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地理学意义上的北欧,主要是指今天的瑞典、挪威、丹麦、冰岛和芬兰地区。据考证,大约在公元前8000年至前6000年就有远古的人类登上过此地的部分地方。后来,随着气候的进一步转暖,“到了公元前3000年,从东南面又迁来了新的更加进步的移民。这些新的移民已经懂得农业和饲养家畜。在他们的帮助下,原先的居民也开始用火烧掉林木,用石斧、石锄耕种土地,种植大麦、小麦之类的谷物,并且还学会了饲养家畜。这就是斯堪的纳维亚的新石器时代。”(1)(P3-4)在公元前500年前后,在原初的这些居民缓慢发展的时候,居住在欧洲西北部的日耳曼条顿部落进入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他们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方式和文化,并与早先居住在这里的人相互融合,形成了新的斯堪的纳维亚人。因此,学者们指出,斯堪的纳维亚人和盎格鲁-撒克逊人、德国人、荷兰人等同属于一个种群,都是日耳曼民族的不同分支。在此后的漫长的历史时期内,北欧人开始形成了自己的各个不同的部族,并且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在耶稣诞生、地中海沿岸成为西方中心的时候,居住在斯堪的纳维亚的这部分日耳曼人还处在史前时期。”(1)(P4)“居住在今天瑞典、挪威、丹麦以及法罗群岛等地的不同氏族原是一个大集团,他们讲共同的原始斯堪的纳维亚语言。……到了公元200年的时候,各集团的语言开始有了差异。”(1)(P4)随着社会的发展,此后北欧民族的原始社会开始向宗法奴隶制社会转变。“宗法奴隶制的单位是氏族,在长期的发展中,氏族不断兼并,势力强大的氏族掠夺势力较弱的氏族,这种掠夺在8世纪末期发展成为对海外的大规模掠夺。这便是北欧民族发展过程中著名的‘海盗时期’。”(1)(P10)此一时期也被称为“维京时代”。 维京时代(793—1066)半岛的大部分发生了重大的社会变革。例如,9世纪下半叶到10世纪初,丹麦走向统一;在公元850年前后,“金发”哈拉尔德征服了整个挪威,成为挪威历史上最有名的国王。而据冰岛最古老的文献《定居者之书》记载,约于874年,即在金发哈拉尔德在位期间,一些来自挪威的移民开始在岛上定居。在维京时代,来自斯堪地纳维亚(尤其是丹麦和挪威)的勇士们也开始向四外探险和寻找新的家园。在这里,我们必须要消除一个误解,即有些历史文化学者“认为蛮族之入侵西方,仅仅是限于纪元第四、第五、第六世纪日耳曼人的活动”。其实,蛮族的入侵还包括“在纪元第九、第十世纪来自斯堪的纳维亚的侵略。”(2)(P31)北欧人在海上无组织地进行掠夺了一个多世纪以后,掠夺行为变成了对英格兰、爱尔兰以及其他周边国家的大规模的进犯。其中扩张的主要对象是英格兰半岛。1066年丹麦人全面征服了英格兰。1071年克努特登位后,与原来的英国王后结婚。于是,“在他统治初期的混乱时期过了以后,他所任命的人员几乎全系英国人。”因此,有人称他“以丹麦人入主,而死为英国人。他是英格兰国王,也是丹麦国王,公元1028年,又兼挪威国王,但他是在温切斯特统治这3个国家的政权。”(3)(P391)可以说,正是“丹麦人的入侵,继之外族入侵和诺曼底人的征服累积而成的种族混合的漫长过程,最后产生了英国民族。塞尔特人与高卢人,盎格鲁人,撒克逊人及朱特人,丹麦人以及诺曼底人互通婚姻,或以其他方式将各血统混合,又把默默无闻、畏缩保守的罗马时代的不列颠人转化而为伊丽莎白时代的喧扰海盗,也转化为以后各世纪中的世界征服者。”(3)(P391)不仅此时丹麦人和挪威人在征服英格兰,瑞典人也开始向东扩张从事掠夺和贸易活动。他们从波罗的海沿岸出发,到达黑海及君士坦丁堡城外。“在这一过程中,罗斯人——被瑞典人当做斯拉夫人——改称自己为俄罗斯人,他们不仅与拜占庭帝国有联系,同时也与富有的阿拉伯世界建立往来。事实上,正是阿拉伯的白银驱使瑞典人深入俄罗斯腹地。”