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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上古神话和古希腊神话都产生于氏族社会，分别反映了人类在幼年阶段对自然和人类社会的观察和认识。但是，两者却有很大的不同：希腊神话保存得很完整，构成希腊民间口头文学的宝库；而中国神话虽然丰富，中间经过散失，只剩下零星的片断，分散在古人的著作里。这是令人遗憾的。 本文试图从神造人、神偷、神织、神医、神箭、神罚等神话故事着手，比较中国神话和希腊神话，探讨神话的魅力，研究人类文化源头的异同，揭示古人留给今人的启迪。 一、神造人 是神造人？还是人造神？神话原来是人创造的。但是，在神话故事中，反倒是神创造了人。 中国神话中有女娲用泥土造人的故事；在希腊神话中，有普罗米修斯用泥和水造人的故事，另外还有普氏的儿子丢卡利翁抛出的石头一接触大地立即变成男人，普氏儿媳皮拉抛出的石头触及大地则变成女人的故事。 在中希两国古代的神话中，造人的女娲和普罗米修斯对人类的态度基本相同：女娲补天是为了救人类出苦海；普罗米修斯象慈父般保护着人类，教他们如何劳动，向他们传授技术和科学，力图使他们独立于奥林匹斯神的统治。 在这方面，我们看到的是造人者爱人的景象，慈母般的女娲和慈父般的普罗米修斯的形象。造人者爱人助人，这是人类幼年期在同大自然作残酷斗争时所产生的一种愿望，一种心理状态，以鼓舞自己与大自然进行斗争。既然造人者在爱人、助人，那人们当然无往而不胜。 二、鲧与普罗米修斯 洪水是天帝惩罚人类的一种手段。中希神话皆有这一内容。不难想象，在洪荒年代，人类经常受到洪水的威胁。 鲧受命治水。为了抗洪，解救百姓，鲧不得不去偷息壤。鲧说：“此非寻常之土，名叫息壤。它能够孳生不穷，如子息一般，是上帝御水的宝物，寻常的水，可以用寻常的土地挡它，现在是天降的大灾，非用上帝的宝物决不能治，现在竟被某偷窃来了，这是人民之幸也。”又说：“此物必须偷窃，若先向人说明，或掘取的时候有了人声，掘的人固然立即就死，那块地方亦顷刻遇到大灾，所以不能不用偷窃之法了。”［①］ 神话说，鲧是一匹白马，这白马是黄帝的孙子。黄帝就是天帝。 鲧得到了息壤，马上去堙塞洪水。这东西果然灵验，只用少许，便积山成堤。洪水快要平息的时候，息壤被窃的事被天帝知道了。他马上派火神祝融下来，把鲧杀死在羽山，夺走了剩下的息壤。但是，鲧的精魂不死，他的尸体三年不腐。三年之中，他孕育了儿子禹，让儿子具有更大的神力，去完成他未完的事业。 普罗米修斯与鲧的处境有些相似，希腊神祗的最高统治者宙斯规定：人类必须宰杀牲畜向他祭祀，而且条件十分苛刻。身为人的领袖的普罗米修斯义愤填膺，决定把人类从这种沉重的负担解救出来。他偷偷登上奥林匹斯山，窃取了火种，带回大地，使备受严寒和饥饿煎熬的人类得到温饱，神王宙斯便派出天神把普罗米修斯锁在高加索的山岩上，而且每天夜里让一只兀鹰来啄吃他的肝脏。 面对残酷的迫害，普罗米修斯并没有屈服：他的内脏每天重新长好；他的叫喊声使兀鹰惊慌地飞走；他的双眼始终闪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专制的天帝和宙斯对于偷窃他们的宝物的鲧和普罗米修斯不肯善罢甘休，给以严厉的惩罚。但人们所崇敬的并非拥有赫赫权势的天帝和宙斯，而是为人们谋利的英雄鲧和普罗米修斯。 国内很多人知道普罗米修斯的故事，而对鲧窃息壤抑洪、被天帝压杀羽山、尸体三年不腐、孕育儿子禹的故事不甚了了。其实，鲧的精神是彻底革命的精神：笔者以为，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固然伟大，但鲧更伟大，鲧的崇高精神和英雄气慨远远超过普罗米修斯。鲧为解救百姓于洪水，他鞠躬尽瘁，死而不已，孕育儿子去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我们的先民歌颂的就是这么一种高尚的精神。