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观察 作者:本报记者
为什么现在长篇小说市场火爆,中短篇小说出版却要冒很大的风险?为什么作家不愿意写中短篇小说?中短篇创作只能沦为长篇写作的附庸吗?随着时代的发展,中短篇小说是否会逐渐式微?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张炜、著名评论家阎晶明把脉中短篇小说创作—— 文学语言的魅力真能催发你产生气味的快感。长篇会有这效果吗?很难,中篇也很难。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最爱短篇。 “我把创作年华最旺盛、状态最好的时期献给了中短篇小说。我一直没有停止短篇写作,在过去30多年的130多部短篇中,个人比较满意的大概只有十几篇,可是每一篇当时都凝聚了我全部的力量。中篇大概写了十几部,也是这个状态。我个人最凝练、最好的文字可能就在中短篇小说里。 ”以450万字的皇皇巨著《你在高原》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家张炜,近日却和读者聊起了中短篇小说创作,而且还说他的最爱是短篇小说。 在2012年北京图书订货会上,作家出版社推出了三位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的中短篇小说集,分别是贾平凹的《美穴地》 、刘醒龙的《挑担茶叶上北京》和张炜的《生长蘑菇的地方》 。据编辑安然介绍,这套书准备出版一系列,目前先推出三本。贾平凹的中短篇小说不少读者都很熟悉,他的《王满堂》《猎人》 《读〈西厢记〉 》等,都脍炙人口。除了这些大家熟知、时间比较久远的中短篇, 《美穴地》中还选入了贾平凹近年来创作的大家不太熟悉的作品,比如《艺术家韩起祥》《饺子馆》等,写得非常精彩,艺术上也比较成熟。热爱小说的读者都知道张炜的中短篇小说作品,他前期创作的中短篇都非常好,如《葡萄园》 《蘑菇七种》等,作家出版社还曾出过单行本,深受读者喜爱。刘醒龙的《分享艰难》 《白菜萝卜》 《挑担茶叶上北京》等中短篇也都称得上是精品。但目前图书市场上长篇小说风行,即使是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的中短篇小说,出版起来依然需要勇气。“出这套书还是有风险的,但为什么会有风险,我真的搞不懂。我们也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中短篇小说创作做一点贡献。 ”编辑安然说。 借着新书出版的机会,张炜和评论家阎晶明就中短篇小说的创作情况展开了一场讨论。 在张炜看来,文学是语言的艺术,通往文学唯一的门不是故事,不是人物,而是语言,而且只有语言。与长篇相比,中短篇尤其是短篇更能体现语言的魅力。不久前张炜刚刚读了马尔克斯的短篇小说集《异乡客》 ,他说自己从中获得的快感是空前的:“我就觉得,眼前有一大片玫瑰花突然开放。马尔克斯书里写的不是玫瑰,但我就是被那种高妙的文学语言给折服了。那个时候我了解了书香社会是什么意思,我以前认为这是个很虚的比喻,但那时才明白,文学语言的魅力真能催发你产生气味的快感。长篇会有这效果吗?很难,中篇也很难。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最爱短篇。 ” 张炜自己创作起短篇来是什么状态?“如果头一天晚上睡得不好,第二天无论如何不敢写短篇。 ”张炜说自己一般七点半起床,吃了饭,放着音乐,喝杯咖啡,脑子随着音乐预热,进入非常激动的写作状态,这才会在稿子上落下第一句话。“八个小时的创作,我顶多用四个小时伏案工作,其他时间都在想办法调动个人的创作状态。 ” 张炜认为,长篇修改的余地很大,但短篇如果要重新打磨或重写几乎不可能。“短篇很难修改好,即兴现场的感动和冲动是别的时候不能体会到的,这时获得的东西非常难再得到,你只能从艺术上一点点修理。 ” 同样一个作家,可能他的长篇小说发行很好,但他的中短篇小说集却没有出版社敢冒险出版。 目前的文学图书出版中,有一定市场效益或者市场号召力的主要是长篇小说。长篇小说的市场发行量可以达到惊人的数字,但中短篇小说集在发行方面却很困难。 “同样一个作家,可能他的长篇小说发行很好,但他的中短篇小说集却没有出版社敢冒险出版。包括像苏童这样著名的作家,也都面临类似的问题,这是非常奇怪的现象。 ”谈起当前中短篇小说的出版情况,阎晶明不无忧虑地说。 分析其中原因,阎晶明认为首先是受到影视剧改编的影响。“短篇小说很难被改编成电影。即使有,也非常偶然。长篇小说被改编的机会则特别多,尤其是被改编成电视剧的机会更大。