(3)(P66)可以说,10世纪以后,北欧人对欧洲的掠夺扩张是全方位的和规模巨大的,对欧洲历史的发展影响也是深远的。 但是从文化性质的角度来看,直到10世纪以前,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文化仍然处在相对封闭的自我发展之中。斯堪地纳维亚诸国的基督教化大抵发生在10至11世纪。10世纪丹麦国王“蓝齿”哈罗德(945-985)接受了基督教;大约在1016年,挪威改信基督教。同样,冰岛也于公元1000年前后皈依了基督教。斯堪的纳维亚人接受基督教,应该说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北欧地区社会的不断发展,使原有的血缘维系方式已经不能再适应新的形势要求,信仰维系方式时代已经到来。二是北欧人不断地向早已基督教化了的英格兰、法兰西等地的抢掠和扩展,不能不受到基督教新的文化的影响。三是基督教本身向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有意识地传播,例如萨迦中就记载了这方面的情形。在13世纪以后,北欧已经步入了基督教文化发展的轨道。而14世纪开始的欧洲文艺复兴,则使其彻底进入了欧洲文化的发展进程。 二 由于长期与欧洲大陆的历史和文化隔绝,所以,在公元1000年以前,北欧的文化保持了自己独有的风貌。特别是北欧地区在古代的氏族社会和它在向中世纪转变之前一段时间里,曾经为后代的人们留下了一些非常珍贵的历史文化资料。正是在这些历史文献资料中,显示出了欧洲这个文化板块的基本特征。 第一,“埃达”。“埃达”是北欧的神话故事和英雄传说的汇集。分为《韵文埃达》和《散文埃达》。《韵文埃达》又被称为《赛蒙埃达》或《旧埃达》,相传是冰岛中世纪历史学家智者赛蒙所收录抄写;《散文埃达》又被称为《新埃达》或《斯诺里埃达》,相传是稍晚于赛蒙的另一位冰岛中世纪历史学家和文学家斯诺里·司徒尔鲁松所著。《韵文埃达》大约集成于1200年前后,但其中所收集的诗歌作品却诞生在这之前久远的年代。其中包括14篇神话故事诗和20篇(另一个版本21篇)英雄传说诗。 在北欧人的神话中,认为世界的中心是棵巨大的树木,名叫“伊格德拉斯尔”。它的根分别伸向三个方面,从而认为世界是由三个部分组成的。第一条根伸向的地域叫“阿斯加尔”,是众神居住的地方;第二条根伸向的人间,是人类的家园;第三条根伸向的地方叫“尼夫尔海姆”,即冰冻、荒凉的死域。海洋环绕着人间,而海水的深处则居住着神和人类的共同敌人“霜巨人”,它在三个世界到处漫游,时时给三个世界带来灾难。北欧神话中有两个大神的族系,即阿斯神族和莞讷神族。影响最大的是关于阿斯神族的神话。阿斯神族中有12位阳性主神和12位阴性主神。奥丁是至上神,又被称为“全能之父”。他有许多名字,也有许多外貌。他创造了土地、海洋、天空和人类。他虽然不断与邪恶力量进行斗争,但也反复无常,性情暴烈。他最终在大火神毁灭神的世界时被杀死。索尔是最威武的神,地位仅次于奥丁。神话里说:“索尔神统辖天空,他掌管着雷电、气候和庄稼”,是天堂和人间的保护神。索尔双眼如炬,头发似火。他乘坐山羊拉的车,手拿的兵器是叫做“弥约尔尼尔”的斧子。他是与巨人族战斗的主角,经常为保护人类和其他神而与可怕的巨人族战斗。巴尔德尔是奥丁与妻子芙里格所生的神,他性格纯真,善良温和,而且聪明英俊。他主持公正,但缺少力量。除了阿斯神族以外,莞讷神族也有很多有名的神。其中最著名的是雷神弗莱尔,他掌管阳光、雨水、土地以及人和畜生的繁殖。人们信奉他,认为他能够带来好年景和航海的顺利。他的妹妹弗丽娅是掌管着爱与性行为的女神。应该说明的是,这些莞讷神族的神,后来都融入到了阿斯神族的系统中。 北欧的古代神话具有与其他民族神话不同的鲜明特征。一是,在这个神话系统中诸神斗争的主要对象是霜巨人族和邪恶的矮人族,甚至不同神系之间的诸神乃至同一神族成员之间也经常发生争斗。这说明,他们的神话既是和严酷的北方严寒自然条件做斗争的产物,同时也是当时现实社会生活矛盾斗争的反映。