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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索隱提要(節錄)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王夢阮 参加讨论

     《紅樓夢》一書,海內風行,久巳膾炙人口。諸家評者,前賡後續,然從無貢其何為而發者。蓋嘗求之,其書大抵為紀事之作,非言情之作,特其事為時忌諱,作者有所不敢、言,亦有所不忍言,不得已乃以變例出之。假設家庭,託言兒女,借言情以書其事,是純用借賓定主法也。
     全書以紀事為主,以言情為賓,而書中紀事不十之三,言情反十之七,賓主得毋倒置?不知作者正以有不敢言不忍言之隱,故於其人其事,一念唯恐人不知,又一念唯恐人易知,於是故作離奇,好為狡猾,廣布疑陣,多設閒文,俥閱者用心全注於女兒羅綺之中,不復暇顧及它事。作者乃敢乘人不覺,抽毫放膽,振筆一書,是又善用喧賓奪主法者。明修暗渡,非尋常文家之能事巳也。
     開卷第一回中,即明言將真事隱去,用假語村言云云,可見鋪叙之語無非假語,隱合之事自是真事。兒女風流,閨帷纖瑣,大都皆假語之類;情節構造,人物升沈,大都皆真事之類。不求其真,無以見是書包孕之大;不玩其假,無以見是書結構之精。
     作者雖意在書事,而筆下則重在言情。若不從情字看去,便無趣味。況奴論為真為假,其事皆由一情字發生,故閱者又當以情為經,以事為緯。
     全書百二十回,處處為寫真事,却處處專說假語。其正事正文,或反借閒筆襯筆中帶出,或從閒雜各色人口中道出。是書本爲寶、黛諸人作傳,其鋪陳家事,安插外人,不過視為餘情點綴,豈知所謂正事正文者,大半即流露於此。例如秦可卿之喪儀,劉老老之入府,賈元春之歸省,與寶、黛諸人無涉,而當時之遺聞逸事在焉,所謂借閒筆襯筆中帶出者是也;又如倪二之醉言,焦大之嫚駡,賈璉乳母趙嬷嬷之絮語,又舆兒女風情無涉,而當時之盛衰時況見焉,所謂借閒雜各色人口中道出者是也。看《紅樓》萬不可呆板。大抵作者胸中所欲言之隱,不過數人數事,若平鋪直叙,只須筆記數行,即可了此公案,尚復有何趣味,惟將真事隱去,演出一篇大文,叙述賈府上下幾三百人,煞是熱鬧。然本事固甚有限,以假例其,儻拘拘一事一人,僵李代桃,張冠不得李戴,則全書不但人多無著,而且顛倒錯亂,牽合甚難。作者惟以梨園演劇法出之,說來方井井有條,亦復頭頭是道。蓋上下敷百人中,不必一一派定脚色,或以此扮彼,或以彼演此,或數人合演一人,或一人分扮數人,或先演其後半部,再演前半部,或但用之此一場,即不復問其下一場,如此變動不居,乃見偌大舞台中,佳劇疊更,名伶百出,無擁擠複雜之病,不然粉墨偕登,崑簧雜奏,雖作者亦以人多為患矣。
    書中正寓夾寫,比賦兼行,大有手揮五絃、目送飛鴻之妙。不善讀者,一落跡象,謂寶、黛實有其人,榮、寧實有其地,刻舟求劍,便不足與言《紅樓夢》。然全書行間字裏,亦自有其事其人,若一味談玄,謂百二十回一切皆子虛烏有,亦甚非《紅樓》之真知己也。天下解人最難,如是如是。
    以《大學》、《中庸》講《紅樓》,躬朗不敢奉敎,然作者實有得於經旨處,其美刺學《詩》,其書法學《春秋》,其參互錯綜學《周易》,其淋漓痛快學《孟子》。
    書中最重命名之義,一僮一婢,姓名皆具精心,況全書總名,更非漫然着筆者,其關合事實,得絃外音。如是書原名《情儈錄》,天下因情而僧者,本不一一,若出之富貴之家,金玉之質,則古今會有幾人,此一可思也。其書又名《石頭記》,夫寶玉本無其人,通靈安有其玉,石頭一說更從何來,其稱石頭者大抵為記石頭城之事,此二可思也。叉名《金陵十二釵》,明言金陵,明言十二釵,則地屬江南,人為閨閣,本有其事,實有其人,更為明確,此三可思也。又名《風月寶鑑》,言風月則非閨門之常度
    知,言寶鑑則寓箴規之大義可想,孰能當此,事甚離奇,此四可思也。其通稱之名曰《紅樓夢》,紅樓夢三字出之太虛演曲中,實括全書大旨,故以為名。是名殆有二說:自情儈言之,羅綺幾時,黄粱易熟,空山回首,一片平蕪,此專重一夢字對事實而言,一說也;自諸女子言之,本出風塵,致身貴顯,青樓未遠,好夢難全,此專以紅樓對青樓而言,又一說也。兼採二說,則事在其中矣。本此五者求之,於全書大旨,思巳過半。
    全書百二十回之目錄,大半皆明指真事,而特於書中敷衍一篇假文章,說來偏詳詳密密,使人讀書忘目,不復措意及此,故至今不知何指。如第三十回目中忽言椿齡,三十一回目中忽言白首,皆有意露,洩春光處,不然,求之本回書中,殆不可解,故閱者疑為舛誤,其然豈其然乎?
