争如留取害阿瞒。应当说，这在某种意义上也包含着对刘备的含蓄的批评。 第五种——死于刘备之手。此说看似有理，其实是不能成立的。 曹操掌握着对吕布的生杀大权，这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因为无论是吕布的部下魏续等人还是曹操的座上宾刘备都绝对不可能改变这一点。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问题的另一面是——无论是曹操还是刘备都是玩弄权术高手，都不会主动背负诛杀“人才”的罪名的。如果把吕布交给刘备，他是断不会杀之而后快的。刘备曾经力排张飞等人的反对收留吕布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综上所述，上述几种说法都是不能成立的。那么，结论就只能是一种全新的观点——吕布是死于自己之手。 杜牧《阿房宫赋》曰：“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此说是很有见地的。据此，我们完全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吕布根本不是死于别人之手，而是死于自身。倘若吕布自己不因为贪财而先杀丁建阳，亦不因为好色而次杀董卓，不给刘备以劝告曹操诛杀吕布的口实；倘若吕布不因为貂蝉这样一女子而与其义父董卓反目而失掉一强大靠山；倘若吕布不因为苛刻部下而激反侯成等诸将而被缚献曹操；倘若吕布不因为夜袭徐州而与刘备结下深仇大恨；倘若吕布不效法西楚霸王项羽妄图凭借自己个人的匹夫之勇“欲以力征经营天下”（司马迁《史记》）；……倘若……倘若……试看天下谁人又能动吕布一根毫毛，更谈何取吕布之首级。白门楼下的吕布“尚不觉悟，而不自责”（司马迁《史记》），毫无自知之明及知人之明，竟然低声下气地向曹操乞求饶命，丑态百出，连部下张辽都看不下去了，骂道：“吕布匹夫，死即死耳！”这也可以说是落井下石。可以说这时候的吕布，已经到了众叛亲离，人人喊“杀”的地步。罗贯中先生也说“乞哀吕布无人救”，正是掌柜意思。子曰:“世间皆有死，人无信不立。”观吕布之死于自己之手，方信此言之不虚也。信夫！ 作者简介：陈增荣（1950—），男，重庆涪陵人，长江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本科，文学学士，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 原载：《长城》2009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