这里面反映了北欧人对现实的哲学意义上的理解:在他们看来,世界永远是处在有序与无序两种力量的紧张关系中,由于经常出现恶劣的自然现象和人类社会的残暴统治,使得他们必须要寻求两种恶势力之间的联系,以便对其加以认识并寻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二是,北欧神话中,尽管有各种主要神,但是没有具有绝对权威的、完美无瑕的神,也没有一无是处的绝对恶的坏神。这和古代的北欧人对自然的认识和对人自身的认识程度是分不开的,说明他们还没有形成后来泾渭分明的善恶观念,同样也表明着他们始终在寻找着世界与人类之间的平衡。三是在北欧神话中,任何神都是能力有限的,甚至像奥丁这样的神,有时也不能保护他所喜爱的人,例如,他的儿子巴尔德尔之死,就说明了这一点。这和北欧人的严酷的自然环境与航海抢劫的生活方式密切相关。因为他们在生活的实践中,意识到无论什么样的神,有时都不能保证自己在严酷的自然中能够生存下来;同样,也不能保证他们在航海抢掠活动中能够万无一失。四是,北欧人认为,神与人一样,都会死亡,就连奥丁、索尔、弗莱尔这样的主神,也不能躲开死亡的命运。神话中就说:“奥丁从智慧女神那里得知阿斯神的末日——饶纳诺克,他知道阿斯神和巨人族之间的战争最终是要爆发的。”果然,恶兆出现了,连续三个冬天连在一起,巨人族开始向阿斯神族发动了进攻。奥丁带领神们投入了战斗。但奥丁在冲向巨狼时,被巨狼咬死;索尔虽然杀死了巨蛇,但也被巨蛇的毒液毒死;弗莱尔也被巨人苏尔特杀死。最后,苏尔特点燃了整个世界,在烈焰中,一切都化为灰烬。“烈火终于熄灭,寰宇一片宁静。大地又从海中升起,一片碧绿丰饶。”巴尔德尔和他的弟弟霍斯一起复活了,一个美好的世界重新诞生。 作为远古北欧人不自觉地认识自然和认识社会的产物,“埃达”文学中也包括着很多英雄传说。《首饰工匠沃伊纶》是最著名的古代北欧的英雄传说之一。沃伊纶是个半神半人的英雄,具有多方面的才能,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工匠。他打制了很多金戒指和金臂环。但是,瑞典的一个地方的国王倪稣斯设计把沃伊纶捉住,割断了他的筋腱,并命令他打制新的首饰。被囚禁的沃伊纶运用计谋,杀死了倪稣斯的两个儿子,并把他们的头颅做成了两只镶着银边的酒盏送给国王使用,还用酒灌醉了倪稣斯的女儿并强暴了她。后来,沃伊纶偷偷捕鸟,用鸟的羽毛做成了一件羽衣飞走了,成功地获得了自由。这个英雄传说,表现了北欧从氏族社会向阶级社会转型时期的矛盾和斗争,展现了古代英雄机智勇敢和热爱自由的风貌。著名的英雄传说还有《图尔葑剑》、《哈丁》等。北欧的英雄传说是北欧民族对其先人的形象化描述,生动地反映了北欧古代社会的历史变迁、斗争业绩以及民族风俗习惯和民族气质的形成过程,是北欧社会最早的历史文化史料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二,“萨迦”。“萨迦”文学主要是指保存在冰岛手稿中的几十部散文故事。“萨迦”在日耳曼语中的意思就是“故事”,也称“历史”。“但是,它们都是极优秀的文学作品,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1)(P20)现存的萨迦作品大约可以分为以下几类:“古代萨迦”主要记述的是古斯堪的纳维亚人的生活;“冰岛人萨迦”的内容都是关于拓植者们发现冰岛以及定居冰岛生活和斗争的记叙;“斯德龙萨迦”讲述的是12至13世纪斯德龙时代冰岛人政治斗争的事件;“国王萨迦”大多是讲述挪威国王,特别是“金发”哈拉尔德等国王业绩的故事;“主教萨迦”则反映的是基督教传到冰岛以后的宗教故事。(1)(P20)此外,还有“家族萨迦”、“武士萨迦”、“圣贤萨迦”等等。 萨迦一般来说都是民间的集体创作和口耳相传的产物。“这类记叙故事的情节重要部分发生在约公元930年随着阿尔庭的设置旧社会得以确立,直至约公元1030年基督教开始影响到社会结构的这一段时间里。然而开场的楔子片段可能会述及挪威和冰岛在金发王哈拉尔德和他的儿子们在位统治期间所发生的事件,也就是约公元870—930年来冰岛拓植定居的主要时期。萨迦中的英雄也许会遨游外国,最频繁的是斯堪的纳维亚诸国和不列颠群岛,但主要情节通常发生在冰岛……。”