    作《紅樓》人必善作八股文,其全書皆創詞造意,點題處不過數語而巳。
    作《紅樓》人必善製燈謎,全書是一總謎,每段中又含無數小謎,智者射而出之。
    全書中詞曲詩文謎語,皆關合事實者為多,非漫然為諸兒女作代筆,亦非故為讖語,為假設之人卜身世也。
    書中以葫蘆廟開始,是作者狡猾處,言將其事隱去,全裝天下後世於悶葫蘆之內也。然書中於士隱未去之頃,叉言廚被火焚,火化葫蘆,可見作者用心,不過假設迷藏,仍留一線光明,出人於悶葫蘆之外。特閱者自墮情網,不復問咫尺天中尚有何事,葫蘆深處尚有何人,是以迷障相傳,全不知作者本意,是非葫蘆之過,但打破葫蘆者無人耳。
    書中又言賈雨村入迷津,始終不能渡過,作者蓋預知後世閱者必為其假語所惑,終身不悟,故特著此筆。言真事雖在葫蘆之外,假語却引入迷津之中,誤盡天下多少聰明,作書人得無罪過。
    偌大一部文章,處處傳事傳种,皆如親見親聞,無絲毫乖舛疎漏處,是妙在善用一實字。而其流露正文,將伸復縮,全如蜻蜒點水,不脫不黏,又妙在善用一虛字。書中字字有來歷,是妙在善用一合字。處處寫影寫神,不著一重筆,不下一實筆,是又妙在善用一離字。虛虛實實,離離合合,乃演出一部神奇不可測《紅樓萝》。
    書中開口便言當日所有之女子,其行止識見皆出我之上,又言閨閣中歷歷有人,叉言亦可使閨閣昭傳,又言不過幾個異樣的女子,又言半世親見親聞這幾個女子,可見作者用心,全為當日異樣諸女子作傳。諸女子之行止識見不必垒軌於正,而其人皆由至賤以致極貴,或戀故主,或念故夫,雖曰不奇,有所不可,作者親聞親見,知為千古所無,不能不記其奇以告後世。然若而人者,謂之正不可,謂之邪亦不可,故第二回書中痛言正邪兩賦之理,偏重於優娼僧道一流,此即所謂異樣,所謂出世人之上者也。無此諸女子,便無此情僧,亦無此種族興亡之世界,作者於此,有驚奇有隱痛,故專重諸友子立言,為毁為譽,殆有不能自定者,固亦傷心之作也。
    是書成於悼紅軒中,曹雪芹先生增删五次,此書中所明言者。雪芹為世家子,其成書當在乾、嘉時代書中明言南巡四次,是指高宗時事,在嘉慶時所作可知,於明季清初諸女子,事隔百有餘年,斷難親聞親見。意者此書但經雪芹修改,當初創造另自有人。開卷第一回前牛所言,乃初創者一篇自叙,事係親聞親見,投有味乎其言之。揣其成書亦當在康熙中葉,必及見聖祖一朝之盛,乃云蘭桂齊芳。當順、康之時,入關未久,天下文網尚不甚密,是書原本當不觅有直率疏漏處,至乾隆朝事多忌諱,檔案類多修改聞內閣街有未經改之檔案,光緝中人猶見之,《紅樓》一書,內廷索閱,將為禁本,雪芹先生勢不得巳,乃為一再修訂,俾愈隱而愈不失其真。雪芹為久紅樓妙功臣,繪像當凌煙第一,然亦必當初原本結搆不凡,後來人乃肯為盡力,考史事者,不可不於馬遷二十餘人外,為別龕以祀兩君也。