今天，某些缺乏社会责任感的作家，读着这则神话，怕会感到羞愧吧。 三、神使美人计：妲己与潘多拉 妲己是狐狸精变的美女，是女娲娘娘派到人间迷惑纣王灭亡商国的奸细。 潘多拉是按宙斯的意志制造的妖女。她的美丽超过一切美女，天下无双。宙斯给了她一个祸害人类的盒子，让她带到人间，散布灾害。 两位美人很有一些共同之处：首先，她们皆被天神用作祸害人类的美人计。妲己迷惑纣王，使纣王不理朝政，残害忠良，荒淫无度，导致亡国；潘多拉迷住普罗米修斯的弟弟文比米修斯，在他家闲着无事，径自打开宙斯给她的那个盒子，导致人间惨遭磨难：灾害、疾病、忧伤、坏事充满世界。鲜花开始调谢，人们开始衰老和死亡，寒风呼啸……。其次，她们虽然美丽，但非人类。一个是狐狸精，另一个是被授了媚态的铸像。再次，细想起来，二者亦有无辜的一面。纣王无道，妲己之父苏护被迫献女谢罪。进京途中，苏妲己已被狐狸精害命。狐狸精借尸还魂。迷惑纣王的女子实际已非妲己本人矣。至于潘多拉原是天神赫淮斯托斯所铸少女铜像，每位神祗赐给一项优点，如雅典娜给她智慧，爱神阿佛洛狄特给她媚态，天后赫拉给她贵族风度，宙斯给她生命。她的名字潘多拉在希腊文中意为“大家的礼物”。事情坏在潘多拉好奇之中打开了宙斯窝藏祸水的盒子，致使人类遭受空前的浩劫。 中国韬略三十六计有“美人计”一计。希腊古代神话已有“潘多拉”。足见美人计非中国独有，古已有之，中外皆然。古人早就提出警告了。可惜的是，有人熟视无睹，置若罔闻，致使美人计常常得逞。 四、神织：七仙女与雅典娜 七仙女是天帝的孙女，住在银河的东边，用一种神奇的线，织出层层叠叠的美丽的云彩，随着时间和季节的不同而变幻它们的颜色，叫做“天衣”。 智慧女神雅典娜织出的布上，你可以看到协调一致、栩栩如生的画面：她织出了大地和大地上盛开的鲜花和生长着的树木。她还织出蔚蓝色的海洋和扬着风帆正在航行的船只。她还织出战士们正在与侵犯国土的敌人英勇搏斗的场面。［②］ 这两位漂亮女性织出美丽的布匹，令人赏心悦目。在遥远的古代，人们抗御自然的能力低下，因而生活相当艰难。但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人们依然爱美，追求美。中外的这两则神话反映了古代人们对美好的追求。可以说，爱美之心，古已有之。而巧手织出美丽布匹的七仙女和雅典娜，自然也就赢得世人的赞美。诚然，二位神女，既美丽，又灵巧。但是，七仙女是一个追求自由爱情的女性，同牛郎成婚后又是一位贤妻良母。而雅典娜则是智慧女神，又是战神。她亲自参加了希腊人侵略特洛耶城的战争。她没有结婚，她可以拼命厮杀而没有后顾之忧。本来智慧女神与战神很难拼凑到一起的。也许这就是雅典娜特殊魅力所在。 五、神箭手：羿与赫拉克勒斯 在那遥远遥远的年代，太空中十个太阳同时照射大地，以致树木干裂，禾苗枯死，人民渴燥。天神羿擅长射箭，天帝俊派他到人间，为民除害。帝赐给羿一张红色的弓，一口袋白色的箭，华美而锋利。 羿一举射落十个大阳中的九个，又杀了六个恶禽猛兽，其中有人脸马脚的猰貐、兽头人身的凿齿、喷水吐火的九头婴、伤害人畜毁坏房舍的大风、黑身青脑的巴蛇、长牙利爪大野猪封豨。由此可知，羿是一位疾恶如仇、箭法高超、体力无与伦比的英雄。 羿为民除了七害，人民自然感激他的功德。羿把大野猪宰杀，奉献给天帝。天帝却不满意。因为羿射杀的九个太阳竟是天帝的九个儿子。故此，羿没有能再上天堂，被开除了神籍。 希腊巨人赫拉克勒斯，身高丈余，两眼奕奕有神。无论何时，当他射箭或投枪，总是百发百中。在他十八岁时，他已成为希腊最漂亮最强壮的人［③］。 神谕告诉赫拉克勒斯，他必须完成欧律斯透斯让他做的十二项工作，才能升格为神。 这十二项工作是：（１）取来涅墨亚狮子的皮毛；（２）杀戮九头水蛇许德拉；（３）生擒刻律亚山上的金角铜蹄赤牝鹿；（４）捕捉厄律曼托斯山的野猪；（５）一日之内打扫干净奥革阿斯的牛圈（那里养着三千匹牛，粪堆如山）（６）赶走铁羽铁嘴铁爪斯廷法罗湖的怪鸟；（７）驯服狂暴的野牛；（８）将狄俄墨得斯的吃人牝马带到密刻奈；（９）夺取阿玛宗女皇希波吕特的腰带献给国王欧律斯透斯；（１０）去捉革律翁的牛群（由一个巨人和一只双头狗看守着）（１１）从百头巨龙看守的圣园摘取金苹果；（１２）带来冥王哈德斯的看门狗三头恶狗。 