(4)(P12)这些口传的萨迦作品,大约在13世纪下半叶开始被记录下来,现在人们看到的版本,是在14世纪里誊写出来的,也有一小部分是15世纪誊写下来的。萨迦作品主要表现了北欧人,特别是挪威人发现冰岛,拓植和定居冰岛的历史艰辛过程;也描写了冰岛人在定居后又向外抢掠,发现格陵兰岛等一系列重大事件;还展示了北欧人接受基督教的历史文化发展趋势。 第三,史诗。史诗《贝奥武甫》早在公元6—7世纪就开始以口头形式流传于日耳曼民族聚居的北欧沿海地区。这部史诗我们之所以认为它不但属于英国,而且也属于丹麦(或北欧),是基于如下的理由:一是它所反映的事件主要发生在丹麦和瑞典。诗作第一部分的故事主要发生在丹麦,是高特的英雄贝奥武甫率领了14名勇士前去救援,与格兰道尔展开了剧烈的搏斗。第二部分史诗故事的地点发生在高特王国。可见,这部史诗描写的是北欧的丹麦和瑞典发生的事件,并非是在英国的土地上发生的。陈才宇先生在他为自己翻译的译本所写下的序言中,曾经揭示了史诗所表现的发生在丹麦、瑞典和高特多个北欧国家中的事件以及特定的北欧民族的生活性质。(5)(P10)因此,也可以说,作为一部产生在公元6世纪以前的口传作品,它反映的主要是北欧地区(尤其是丹麦)原始氏族社会末期的生活和矛盾。二是贝奥武甫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根据有关学者考证,他确实是史诗中所提到的高特国王海格拉克的外甥,是北欧高特王国(古代高特王国在今天瑞典南部)历史上的一位英雄,而不是英国的古代英雄——假如考虑到史诗的产生也是人们不自觉地创作的话,那么,这只能解释为是北欧的丹麦人或高特人的子孙们不自觉地创作,是他们对自己英雄祖先伟大业绩的追忆。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也符合史诗文学半历史、半传说的特性。三是,这部史诗反映的是北欧古代日耳曼人氏族社会末期的社会生活,作品多方面表现了当时氏族成员靠渔猎、畜牧、种植、劫掠为生的现实情景。我们知道,在氏族社会晚期,北欧和英格兰都属于日耳曼人生活的范畴,此时根本无所谓英国的和丹麦的、乃至挪威的划分,特别是当时氏族部落之间频繁的抢掠式的流动生活方式,不仅属于不列颠群岛的古代人,也属于古代的北欧人。那么,表现和反映此时北欧广大地域的人的生活的作品,也难以用它属于哪个民族来确定。所以,我们认为,《贝奥武甫》并不是像人们过去一直所认为的那样,是所谓单纯的英国史诗,我们也可以把它看成是北欧(丹麦和瑞典)史诗的重要作品。当然,也不能说《贝奥武甫》就不是英国的史诗。因为它毕竟是随着欧洲北部古代的日耳曼人的一支盎格鲁-撒克逊人带入到不列颠的,是在到达不列颠之后才进一步完善和丰富起来的,并且是由不列颠人于8世纪开始用文字记录,10世纪修订的。所以,陈才宇同志称《贝奥武甫》是一部“舶来的史诗”,是颇为深刻的。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它在不列颠群岛发展期间,由于史诗的口传性质和民间集体创作的特性,又一定会把当时英格兰人的思想感情、风俗习惯、社会生活方式以及道德观念等渗入其中,成为自己的民族史诗。所以,我们把《贝奥武甫》放到北欧文化范畴内来加以考察,并非牵强附会。 《贝奥武甫》中现实成分和神话因素交织在一起,以传说和幻想的形式反映了人类与自然斗争的现实。所以,从总体的思想倾向来说,该部史诗仍然是受制于人与自然矛盾对峙的基本的“知识型构”的产物。贝奥武甫作为理想的与邪恶力量进行斗争的古代英雄形象,在同自然暴力的斗争中,完全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体现了人是有能力战胜自然的伟大生灵的特征。这样,勇敢和为民除害就成了这个古代氏族英雄身上最鲜明的特征。同时,在这个形象身上,也体现了古代人心目中的对人的美德赞美。贝奥武甫不仅勇敢和爱护人民,而且他还具有谦逊有礼、忠诚无私和胸怀坦荡的高尚品格。在史诗中,读者可以看到,他从来不因为自己的勇敢而居功自傲。