    然則書中果記何人何事乎?請試言之。蓋嘗聞之京師故老云,是書全為清世祖與董鄂妃而作,兼及當時諸名王奇女也。相傳世祖臨宇十八年,實未崩殂,因所眷董鄂妃卒,悼傷過甚,遁迹五臺不返,卒以成佛。當時諱言其事,故為發喪,世傳世祖臨終罪己詔書,實即駕臨五臺諸臣勸歸不返時所作,語語罪己,其懺悔之意深矣。五臺有清涼寺,帝即卓錫其間,吳梅村祭酒所為清涼山讚佛詩四章,即專為世祖而發。廉親王允禩世子著《日下舊見》,載世祖七絕一首,末句云:「我本西方一邴,黃袍換却紫袈裟。」近人《清宮詞》內有「清涼山下六龍來」之句,皆詠此事。又一說世祖出家在天泰山,為京西三山之一,都人有「山前鬼王,山後魔王」之諺,魔王謂即世祖,衆口一詞,流傳不禁。剃度時作詩數章,傳本不同,有「來時鶻突去時迷,空在人間走一回」,又「百年事業三更夢,萬里江山一局棋」等句,又「我本西方一佛子,緣何流落帝王家」,與《日下舊見》中所載小異,均為世祖出家之證。康熙之世,聖祖屢幸五臺,並奉太皇太后而行,皆有所為。且至今京師諺語謂人虚誕曰孝陵,孝匪者世祖之空陵也。漁洋詠鼎湖原云:「多事橋陵一坏土,伴他鴻冢在人間」,即指此乎?又茂陵懷古一首亦對世祖而發,故有「緱氏仙何往,瑤池信不回」之句。父老相傳,言之鑿鑿,雖不見於諸家載記,而傳者孔多,決非虛妄。情佾之說,有由來矣。至於董妃,實以漢人冒满姓清時漢人冒滿姓,多於本姓下加一格字,或一佳字,似此者甚多,不勝枚舉因漢人無入選之例,故僞稱內大臣鄂碩女,姓董鄂氏,若妃之為满人也者,實則人人皆知為秦淮名妓董小琬也。小琬侍如皋辟疆冒公子襄九年,雅相愛重,適大兵下江南,辟疆舉室避兵於浙之鹽官,小琬豔名夙熾,為豫王所聞,意在必得,辟疆幾頻於危,小琬知不兌,乃以計全辟疆使歸,身隨王北行。後經世祖納之宫中,寵之專房,廢后立后時,意本在妃,皇太后以妃出身賤,持不可,諸王亦尼之,途不得為后,封貴妃,頒恩赦,曠典也。妃不得志,乃快快死,世祖痛妃切,至落髮為儈,去之五臺不返。誠千古未有之奇事,史不敢書,此《紅樓夢》一書所由作也。
    小琬既北,辟疆慮禍,託言巳死,著《影梅庵憶語》以思之,故人多不知小琬之在世。如皋張公亮會為小琬傳云(中略)。按此雖言琬死,而又特書其致死之由與久病之狀,隱微難悉,傳誌向無此例,皆是特筆。有「兵得我」一語,則其言外之意隱約可見。又嘗見辟疆詩中往往寓小鳥雙樓、大鵬奪去之概,則是小琬未死,被奪於兵,蓋可見矣。
    董妃即小琬,雖不見於記載,然以張之傳、冒之詩證之,巳微露其意。今欲考信,全在《紅樓夢》一書矣。故《紅樓夢》為史家秘寶。(中略)
    書中凡隨時隨事命名者,均不必有所指。以昔合者,如封肅不過言素封,嬌杏不過言徼倖,詹光言其沾光,聘仁言其騙人;以意合者,如碧痕不過言弄水,小鵲不過言報信,茫茫、渺渺言其于虛,大荒、無稽言其難信,均此例也。
    寧國、榮國兩名,特言其過榮過寧,卒歸於不榮不寧耳。書中寧字,常借以諷慈寧中人。
    書中榮字,常借以諷睿王。王名多爾袞,取榮於華袞之義,故以榮字暗指。大觀之名有上林春苑氣概,園中佈置有離宮別館規模。
    通靈玉及金鈹,讚文均與傳國璽文相似,亦隱指身分處。冒氏有水繪園,賈府有會芳園,會繪同昔,巧於關合。全書最重人口吻,每一開談,惟妙惟肖,上下三等人,其口吻人各不同,並顯然各有其等。書中襲似
