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诉不尽曹雪芹对身后半壁杰作的“痴情”、“无奈”与“希翼”。作品的弦外之音,象外之味,恰如一个失去了谜底的谜,构筑起一个庞大的“召唤机构”。百余年来,“红学”研究从蔡元培的“谈政治”,王国维的“人生之苦与解脱”,胡适的“自叙传”,直至俞平伯的“色即是空”,李希凡的“阶级斗争”,你方唱罢我登台,一路吵嚷而来,确可谓蔚然大观。 时至20世纪的今天,一次次思想、文学潮流的涌起爆炸,经典遭到怀疑,权威面临挑战,世界文化与中国文化正处于解构与重构的变型期,“红学”研究亦面临着“穷——变——通”的新课题,顺应时代历史潮流,今徐扬尚先生独辟蹊径,大胆地从比较文学的新视角重新观照,解读《红楼梦》,出版了《<红楼梦>的精神分析与比较》,提出了一系列启人心智的新见解,无疑为“红学”研究增添了一株新芭。 首先。徐先生运用西方女性主义批评解读《红楼梦》,以性别差异的眼光重新审视《红楼梦》,提出了“《红楼梦》是一部典型的女性话语”的论断,即《红楼梦》主要是写女人! 徐先生认为以往的红学研究,无论是“民主政治”说,“人生之苦与解脱”说,还是“色即是空”说等,研究者总是有意无意站在男性文化的立场上来加以阐释、研究,而女性被往往看作是一种依附的道具,甚至还被作为对立面而存在。这些观点与原著作者曹雪芹的创作意图、作品的文本意义是大相径庭的。徐先生认为《红楼梦》是一部女性文明的血泪史。曹雪芹正是以饱蘸了众多不幸女子血泪的巨笔,愤怒地揭示了封建末日的男性文明对女性的束缚与压抑,对女性人性的摧残,对女性爱情的毁灭,对女性社会地位的剥夺,并以此书对男性文明及其载体——现实社会的封建文明、满清文明予以批判。在这里,徐先生发展了余英时的“两个世界”的观点。进一步指出曹雪芹在书中有意构设了两个相互对应的女性世界及其特区:人的世界——神的世界;特区:大观园——太虚幻境。这两个世界及其特区都是以女性贾母与元妃、女娲与警幻仙子为主宰,而生活在这两个世界及其特区之内的贾敬、贾政、贾涟、茫茫大土、渺渺真人、空空道人等要么是骄奢荒淫、懦弱无能之辈,与众多清纯脱俗,精明能干的女子形成鲜明对比;要么是仅仅作为贯穿两个世界的“道具”。即使是被众人众星拱月般倾慕的宝玉,他虽然是通灵金玉,补天石头,神瑛侍者,贾府继承人四位一体的化身,其真实身份亦不过是这部女性故事的见证人、叙述者,作者的代言人,他相对于“金陵十二钗”及“情榜”众女子而言,也只是宾而非主。除此之外,徐先生还从传统文化积淀的角度剖析了曹雪芹对传统儒释道妇女观的继承、发展与扬弃,从性、情、爱的角度展示了袭人、宝钗、黛玉、晴雯等女性的爱情悲剧,甚至还从潜意识角度揭示了曹雪芹在文章中设置女娲的源起,青埂峰的立意无不与“女性话语”有关,从而进一步确证了“女性话语”的观点。 接着,徐先生运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对《红楼梦》进行观照、比较。 随着近代科学的发展,人们逐渐认识到作为意识本质的潜意识无意识在人的社会实践活动中所起的决定制约作用。前苏联学者维戈茨基说:“艺术作品就是无意识在其中表现得最为鲜明的客观事实。”曹雪芹作为一位伟大的心灵的创造者,最深刻的人类观察者,他对自身的潜意识无意识的挖掘表现也更为明显突出,在倾向于“自叙传”说的徐先生看来,曹雪芹在作品中所展示的外在内在世界,似乎更应该是作者自身的外在内在世界。因此,在这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不仅运用在宝玉身上,同时也在曹雪芹自身精神剖析中层现。 在这部分内容中,徐先生首先设置了《弗洛伊德眼中的贾宝玉》一章节,让我们透过弗洛伊德的眼睛看清了贾宝玉行为偏僻性乖张的真实面貌:贾宝玉是一个同性恋者,一个意淫者,一个泛爱者。并顺藤摸瓜,进一步明了了这种“变态”心理的精神源起:童年时期过分的母爱以及他生活的特定环境使他仇父恋母情节受到压抑与发泄、移情的结果。徐先生以弗洛伊德的无意识理论的基本构架为基础,分别剖析了宝玉人格的三个组成部分:本我、自我与超我。并进一步把宝玉的人格发展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宝黛相会之前的传说时代,人格特征主要表现为离经叛道;第二个时期,宝黛相会到宝黛永别,人格特征主要表现为焦虑;第三个时期,宝玉决意悬崖撒手,半道出家之后,人格特征主要表现为懦弱。宝玉人格心态不同时期的不同表现正是其“本我-超我”“自我”相互斗争消长的结果,因此徐先生从心理学角度合理地解答了理论界长期对峙的持封建叛逆论者与持懦弱不肖者在贾宝玉身上难以沟通的疑点,指出贾宝玉的整体形象实际上是一个焦虑的、懦弱的离经叛道者。其次,徐先生又用平行比较的方法将曹雪芹、贾宝玉与达芬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展开了一系列比较,进一步挖掘了仇父恋母情结所导致的忏悔一赎罪心理与自恋机制,不仅是贾宝玉悬崖撒手,半道出家的主要心理动机,同时也是《红楼梦》成为半壁杰作永远完不成的心理原因。在对这些问题的论述中,徐先生还着重指出:正是“自恋机制”导制了作者对黛玉、妙玉、晴雯等形象的真实描写与对她们的无限同情上,通过黛玉与冯小青自恋倾向的比较,徐先生独出新意地证实黛玉不仅仅是死于情、恨,同时也是死于自恋! 有位哲学家曾说,万物之中唯有星空给人以刻刻常新、愈见愈新的感受。《红楼梦》正是以其星空的博大渊源吸引着一代一代的学者们为此百折不回,万苦不怨。徐先生正是以这种不计成败利钝,但求无愧人生的精神,以非凡的勇气独涉尚无人问津的心理学领域,顶住各方非议压力,致力于红学研究,无怪乎独得红学泰斗周汝昌先生的青睐。这实乃徐先生的大幸,也是红学研究的大幸。在此预祝徐先生捷报频传,再创佳绩! (《<红楼梦>的精神分析与比较》,徐扬尚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96年1月版)。 原载:《中国比较文学通讯》1997年第1期 原载:《中国比较文学通讯》1997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