在自己人面前,他恭顺得像一头羔羊;但一旦走上战场,面对敌人,又会变得像一头凶猛的狮子。这种对友恭顺、对敌勇敢的精神后来受到骑士文学的反复宣扬。他没有对王位的野心,老国王死后,他拒绝了王后欲立他为高特国王的请求,甘愿辅佐国王之子赫德莱德。直到赫德莱德死后才肯登基为王。这一行动足以表明他具有坦荡的胸怀和忠诚无私的品格。可以说,史诗作者在贝奥武甫的身上,体现了北欧人民在社会转型时期心目中英雄人物的理想:“他们希望作为统治阶级的两种人——国王和他的臣属能够像贝奥武甫那样无私无畏,兢兢业业地为国为民服务。在他们的心目中,理想的国王应该像贝奥武甫那样光明磊落,没有任何个人野心,而不要像奥尼拉那样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千方百计想将潜在的王位继承者赶尽杀绝。理想的武士则应该具有谦逊、善良、忠诚、勇敢等美德,而不要像安佛斯那样在格兰道尔危害自己的国家时无所作为,而对自己的人却强横霸道,甚至丧尽天良杀害自己的亲兄弟。”(5)(P11)这部史诗所包含的基督教因素,是在写定的过程中添加进来的。但是,它也无疑昭示出了历史发展的趋势——血缘维系方式被信仰维系方式的取代已经成为了历史发展的必然。 《卡勒瓦拉》(又名《英雄国》)是芬兰的民族英雄史诗。这部史诗是在芬兰各个散在“鲁诺”的基础上形成的。“鲁诺”在芬兰语中是“诗篇”的意思。“芬兰人民是爱好音乐和歌唱的人民,各个时代的歌手分别唱出了他们的鲁诺,在人民中间世世代代地口口相传;这些包含着芬兰古代神话和传说的鲁诺,正是一千多年前的芬兰人民的精神的想象,我们由此才能够在我们的心目中画出它的整个社会及其一切风俗习惯。”(6)(P1)但是,一直到19世纪中叶以前,这些鲁诺都只在歌手们的记忆中和口头上活着,并没有被整理记录下来。它能够成为一部伟大的史诗,功绩应该归功于19世纪的杰出芬兰民间文化学者埃利亚斯·隆洛德(1802——1884)。正是他用毕生的精力,不懈地采集民间古老的鲁诺,抢救记录下了那些濒于灭绝的口传的诗歌,并进行了艰辛的整理编纂工作。1835年,他出版了第一版的《卡勒瓦拉》,分为32编,12 000余行。到了1849年,第二版《卡勒瓦拉》出版,篇幅达到50编,计22 795行。从此,芬兰人民真正拥有了自己文字记录下来的民族史诗。 《卡勒瓦拉》中所描写的事件大约发生在斯堪的纳维亚的海盗时代,即芬兰民族氏族社会瓦解到12世纪中叶基督教传入芬兰的历史时期。史诗是从天地形成和芬兰最伟大的神万奈摩宁诞生讲起的:大气之女伊尔玛达尔降落在大海里,风和海浪使她怀了孕,成为大水母。但“过了长长的七个世纪”,“忍受着厉害的折磨”,“婴儿却一直没有形成,后代却一直没有诞生。”在她向天神乌戈祈求后,“只过去了一时片刻,来了一只美丽的小鸟”,在她的膝盖作了窝,并下了六个金蛋和一个铁蛋。由于越来越热,“她的四肢突然抖动,蛋就滚到了海里”。结果,“破蛋的下面一层,变成了坚实的地面;破蛋的上面一层,变成了穹窿的高天;上面的一层蛋黄,变成了辉煌的太阳;上面的一层蛋白,变成了光明的月亮;蛋白里班驳的一切,变成了天上的星星;蛋里面黝黑的一切,变成了空中的浮云。”接着,大水母又创造了海岸、礁石和海湾。她的儿子万奈摩宁在他母亲黑暗的腹中过了30年,决定用自己的力量出生。于是,他用无名指,打开了骨头门,从神圣的创造女神中诞生了出来。史诗的第二个部分分别表现了万奈摩宁、伊尔玛利宁和勒明盖宁三个主要英雄的事迹。史诗最后的十几篇是表现三大英雄(万奈摩宁、伊尔玛利宁和勒明盖宁)联手征讨波赫尤拉的战争。史诗最后的情节是意味深长的:处女玛丽雅达(象征着基督教中的圣母玛利亚)在马圈中生下的孩子(象征耶稣基督)成为这块土地上的新的主人,而万奈摩宁则永远离开了自己的家园。这样的情节,表明了基督教取代芬兰古代文化的历史趋势。 《卡勒瓦拉》像大多数北欧的神话传说和史诗艺术一样,也反映了斯堪的纳维亚海盗时期前后氏族社会向欧洲中世纪过渡的生活。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处在氏族社会发展阶段的芬兰古代人民对天地万物的起源有着自己独特理解:是外来的生灵在大海和风的作用下孕育了世界的诞生。