国王欧律斯透斯一直未能毁灭他所憎恨的敌手赫拉克勒斯，后者反而得到更大的光荣。由于赫拉克勒斯不畏艰险，征服凶兽，他显示了无往不胜的英雄本色。 在上古时代，中国同希腊之间肯定不会有什么交流活动。为什么东西方两位英雄的业绩竟有如此多相似之处？我们可以想象得到，人类祖先都曾经面临着共同的命运：洪水猛兽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他们的生命。于是，在大自然面前显得软弱无能的古人，便把希望寄托在天神（善神）或巨人身上，客观的条件与主观的愿望结合到一起，便产生了神话故事中众多的英雄的天神和巨人。 说来也怪，羿为民除了七害，结果得罪了天帝，丧失了神籍，永无可能重返天堂。后来他不得不去昆仑山向王母娘娘求索不死之药，而不死之药又被嫦娥偷吃独飞月宫，再后羿又被弟子逢蒙所害，落得个悲剧下场。 赫拉克勒斯办完十二项工作之后，还经历了一些磨难，最终升格为神，获得永生，进入诸神的行列，娶了永久青春的女神赫柏为妻，在奥林匹斯圣山上过着快乐的日子。这位希腊英雄得到的是喜剧结局。羿和赫拉克勒斯同样是完成了艰巨的任务，但结果却绝然相反。一个丢失神籍，一个升格为神；一个被妻子抛弃，另一个娶得永驻青春的神女；一个为弟子谋害，另一个永享天堂之乐；一个是自觉为民除害而遭厄运，一个是为了升迁而横扫邪恶。相比之下，羿是更加伟大的，然而其结局却是悲剧的。中国神话的创作者们似乎在责问苍天，天理何在？公理何在？而希腊神话的创作者似乎在宣传“善有善报”的思想。 六、神医：神农氏与阿斯克利皮奥斯 关于神农，传说甚多。其一，神农是牛的头，人的身子。他不但是农业之神，同时也是医药之神。他曾经用“赭鞭”鞭打各种药草。这些药草经赭鞭一击，它们有毒无毒，或寒或热，各种药性自然呈露出来。他就根据这些药草的不同赋性，给人们治病。传说之二，神农亲自去尝味各种药草。为了尝药，曾在一天之中中毒七十次。有一次，他尝到一种有剧毒的断肠草，终于肠子断烂，牺牲了生命。中国医药始祖神农以他那大无畏的献身精神和对自然奥秘不断探索的求知精神留下永放光芒的榜样。 希腊神话中也有一个类似的医神，他叫阿斯克利皮奥斯，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儿子。他能够治愈毫无希望的病人。他从大自然获得知识，又怀有善心帮助所有的人，以致不仅使有病的人得到治疗，而且能使死者复生。这就得罪了地狱之王普路同。普路同就此告到神王宙斯那里。冥王说：“我把死神派到人类那里去，而死神被阿斯克利皮奥斯的知识和技术战败，一无所获地绝望地返回来。”宙斯环视人间大地，十分惊讶地看到，几乎每个家庭都充满幸福，人们比过去更加强大，更加勤奋。当宙斯看到阿斯克利皮奥斯正在医治一个垂危的病人时，立即向他所在处打出了雷，阿斯克利皮奥斯就是这样被宙斯置于死地。 两个医神都死了。应该说，死得是那么壮烈。他们是为人类而死，为病人而死的。但是，神农是以自身为试验物，尝百草而死的，是在探索自然奥秘的征途中倒下去的，他这种献身科学，献身人类的精神，激励着人们不倦地探索自然奥秘，不断地攀登科学高峰。阿斯克利皮奥斯则是在拯救人的生命时被恶势力杀死的。他的死呼唤着人们憎恨恶势力，打倒恶势力。 七、叛逆受罚的神祗们 在人间，大自然给人类带来灾害，压迫者给人民造成苦难。天上也不是太平无事。那里有实行专制统治的天帝和宙斯。亦有敢于反抗专制统治的神祗，受苦受难的神祗。神话中压迫与被压迫的斗争同样是剧烈的、残酷的、无情的。 刑天氏与帝争神，被天帝砍了头，他就用两乳当双眼，用肚脐当口，一手执干，一手执戚，到处挥来挥去。 吴刚，“学仙有过”，罚到月宫砍桂树。桂树高达千丈，创口随砍随合，始终砍不倒。吴刚日夜不停地罚做无效劳动。 阿特拉斯，因反宙斯，被罚永远背负苍天。 西锡福斯被迫向一座山顶上搬运一块巨石。巨石到达山顶之前总是从他手中脱落，重新滚到山脚下。于是西锡福斯只好重新开始这累人的差役。