    釵,麝似襲,而麝口吻終遜於襲,襲終遜於釵,黛玉、晴雯、柳五兒三人亦同,是分上下三等也。格律精嚴,故人不覺其為假語。
    全書於宮廷制度,國家政令,言之最詳,可見其託體所在。
    全書叙三敎九流,五方百技,無所不有,是京師繁盛氣象。
    書中有南安、忠順諸王,是為清開國封異姓恭順、懷順、平西、平南諸王寫照,非賈氏,故知其為異姓也。
    垒書叙兒女閒情,三五回後必插寫一段真事,閒情中亦往往隱寓譏諷,全不可忽略看過。
    書中明言恆王殉國事,是事在明亡以後可知。作者偏言朝代失考,而讀者偏又愛考定朝代,一掩耳盜鈴,一捉繮尋馬,亦大可笑。
    害中所寫為满人,為漢人,為满裝,為漢裝,本迷離難考,然作者亦自有故意流露處。大抵宮闈之內皆北地臙脂,惟董惟劉的是南朝金粉,故劉老老到瀟湘館,忽提出繡鞋二字,則妃子為蠻足可知,老老言時,偏自滑倒,則劉寡亦不耐走可知。無意中針線穿成,直是天衣無縫,巧妙不可思議。
    寶玉指明珠一說,但取姓名之對偶,餘無可證。雖傳者孔多,然非奉旨,殆不足辨。
    是書內廷進本,義取吉祥,特以湘雲匹寶玉,俾得兩不鰥寡,故三十一回有白首雙星之目。此說流傳巳久,全無實證,殆不知本回所伏何事,故創為是言。豈知目中所包,正是老年夫婦,並非他日雙星,與二十九回參看,自易明也。
    焦大口中明言爬灰,则新臺之恥也;明言愉小叔,則陳平之辱也。其事何指(並非指寶玉、鳳姐,看第十三、第十八、第二十九、第三十一四回自知。
    看《紅樓》須具兩副眼光,一眼看其所隱真事,一眼看所叙閒文,兩不相妨,方能有得,拘拘於年齒行輩時代名目,則失之遠矣。
    看《紅樓》人專有從瞪昧著想者:如迎春受虐,為非完壁;惜春出嫁,為己失身;寶釵撲蝶墜胎,故以小紅墜兒二名,點醒其事;湘雲眠藥袍是舆寶玉私會,為襲人撞見,故含羞向人。如此之類,亦自具隻限,然非作者本意所注重,故不必好為刻深。
    看《紅樓》須與吳梅村集參看,為其多紀舊聞也。 看《紅樓》又當與王漁洋集參看,其作證處亦不少。 不看《板橋雜記》,不可讀《紅樓》,不知諸人來歷,從何說起,直夢中夢。
    不熟清初掌故,不可讀久紅樓锣,不知當時大事,何能看得親切。
    書中所隱之事,所隱之人,有為故老所不傳,载記所不道者,索隱亦熱能為役。然為存一代史事,故為苦心穿插,逐卷證明,其鬬筍交關,均巳一一吻合,神龍固難見尾,而全豹實露一斑。以例推之,餘蘊亦復有限,後來者更加搜訪,似不難完全證出,成為有價值之歷史專書,千萬世僅有之奇聞,數百年不宣之雅謎。彼雖善隱,我却索而得之,宣而出之,以贈後人,亦大快事。譬之松之紀異於陳志,誼何讓焉;若以裴骃索隱於龍門,則吾豈敢。
    原载:一九一四年《中華小說界》第一年第六至七期
    
    原载:一九一四年《中華小說界》第一年第六至七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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