这就极为符合芬兰人生活的自然环境。史料记载,在海盗时期之前,“那时芬兰的大部分还是没有人烟的森林和沼泽;芬兰人从南方、从爱沙尼亚跨过大海,来到现在居住的地方;卡累利阿人从东方移居于拉多加湖周围的地区;从芬兰本部来的移民也在那里定居。他们各自为政地占据了个别的村镇和地区,在北方的寒冷和荒凉中挣扎地生活着。”(6)(P1)可见,芬兰人从一开始就面临着三个重大的困难,一个是大海狂风,一个是毒蛇猛兽,还有一个是寒冷。但是,芬兰人却把这种巨大的困难看成了是世界得以诞生的根本原因,外来的生灵(芬兰人的祖先)正是在这样的恶劣环境里创造了自己的世界——这样,不利于人类生存的恶劣的自然条件则被赋予了乐观主义的解释,从而体现了北欧民族积极进取的乐观主义哲学。同样,这种哲学也为后来的西方文化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东西。第二,由于自然环境恶劣,所以,古代的芬兰人重视人的技能和创造性的劳动。在史诗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芬兰人又是一个极为重视发展生产技艺的民族。万奈摩宁等伟大的英雄之所以受到人们的敬爱,完全在于他们自身有着超人的技能。这诚如孙用先生所说的:“其中三个最主要的英雄,万奈摩宁是农民——第一个大麦播种人,‘原始的’歌手和法师;伊尔玛利宁是‘原始的’工人,一个熟练的铁匠;勒明盖宁是一个‘吃鱼过日子’的农夫。它以大量的篇幅歌唱他们的耕种、狩猎、造船、打铁,以及无比的劳动热情。”(6)(P6-7)在史诗的描写中,他们不仅自己能够创造出带来美好生活的三宝,而且还可以打造出新月亮和新太阳。这种靠劳动和创造来获得新的生活的思想,也为后来的欧洲提供了有益的借鉴。第三,史诗虽然有很多情节描写了不同部落之间发生的争执和战争,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把战争和掠夺财富作为自己生活的目的。我们在史诗中常常可以看到,英雄之间发生争执后,失败者常常垂头丧气回到家里而不是选择报复。甚至那个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古勒沃,因为悔恨,也可以拔刀自杀。这反映着古代芬兰人的精神上的自我的约束能力的强盛——而后来的欧洲无疑从这样的史诗中吸取了积极的文化因子。 三 应该指出,北欧人的文化对13世纪以后欧洲文明的形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自从北欧各个民族接受了基督教并同时进入了欧洲文化系统之后,他们也把自己独特的文化要素带进了欧洲大陆。具体而言,这种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北欧的文化为中世纪后期乃至近代的西方世界留下了独有的政治文化模式,即“庭”的议会制度和狄戈的管理模式发展出了现代西方的议会制共和国的政体模式。例如,从874年开始最早挪威拓植者在冰岛定居后的60年间,不断有挪威人、丹麦人、爱尔兰人、苏格兰人以家庭为单位迁徙到这里。随着家庭数目的增多,这些不同的小的家庭便开始形成一个个数量不同的家庭群体。为了既维持社会的稳定同时又要保证每个家庭的利益,于是这些定居者发明了一种“庭”的议事制度,即每当有大事需要决定时,例如,不同的家庭之间发生矛盾,或财产发生纠纷,或某个成员犯有罪过需要惩罚时,就要举行每个家庭都要参加的会议,大家共同讨论解决的办法。这样,“全体成员聚在一起议事的地方叫做‘庭’。于是,这种极小的社会单位也便也叫做‘庭’。”(1)(P14)庭在举行议事时,庭的成员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主持公道。“930年,这些小的群体在雷克亚未克以西约40公里的一个峭壁前的一片草木旺盛、有山有水的地方聚会,决定全民每年举行一次大会,讨论有关民众的大事。这就是冰岛阿尔庭(‘阿尔’是全体的意思,这个词后来转化为‘议会’)。