这是因为宙斯派死神去拉他时，他竟把死神捉住，捆缚起来。 神祗受罚是人类受罚的反映。吴刚砍树和西锡福斯搬石，受罚的方式几乎是一样的。这说明东西方古人有着相同的思路。正如黄河和长江的源头皆在青藏高原，那里没有污染，水质纯净。 八、神话——科学幻想的先驱 ①嫦娥奔月。羿到昆仑山上找王母娘娘，求得长生不老之药。药量足够他本人和妻子享用。一天羿出门打猎。其妻嫦娥在家无事，找出仙药，独自吃了。果然药效奇特，她抛下丈夫，走进月宫，过着美好的仙境生活。 二十世纪的下半叶，漂亮的女宇航员不是相当容易登上月球或其它星球！幻想已成现实。列宁曾经说过：要敢于幻想。在科学方面，我们何妨多多幻想？ ②代达罗斯插羽飞天 代达罗斯是希腊神话中有名的工匠，擅长各种工艺技巧。“一天他把儿子伊卡洛斯叫到自己的工作间，让他看自己的一项最新发明——两双巨大的类似飞鸟的翅膀。他对儿子说：‘这些翅膀将送我们返回祖国。’随后他将一双翅膀拿给儿子，用胶固定在儿子的双肩上，并教他如何使用它们。父亲对儿子说：‘你要象小鸟一样，随风升起，随风降落。你不要飞得太高，以免让太阳晒化翅膀上的胶；也不要飞得太低，以免让海水的浪花打湿你的翅膀，而要象野鸭一样，飞得四平八稳而又有节奏。”起飞以后，伊卡洛斯随心所欲，飞得迅猛灵活，径直飞到高高的天空。 许多神话中的幻想，多少年后被科学所实现，神话有时成为科学的预言。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这种事情屡见不鲜。由此，笔者以为，神话不但具有文学的魅力，而且有科学的价值，启迪科学家展开其科学想像力的翅膀，实现发明创造。当今的电视、电话不就是古代神话中的千里眼、顺风耳吗？翱翔太空的人造卫星不是同阿波罗的太阳车很相似吗？ 中国古代神话和希腊古代神话都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中国，从诗经到毛泽东诗词，到处都可以感觉到中国古代神话的影子。而希腊古代神话则直接孕育了荷马史诗和希腊悲剧。可以说，两国神话都为后世文学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源泉。 神话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浪漫主义文学作品。它的认识价值和艺术价值，总之，它的魅力将是永恒的。你想深刻了解中国文学吗？请先研读中国古代神话！你想了解西方文化吗？希腊神话是入门课。就拿毛泽东诗词来说，你要是不通晓中国神话，你就不能理解“寂寞嫦娥舒广袖，吴刚捧出桂花酒”的浪漫主义情怀及其深刻的含义。 中希两国神话，就本文列举的八项比较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发现两者之间的诸多相同或相似之处。这就说明：（一）人类祖先曾经面临相同的问题：洪水猛兽的威胁；（二）他们曾有共同的愿望，希望天神或巨人来解救他们；（三）他们提出的解决难题的办法，遵循着相似的逻辑和类似的思维。 一般地说，所有神话都有许多英雄人物。他们具有非凡的才能，完成过伟大的业绩，是人们永远崇拜的偶象。当今的时代又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神话英雄可以作为当代人的参照系数。我们何妨以浪漫主义的英雄气慨去翱游宏观和微观世界，再造东方的辉煌！ ①上古神话演义，第７６１页，钟毓龙著，浙江文艺出版社，１９８３年。 ②希腊神话故事，第４８页，王延生译，世界知识出版社，１９９０年。 ③希腊的神话与传说，第１４７页，楚图南译，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８４年。 ④希腊神话故事，第４３页，王延生译，世界知识出版社，１９９０年。 原载：嘉应大学学报（哲社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