从这个角度考虑,很多人愿意写长篇小说,特别是一些著名作家。 ” 其次,读者阅读长篇小说,不看作者的名字,只看故事。只要写得好,即使作者不出名,也可以卖得不错。比如官场小说、言情小说、武侠小说,不管谁写的,只要质量还可以,都会有一定的市场。现在网上写一百多万字小说的大有人在,由于付费阅读等原因,网上几乎都是长篇,这难免也成为长篇小说繁盛的重要原因。 从购书习惯上讲,大家现在都是在网上或书店购书,很少去订阅文学杂志,阅读的机会和渠道与过去不一样了,这也导致了中短篇小说受到冷落。 另外,读者阅读习惯的改变也影响了中短篇小说的出版。过去人们阅读的是文学,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或想当作家的人,阅读的目的是纯粹的文学欣赏;现在的一般读者则是想从作品中看到别人的生活,想了解人物命运与故事情节,文学欣赏趣味逐渐降低。 在张炜看来,中短篇小说发展面临的困境与整个社会及读者心态的变化有很大关系。“在上世纪80年代,短篇小说引起强烈关注,短篇小说集卖得很好,整个社会的文学阅读集中在短篇上,全国一流的作家也都在短篇擂台上比试高低。这是因为当时大家还可以安心地读书。文学是语言的艺术,短篇小说的语言更精美、更雕琢、更用力,上世纪80年代的读者能够读语言。后来小说慢慢地转向了中篇、长篇。现在社会浮躁了,读者急于看结局、了解故事的情节与人物的命运。作家要把一个故事展开,写得曲折、吸引人,最好的就是通俗文学,只有用中篇和长篇才能把情节和故事的链条展开,短篇则很难完成这一任务。 ” 短篇是出好汉的地方,是需要力量的地方,是显示作家肌肉的地方。 一般来说,长篇小说写命运,展现一个人物、一个家族、一个国家甚至一个民族波澜壮阔的画卷。短篇小说则选材要严、写得要深,要截取最典型的故事反映人生。“短篇小说创作,不是特别老到、成熟的小说家,不能够将人生与人物的故事压缩凝练到极致,很难写好短篇小说。所以有时我们阅读短篇小说,只觉得字数是短篇,而作品散发出来的魅力却不足,就是这个原因。短篇像是一道高难度的数学题,不是每天都可以去做。 ”阎晶明说。 张炜谈及以后的创作,表示可能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中短篇小说的写作上。“现在回头读过去写的中短篇,我觉得当年写的文字是那么有青春感和张力,自己很羡慕。写了30多年,难道是越写越坏了?某些方面是。一路的获得,一路的丢弃,有时候前进就是后退。 ” 展望未来,张炜觉得,一个有志向的杰出作家,会离功利越来越远。“为了赚钱可以去经商,之所以选择文学,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心灵的需要。写短篇很累、很苦,市场又那么差,远不如写长篇轻松,长篇的发行还更好。但是话说回来,有崇高目标的人,有文学追求的人,肯定会把很多的能量投放到短篇,甚至是诗中。希望我的朋友更多地回到短篇,这个地方才是出好汉的地方,是需要力量的地方,是显示作家肌肉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可以比试文学理想的持久性与韧性。如果有了这样的决心,中国短篇小说的创作一定会越来越繁荣,市场的期待也会慢慢地回归。你发现作家跟着市场走,市场也跟着作家走。当越来越多的优秀作家把精力投入到中短篇、诗歌领域时,我相信好的读者、有教养的读者会培育得越来越多,他们慢慢会回归文学,回归新时期那个激烈的状态。那个时候短篇家喻户晓、口耳相传,那是中国作家和读者互动最好的一个时期。 ” 虽然现在的读者变成了在地铁上或公交上拿着智能手机、平板电脑阅读的白领,但以创作短篇小说著称的汪曾祺对现代小说的判断依然值得思考。短,既是对读者的尊重,也是对作者文学功力、创作态度更严苛的考量。 相关链接汪曾祺《说短》 汪曾祺曾有一篇小文,名字就是《说短》 ,开头这么说:“短,是现代小说的特征之一。短,是出于对读者的尊重。现代小说是忙书,不是闲书。现代小说不是在花园里读的,不是在书斋里读的。现代小说的读者不是有钱的老妇人,躺在樱花园的阴影里,由陪伴女郎读给她听。不是文人雅士,明窗净几,竹韵茶烟。现代小说的读者是工人、学生、干部,他们读小说都是抓空儿。他们在码头上、候车室里、集体宿舍、小饭馆里读小说,一面读小说,一面抓起一个芝麻烧饼或者汉堡包送进嘴里,同时思索着生活。现代小说要符合现代生活方式,现代生活节奏。现代小说是快餐,是芝麻烧饼或汉堡包。当然,要做得好吃一些。 ” 原载:《中国艺术报 》2012年1月13日 原载:《中国艺术报》2012年1月13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