在第一次阿尔庭会议上,他们推举了由36人组成的立法团,立法团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主持。”(1)(P14-15)与“庭”的制度相伴,甚至比庭的制度形成更早的是“戈狄”管理方式。所谓“戈狄”,按字面的意思就是“解释法律的人”,也是各种纠纷的仲裁者。[1]其实就是当时一个个小家庭团体的领袖,是后来庭的会议的代表。从这个意义上说,冰岛其实是世界上第一个实行议会制的共和国国家。 当然,仅仅靠冰岛自己的力量,这种议会制的共和国模式并不能真正地发展起来。这里,我们不能不提到英格兰。当北欧人10世纪前后侵入不列颠的土地上的时候,他们不仅对不列颠半岛的文明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同样,他们也把自己的政治理念带给了盎格鲁—撒克逊人。众所周知,英国13世纪初的一个重大历史事件是《大宪章》的签署生效。1215年6月的一个星期一早晨,一些贵族和高级教士带着一份羊皮纸文件聚集到兰尼米德草地上,和国王约翰、教皇使节以及坎特伯雷大主教签署了著名的《大宪章》。《大宪章》“向国王宣告国民有被协商权的原则,明确规定了国王必须召开有若干贵族组成的议会,从而为数十年后议会的产生铺垫了一块沉稳的基石。”(7)(P78)当然,我们并不否定英国人在议会制形成上的巨大贡献,但是,比较冰岛人的“阿尔庭”的制度和考虑到北欧人对英格兰的多次入侵的实际情况,我们说议会制的政治模式是北欧人对后代欧洲的贡献也是不过分的。 第二,北欧各个国家和民族的海盗抢掠活动也为中世纪和后代的欧洲提供了一种新的人生态度——向外冒险的人生态度。我们知道,基督教成为欧洲中世纪占据主导地位的文化之后,立刻宣布其他一切文化都为异教并加以排斥。这样的现实,其实就使得马其顿、罗马和第一次蛮族入侵所形成的观念,被看成了异端邪说——当然,这在中世纪封建社会的形成时期,在消除社会的动荡和无序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是必要的。然而,不能否认的是,基督教却也给中世纪的欧洲带来了巨大的思想惰性,它把人的进取心和积极的人生态度消磨殆尽。我们知道,就基督教而言,它的教义并非是鼓励人们去探索世界和探索未知事物的。基督教强调的是对上帝的绝对服从和禁止人的各种欲望的张扬。这也就是说,在基督教思想的反复灌输下,绝对服从上帝,无条件地克制人的欲望,全部身心地去追求来世的幸福,无情地否定世俗生活已经成为当时欧洲人的思维定势。在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人于10世纪前后再一次进入欧洲的时候,欧洲已经受到基督教思想文化的影响近千年。而恰恰是此时北欧人通过四处的掠夺行为中所体现出来的冒险思想,给基督教的欧洲带来了一种久违了的意识——人要靠自己的武器和力量来夺取新的财富的思想。这样,在已经被对上帝必须服从和对宗教务必虔诚搞得僵化的欧洲大陆上的人的头脑里,灌输进了一种占有新领地、抢夺新财富、探索新世界的冒险意识——其实也就是一种进取性的人生意识。这样,一直处在欧洲主流历史文化之外的北欧斯堪的纳维亚的历史和文化,才通过对英格兰、西班牙等地的征服,并经过它们的改造,成为欧洲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换句话说,北欧的文化因子才进入了欧洲文化之中。由此我们可以推测,发生在11到12世纪的8次十字军东征,很可能就是受到了北欧人抢掠文化的启发;同样,我们知道,后来的英国和西班牙又是最早向外扩张的世界性帝国。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两个国家又都是在10世纪前后被北欧人不断征服和与北欧人相互融合最频繁的地域。 第三,北欧文化也为欧洲中世纪大陆提供了热爱文学的传统。应该指出,在北欧人的文化进入西欧之前,虽然欧洲大陆的文学也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是,完全没有受到基督教文化影响的文学作品并不是很多的。