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是继《朗读者》之后,伯恩哈德·施林克的新作。《朗读者》给人的震撼里带着作家对二战“蓦然回首”的了悟,虽然不及电影的具象,但抽象中给的了悟更为深远,作为纸质书的《周末》同样也是一种对过往的了悟。 对于那个深受极“左”思潮影响,曾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制造了多起震惊世界的绑架、谋杀事件的暴力恐怖组织——德国红军旅(RAF),以及组织中“著名的恐怖分子”约尔克,人们的印象都已经很模糊了。然而,当约尔克在经历了二十年的牢狱之后被总统特赦,与众多朋友重聚时,一切曾经被当做早已远去的种种,又回到了大家面前。《周末》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这样的开篇其实并不是那么吸引人,反而充满了怀旧的沉郁,当往事随着角色们的行思慢慢蔓延开来,那些藏匿在字里行间的沉重,会给敏感的读者带来一种压抑感。跟随约尔克姐姐克里斯蒂安娜的目光,看着约尔克走出监狱,在还没有角色名字出现的场景描写里,早已经附上了往事的负担。 如同施林克的那本著名的《朗读者》能从多层面挖掘人类自身一样,《周末》也有它的多面性。往事的纷繁复杂,可以因时间流逝而失去细节,却更加浓缩了其中的痛楚,一旦惊醒,不堪重负。跟随一个个出场的角色,这种负荷在作家举重若轻的笔下,可以触摸,盈盈一握。 乌拉带着她对逝去前夫扬的阴影,伊尔璱和乌拉,玛格丽特和海纳,卡琳夫妇,约尔克的辩护律师安德里亚斯,还有乌里希及其女儿等,大家来到了庄园中、饭桌上。然而,谈话却冷漠和势利,少有的温馨也蒙着过去的阴影。“政治”无处不在地于众人不同政见的争斗的嘴里若隐若现,纵然约尔克强颜笑谈狱中“通过斗争”获得“待遇”,马可依然鼓动唇舌希望约尔克重出江湖,“树为一个新恐怖主义的精神领袖”,安德里亚斯则与之针锋相对,卡琳和克里斯蒂安娜的“和平”呼吁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种种一切,在读者眼中,他们或是“自大”,或是“荒唐”,或是“执迷不悟”。原本不过是在一个郊区的庄园里的一次周末聚会,原本克里斯蒂安娜只是想“帮助约尔克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生活”,想让约尔克看见“生活欢迎他回归,人们高兴他又回到自己的身边”,而可笑可叹的是,乌里希的女儿想跟“著名的恐怖分子上床”,是“为了可以出去说,她跟这个著名的恐怖分子睡过觉”。 看上去很松散的每一个角色的故事,以及每一个角色的思绪,围绕着过往的生活,过往的政见,似乎无人是主角。而“红军旅”、“德国之秋”、“九一一”这样的词汇不断涌现,从对约尔克的第一次恐怖主义行动的回顾,到追究是否是海纳出卖了约尔克,魅影始终飘浮在这群二十多年后周末重聚的朋友中,有一丝透骨的寒冷慢慢弥漫开来,慢慢侵蚀了原本就脆弱的友谊纽带,让它变得稀薄,甚至几近消失。将来的生活,便这样被无形的政治之手扼住了缰绳,不肯让生活,特别是约尔克的新生活自然地展开。 值得品味的是,书中伊尔璱猜想扬的葬礼、假死等等的笔记很有意思,她总在旁观:扬,到底是一个真正自杀的恐怖分子,还是一个假死逃脱的恐怖分子?读者自己会有答案,而作家的提问是:“如果我们作为另外一个人死去,同时又要怎样活下去?”这也是约尔克的疑问,狱中的他是死去了?还是出狱的他继续以原来的面目活下去?他那篇令特赦他的总统难堪的声明被马克交给了媒体。不管未来将是如何的纷乱,约尔克却自顾自地在对付地下室的积水中寻获开心,因为这时,他“不必面对别的东西”———生活和生活本身的那些事务,才是能给人安定的本真。 《周末》是一本让人思考的书,如果《朗读者》给的思考更多的是停留在过往的人性层面上,那么,《周末》的思考则在于对未来的新生和发展的层面上。一个被关押了二十多年后特赦出狱的恐怖分子,面对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的社会,他会怎样开始新生活?当“政治正确”越来越被鄙视和视同极权暴力的时候,那些过往的因“政治正确”而产生、发展、消亡、重生的各种痛苦,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它们往往会再一次被某些因素惊醒,让我们纠结不已,无法自拔。而生活本身又必须继续,这只穿过我们生活的政治的手,是我们扼住它,还是让它扼住我们的生活呢?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1年03月11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