例如,除基督教文学外,其他的文学样式或者受到排斥(古典的和民间的文学),或者还没有诞生(骑士文学和市民文学)。因此,10世纪之前的欧洲,文学并不很发达。我认为,恰恰是北欧文学的传统给了西欧的文学以极大的影响。我们知道,北欧的挪威人、丹麦人、瑞典人和冰岛人等,自古就有热爱文学的传统。他们在严寒的气候条件下,在日照时间非常短暂的情况下,特别是他们在没有文字的境况中,他们只有依靠吟唱故事的方式来记述家族的历史、传达生活经验、传递各种信息,甚至来消磨冬季漫长的时光。这样,不自觉地进行文学创作就成了他们生活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在各种形式的集会上朗读诗歌、讲述故事:在祭神的时候颂扬神,在宴会上为宾主的欢聚助兴,在举行婚礼的时候表示祝贺,在丧葬的仪式上表示哀悼,在群众集会商议公事的时候唱歌以娱乐群众。”(1)(P15)甚至出现了许多专门从事演唱的行吟诗人。而依据自己的经验来讲述对天地万物起源的理解,记述与自己密切相关的实际生活和周围的人与事件,依据人的自然要求和古老的价值观念来评判是非,就成了北欧文学传统最基本的特征。 要知道,正当北欧人仍然用自己的宇宙观和原始宗教信仰以及生活经验来记述自己生活情形的时候,10—12世纪的欧洲却已经被基督教思想控制了千余年。像北欧人这样依据自己的原始宗教观念和道德观念,以自己实际的生活如实记录和表达自己真实的生活感受来进行文学创作的传统,在欧洲大陆人们的记忆中,早已消失殆尽。这样的生活故事已经成为闻所未闻的天方夜谭。所以,北欧文化和文学作品进入欧洲,无疑是给西欧吹进了强劲的野性之风。北欧神话中最高的神奥丁以及他所属的阿斯神族的出现,使那些头脑中一直只有上帝和耶稣的人,看到了另类文化的风貌;北欧人在萨迦中所表现出来的尚武精神、对女性的尊重以及其他古老的道德观念,使那些只知道克己修身、虔敬禁欲、向往天国的人,看到了还有另外一种在自然本性和欲望支配下的生活方式;在北欧的史诗作品中,他们也知道了除了上帝创造世界并支配历史发展的模式之外的另一种世界历史的发展模式——是人用勇气、力量、忠诚、团结造就历史发展的模式。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世纪中期欧洲大陆的文学所受到的北欧文学的影响。 参考注释: [1] 由于拓植者们来到冰岛后,他们的社会特征是既没有形成像挪威那样的号令天下的君威王权,也没有制订各种法律制度和建立各种机构,当时全体居民仅仅依靠一部不成文的习惯法来维系自己的社会和指导自己的行为。这部习惯法被称为“戈多尔德”(意为神圣的话)。而对这部习惯法进行解释并依据此法律来解决各种冤仇纠纷的人,便被称为“戈狄”。 [参考文献] (1)林桦著·北欧神话与英雄传说[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1998· (2) [美]布林顿.西洋文化史:第二卷[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78. (3) [美]时代——生活图书公司·巨舰模行,北欧海盗[M].济南:山东画报社,2003. (4) [冰]奥拉夫·埃及尔松·中世纪北欧文学的瑰宝(代序)[A]·石琴娥·萨迦选集——中世纪北欧文学的瑰宝[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5)陈才宇·序言[A]·陈才宇·世界英雄史诗译丛[C]·北京:译林出版社,1999· (6)孙用·卡勒瓦拉·译本序(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7)阎照祥·英国贵族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原载:《东北师大学报》2003年第5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